第11章 丹齐一笑

    不知不觉章全已经加入方术士一年了，大年三十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下一秒，比这更响彻天边的是各家燃放的烟花爆竹。章全原来居住的城市已经禁放烟花好多年了，这次在许唯的老家宁镇倒是过了一把瘾。震天喧闹的烟花下，许唯问章全，“这一年过得好吗？”

    章全思考良久，给不出答案。

    他再不是那个对玄幻世界一无所知的平凡人，他加入这个世界越久，越对这个世界茫然，这一年，他认识了不少人，这一年，作为记录者，他记录下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人的来来去去。平凡人的世界里，战争只发生在极少部分地区，玄幻世界里，每一天，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异能者洒下的鲜血。这一年里，章全自己也觉醒了方术士的血脉力量，他发现，他连自己的未来都很茫然了。

    过得好吗？

    章全默默地将许唯抱进怀里，他忽然觉得，只要怀里还有这个小妻子，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在我身边，我的家就在这里。章全将许唯抱得紧紧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将很多事情放在一边，不再想方术士，不再想未来。两人只是紧紧地拥抱彼此，享受着属于两个人的短暂宁静。

    大年初二，吸血鬼丹尼尔来访，许唯弯着眼睛扭着嘴角将接待的任务全部派给齐格非。大年初四，守夜人来访，大年初六，阴阳师来访。一直到元宵节，这群来访者都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宁镇的方术士们，默默地烦躁了。好好一个年都过不安生，就不能做个识相知趣的好客人吗？大过年的，谁不愿意多陪陪自己的家人，谁愿意顶风迎雪的整天带着一群外国人逛大街啊！宁镇的方术士们在背地里咬牙切齿，不过呢，在这群外国人中最受欢迎的是丹尼尔，不光是方术士，连小镇里的姑娘也是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看到他和齐格非走在一起，就有奇怪的姑娘们露出奇怪的眼神。略懂的章全笑而不语，腐女的世界啊，你们不懂。

    一月份即将结束的时候，来访的众人除了丹尼尔都离开了，二月份的第一天，丹尼尔提交了加入宁镇方术士的申请。内务办公室里，一群人发出诡异的“哦”的拉长音，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申请人丹尼尔保持着和往常一样的冰块脸，陪同着的齐格非照旧一脸微笑着不为所动。以前所未有的迅速走流程通过，二月的第二天，吸血鬼丹尼尔正式加入方士，然后他和齐格非一起，大方自然的去办理了搭档定档手续，两人正式成为搭档，一起完成任务。

    许唯挤眉弄眼的用胳膊肘捣了捣齐格非的侧腰，对他竖起大拇指，“这个墙角挖的好，什么时候你们干脆把结婚手续也办了吧，所有的婚礼事项和费用我全部承包。”

    齐格非拎着许唯的后衣领跟拎猫似的，把许唯丢进在一边看热闹的章全怀里，然后带着丹尼尔转身就走。既然丹尼尔决定留在宁镇，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丹尼尔就需要在镇上找所房子，有热心人甚至准备好出租房资料准备交给齐格非，可是谁也没想到当天丹尼尔就拎包住进齐格非的家里。齐格非是跟父母一起住的公寓房，四室两厅两卫的布局，一间是齐格非父亲的书房，一间是父母住的主卧室，一间是齐格非的房间，最后那间客房如今就属于丹尼尔了。当天，这一家子就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在镇上的饭店里吃了一顿权当欢迎仪式，当然，这么一来，腐女们的世界又再次沸腾了。

    齐格非的家庭其实是蛮传奇的。齐格非的母亲是方士，本职工作是镇上第一医院的外科主任，齐格非的父亲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一辈子爱党爱国爱人民的老军人，两年前刚刚退休，如今义务担任镇幼儿园的门卫大爷，天天和楚家后人那个幼儿园男老师一起和一帮熊孩子们斗智斗勇、其乐无穷。齐格非家对门就是许唯家。许唯的父亲是齐格非父亲从参军第一天就成为朋友的老战友，同部队的好搭档，一个团长一个副团长的一起退休，退休后的许唯父亲更喜欢拿着单反到处拍照，拍下很多齐格非父亲在幼儿园里对熊孩子们围追堵截、摸爬滚打、上窜下跳的精彩瞬间。许唯母亲是镇公安局的副局长，上个月刚刚退休，每天的新爱好溜大街抓小偷。时不时还要接女婿章全的求救电话，回答他各种对玄幻世界的不解之谜。最传奇的在于，除齐格非父亲外，以上三个长辈加三个小辈全是方士，齐格非父亲却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老婆儿子和好友一家的另一重身份。他被有意无意瞒了一辈子，因为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所以，他身边的人不想破坏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也是个幸福的人，终其一生被爱人孩子和好友一家保护着他对世界的认知没有被颠覆。

    说回正题，丹尼尔住进齐家，每天跟齐格非同进同出，齐格非是个职业摄影师，他所拍摄的照片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奖，凭借这个本领齐格非经济独立、衣食无忧。丹尼尔现在成为他各种意义上的搭档，即使在摄影上面，也是齐格非的好助理。齐父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一直觉得儿子一个人走南闯北，太孤独，没个同事朋友的太可怜，连隔壁那个看着长大的皮丫头都找到另一半嫁出去，自家儿子还形单影只的。现在有个搭档是多好的事啊，至少出门在外时更有保障。一辈子表面不苟言笑、铁骨铮铮的齐父其实是个心思敏感、情感细腻的人，看到催泪作品必会流眼泪的他一直把自己儿子当作一个面肌僵硬到只会笑的、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动辄就要生病（读幼儿园前每个月去医院报道两到三次，幼儿园毕业后每年去医院报道一次）的，柔弱不能自理的臭小子。全然无视他儿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一路走到哪，哪里就奉他为王、被人高捧在天、传唱于一届又一届师弟师妹们之口的被无比推崇的光辉战绩。这样的齐父，本身也很传奇就是了。

    现在他看到儿子身边终于多了一个人，儿子也会有说有笑有正常的表情和反应，齐父深感欣慰。男人啊，就是要有个好朋友，就像他跟隔壁老许一样当一辈子的好朋友。齐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再存一笔钱了，儿子早已给自己买好房子，干脆在隔壁也给丹尼尔准备一套。尤其是在他知道丹尼尔父母都不在了，唯一的亲人是远在美丽国的弟弟，齐父心里面已经把丹尼尔同样视为自己的儿子。在他想象里，未来有一天，他儿子去新房子结婚生子后，隔壁就住着他最好的朋友丹尼尔，两个人一辈子都是好邻居好朋友的幸福生活。这样想着的齐父一脸板着的脸露出一丝少见的松动，对他熟悉到骨子里的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齐母，忍了又忍才没一巴掌拍在自己老头子的后脑勺上。想什么呢？丹尼尔作为一个有传承的吸血鬼，还要你存钱买房子？算了算了，自家老头子自己宠，宠了一辈子的齐母不想管了。至于自家儿子和丹尼尔究竟怎么回事，其实在情感问题上，玄幻世界的人最是开明，同性在一起怎么了，人和非人，非人和非人的感情他们见多了，早就少见不怪，不以为然。再说了，老不管少事，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管他会听吗？早在很多年前，齐家两口子就是佛系父母，只要儿子健健康康他们就鹅米豆腐了，小时候三天一打针、五天一挂水、一月住一次院的齐格非早把他们折腾到麻木，齐格非六岁前他们甚至做好这孩子可能养不大的最坏打算。现在看到齐格非活蹦乱跳、身体健康、金钱无虑的样子，他们已经很是满足。至于其他的，爱咋咋地，他们无所谓。

    于是啊，齐格非和丹尼尔就这么的，工作生活在一起，一起出外拍照，一起完成任务，一直在一起了很久很久。他们的关系除了他们自己，谁也说不清楚。多年后的一个平常的日子，忙了一上午终于坐下来休息的齐父，就这么一坐不起，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葬礼上，齐格非和丹尼尔一左一右支撑着陪伴在齐母身边，也是他们两人将齐父的骨灰盒放入墓地。那天的齐母哭到失声，齐格非很多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丹尼尔只要有空就留在他身边，除此之外，他还忙前忙后的安排来客、处理杂事、照顾齐母，俨然就是齐家另一个儿子。

    又是几年后，在玄幻世界里有铁娘子之称的齐母在医院面对医患纠纷时保护新来的小护士，被丧失理智的病人家属从背部一刀捅穿心脏，当场身亡。得知消息的齐格非下一秒失去意识，好久没有生病的他当晚发热到四十度，在医院里先是挂水然后住院了大半个月。等他出院后，一切的事情都被丹尼尔处理完，连齐母的骨灰都被送到齐父身边两人合葬了。出院当天，齐格非在父母的墓地前站了整整一天，丹尼尔也陪了他整整一天。那天即将离开的时候，丹尼尔听见齐格非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齐格非说，“我就只有你了。”丹尼尔用右手握住齐格非的左手，十指交缠，用行动做了回答。

    之后的日子，丹尼尔和齐格非搬到新房子去住了，这一住，就住了几十年。那些年里，许唯几次询问他们要不要完成手续，这两人都从不给她答复。他们的关系至死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最清楚，其他人永远只是在猜测。共同经历过无数生死攸关的战斗，最后一起活下来的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十年。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冲好的咖啡的丹尼尔推开齐格非的房门，这才发现已经年近百岁的齐格非在睡梦中安然而逝。得知消息第一个赶到的许唯和章全，两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家伙哆嗦着哭得鼻子冒泡泡。丹尼尔难得的放柔和表情安慰这俩相交几十年的老友，“不要哭了，齐格非在那个世界会笑话你们的，没关系没关系，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下辈子，大家还要做朋友哦。”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毛巾轻轻打理齐格非的面容，仿佛下一刻，齐格非会张开眼睛，微笑着对他说“早安”。

    第二天，大家准备上门送齐格非最后一程，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打开门在齐格非的房间里看到，丹尼尔和齐格非衣衫齐整，肩并肩躺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交握着，丹尼尔的左手握着齐格非的右手，十指交缠，如同在齐格非父母墓前的那一天。齐格非面容平静，丹尼尔脸上露出极淡极淡的笑容，两个人都没有了呼吸。这时候章全和许唯才意识到，原来在昨天，丹尼尔的话一方面是在安慰他们，一方面也是在说遗言。

    两个加起来快有两百岁的老人家，再次痛哭起来，痛哭好友们的先行一步。

    丹尼尔和齐格非的一辈子，漫长又复杂，传奇又平淡。两人一起成为拥有超高颜值、超强人气的青年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嗑他们俩cp的玄幻世界的人从东方排到西方，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他们关系从开始到最后都保持着神秘，大家从蛛丝马迹去分析、在日常生活中去寻找，到今天，这两个人联手把这个秘密带到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能知道。

    “你是在等我吗？”

    “你说呢？”

    “我来了，你等不耐烦了吗？”

    “没有，你来的比我预计早很多。”

    “你听见了吗？那两个人，哭得好惨烈。反正也没几年，我们要不要等等他们？”

    “呵，那两个人啊，他们两个人彼此作伴就好。”

    “那，我们走吧。”

    “嗯，走吧。”

    另一个世界里，似乎有这样的交谈声渐行渐远。丹齐一笑在这个世界的故事至此结束，终成绝响。

    ————————————————————

    后记，丹尼尔和齐格非都是终身未婚，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几十年，同一屋檐下，他们彼此作伴。我曾经问过丹尼尔，会不会初拥齐格非，让他也成为吸血鬼，从此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丹尼尔给我一个大白眼，让我少看点言情小说。很多年后当依旧年轻的丹尼尔搀扶着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齐格非走在路上，他们背影一如开始时一样的让人心安。吾心安处，即为吾家。他们彼此陪伴着彼此过完了这一生，当丹尼尔放弃吸血鬼的漫长寿命与齐格非相继离开时，我想，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如何的，并不重要。是友情，还是爱情，抑或是在漫长岁月里有没有转换为亲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生，这一世，他们彼此相伴，他们共同见证了彼此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他们拥有彼此，他们在一起了一辈子。

    一生得一知己足矣，丹齐一笑，在这个世界永存，在另一个世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