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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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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裔这张嘴, 仿佛生来就为了让人无言以对。

    姓华名云裳的鸵鸟躲不下去了,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走出来道:“王爷有何贵干?”

    她双颊如玉,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映照下更加旖丽眩目,容裔在众人的眼前,毫无避忌望着云裳,淡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和。

    有琴颜是有心人,心说老师脾气拙古, 这摄政王又向来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这么看下去非出事不可。佯作无意侧身一步,挡了挡容裔的视线。

    “稷中在辩礼中取胜, 王爷是来商略国子监博士人选的吧?”有琴颜微笑问。

    “我来找人。”容裔不领这个台阶, 直接转向亚圣:“借先生的高徒去个地方, 天亮时还。”

    云裳出乎意料地看向他, 而后又连忙收回视线去看老师的反应。

    “等等, 这位……王爷, ”黄晴一听话音就不对茬,什么借不借的,他当小师妹是玩意儿呢?

    往常黄晴只耳闻京师之地龙盘虎踞, 今日她可算见识了,哪有人一点礼节不讲, 上来就直接巧取豪夺的。

    真当稷中无人吗?

    学宫出来的人身上都有几分不催眉折腰事权贵的脾气,黄晴气沉丹田,话都到嘴边了,身边的谌让抬起下巴尖抢先道:“您便是扬言要娶我小师叔的汝川王?”

    周遭一静,容裔的眼锋向他扫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虎着脸亮出背后的“流星锤”。

    云裳心肝轻颤, 这熊孩子多大的胆,敢在老虎头上捋须!

    “师姐,谌让,你们少说两句。”她将湛让向身后拽,可巧那装饰用的大铜锤败絮其中,是个银样蜡枪头,锤柄喀地一折,掉下来的铜球险些砸到谌让脚背。

    有“稷中白璧”美誉的少年这下子什么威风都没了,徒劳拎着根不伦不类的棍儿,懊恼不已。

    “咳。”蔺清极力绷着嘴角,才没在外人面前拆了自家人的台。

    云裳实在看不过眼这场闹剧,面对容裔垂眸道:“现下天色已晚,恕华府招待不周。”

    亚圣听见这说辞,方

    转身不轻不重道了声,“云儿,来扶我。”

    云裳的目光在容裔脸上一掠而过,赶去掺住老师回府。不等迈上台阶,背后响起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今日国子监明伦堂中设九鼎,白日里本王未及请教亚圣,可知,此九鼎轻重几许,大小为何?”

    云裳脚步促止,心里一通乱鼓鸣——容裔竟当面向圣人“问鼎”!

    此举无异挑衅,也不啻造反,他要做什么?

    有琴颜与蔺清脸上玩色尽失,对视一眼。想春秋之时,楚庄王兵陈洛水、剑指中原,便是向周朝使者问鼎之轻重,意图染指中原。时移世易,如今这大楚的摄政王再度问鼎,他的图谋又轻重几许,大小为何?

    谌让忽想起白天与临安王身边的端木小子擦肩而过,那厮说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太子如今不在京中。”

    太子无事不离京,皇叔有心欲问鼎——谌让手心里顷刻出了层汗,仿佛感到四合的暮色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唯有亚圣沉稳如松,背对着容裔,声音徐哑如老蝉:“王爷此言,何以白日不问?”

    云裳听懂了老师的言下之意:何以白日里,你不敢当着三千学子的面问出这大逆不道之言?

    紧接着,她听到了最怕听见的嗤笑声:“孟老以为本王畏惧悠悠之口么?孟老夫子不是外人,本王说句实在话,左右士子不满本王久矣,即使本王促成这场南北辩礼,也是功归东宫,过在本王。”

    他眉眼满是阴戾,偏还含笑瞧着那想回头不敢回头的瑟瑟娇影,“本王当年能烧太学,今日未必不可坑……”

    “容九!”

    云裳霍然回头打断他的话,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了一眼,便知他又要发疯病。她飞速向孟思勉深躬一礼,“老师,云儿无礼,云儿……与王爷有些事谈,请老师先回房歇息。”

    黄晴和谌让都被容裔的态度震慑住了,才明白他先前那点好声好气,全是给云裳的,世传摄政王暴戾恣睢才是空穴来风。

    华府门外方寸之地被漫长的岑寂裹胁,不远处套

    着车缰的骊马不耐地刨刨前蹄。天色完全沉暗下来了,府上负责点灯的老王缩在门后,发愁地看着堵在门外的这些显圣贵人,想出去不敢出去。

    云裳抿唇看向老师,眼中流露出几分祈色,似在等着一道审判。

    她不是多想与容裔一起出去,只是深知这家伙的秉性,他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时,谁也拗不得他。

    他前一刻能说一句“实在话”,下一刻指不定做出什么“实在事”,老师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孟思勉在阶棱上磕了几磕拐杖尾,终于道:“别回来得太晚。”

    “学生领命。”

    云裳目送孟思勉进门,老王向老先生鞠躬,出来点亮国公府门外八盏大红戳灯。灯色照亮女子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她看也没看容裔一眼,径自走向那辆马车。

    狼屠薛平羡亲自为摄政王做车夫,见王爷要请的姑娘气势汹汹而来,俯身展开手心垂到云裳膝前,并不觉得折辱。

    云裳没有踩他的手上车,她是会骑马的人,掂量一下高度,攀着车门褰裙而上,心里头还赌着一口气。

    轻晃的腰肢被扶了一把,云裳不用回头,也知谁这么不讲规矩,甩袖打开那只手。

    拂过的袖口正打在容裔眼睛上,男人眼皮子发酸,倒是有些好笑。

    薛平羡只当没看见。

    蔺清却从那两人身上看出几分滋味,马车驶离前忽扬声道:“师妹每到中秋便犯旧疾,王爷不可不察。”

    “我知晓。”马车里的人后半句轻如耳语,“以后不会了。”

    这句蔺清听不见,车内坐在锦茵上的云裳却听得真切。

    她疑惑地瞟容裔一眼,没将这句话当真,坐得离他远远的,显而易见的戒备。

    也不问去哪儿。

    反正这人嘴里没个正经话。

    近来多事之秋,云裳方才经蔺师兄提醒,才想起明个儿就是中秋了。这无名心疾伴了她十年,左右无药可医,说疼熬一熬也捱得过去——只要别在这人面前失态。

    可回想起来,她在梦华头一回与容裔见面,就是她突发心疾,

    而他……

    车内点着明瓦壁灯,容裔觑见云裳一脸懊色,清清喉咙:“唔,你可是生气了?方才,我不曾恐吓孟老先生。”

    云裳心哼,你方才可不是这个语气,在老师面前不还一副敢与天下人为敌的架势吗?越想越气,忍不住冷笑:

    “王爷是没有恐吓,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听闻王爷要坑儒,敢情好,不如先坑了我吧!”

    容裔瞧着她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模样,反而受用,低头细细回味了半晌,原就微翘的嘴角更加莞尔,轻道一声:“我哪里舍得。”

    云裳从左耳到半边后背都酥麻一颤,自省确实失了分寸了,就该与他疏远守礼,他才寻不到一厢情愿的缝隙。于是正色道:“夜将深,王爷有话请说,小女子尊师命要早些回去。”

    容裔向她侧脸看了又看,身子前倾:“夜深了吗,上回也是这样晚的夜间,你我……”

    云裳睁大眼睛,她自然明白容裔说的上一回,便是在琼林苑那一次。她酒醒后比对从见到容裔到回到府里的时辰,中间足足空白了一个更次,那几日她拼命回想,也想不起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云裳心头虽慌,但下意识说服自己必没发生什么紧要的事,僵着脖颈镇定道:“小女子酒后无状,请王爷恕罪。”

    “嗯,不怪。”容裔盯着她丰润的唇瓣,喉结微动,手指难以察觉地勾住荷青缠莲枝的袖摆,嗓音低靡,“你负责就好。”

    “?”如何就说到负责上头了,且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怎么似乎隐隐不对呢?

    云裳还没思量明白,明黄灯光下的那张脸忽然凑了上来,一双眸子如猎豹般明亮犀利,一时慑得忘言,脱口道:“你、你这张脸……”

    容裔听她声音都有些不稳,眼色一黯。

    是了,她自小是看着有琴颜与蔺清那般的好相貌长大的,我容貌不及他们,除了她喝醉时卸下心防,认鹿作马,平常哪里入得了她眼。

    他的小花瓶喜欢俊美相,他不能委屈她,早已想过对策,此时鼻息一缕缕喷在女子的耳垂颌下,低声打商量:

    “

    这样好不好,我手下有精通易容的高手,你喜欢什么相貌,画下来,我便戴上这张面皮陪着你。”

    男人想一想又补充:“你若看腻了还可以换,一月、不,一日三换我也使得。”

    云裳听得莫名,不是在说他们应该保持距离吗,怎么突然风马牛不相及说起易容来了?

    再说他当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一张脸一日三换,岂不成了妖精。

    云裳心累地瞅他一眼,躲身回避,推开车窗想透透气。马车外陌生的景色在她眼中飞驰而过,云裳突然警觉:“这不是内城,你带我去哪儿?”

    容裔的手指还勾着她衣袖,云裳这一激动,便牵带着那只手握在腰间。容裔轻捏绫纱下的软肉,眼中一片黑木木,对着女子慌张的脸沉笑:

    “你不是一直想从我这里问出个真相吗?今天晚上,我所有的目的,所有的想法——容九浔这个人,从里到外给你看个清楚。”

    云裳眼见他疯意又起,扯落不开那只手,红着眼尾喊:“凌霄、凌霄!”

    马车戛然而停,一路尾随的华府侍卫长现身于马车前,薛平羡急拉缰绳,平静道:“滚开。”

    车厢里,云裳因巨大的惯力撞向车厢,容裔伸手垫住她的后脑,指节被结结实实碾上,闷哼半声,目光温柔如水:

    “多个人一道去也无妨,别胡闹就好,我今夜还不想杀人呢。”

    云裳长睫颤抖,瞧着他说不出话。

    忽而唇珠一暖,是容裔握住她的下巴,眼神明灭如风中残烛,明明虚渺,又难言邪气:“像那天晚上一样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云裳整个嗓子眼都干了,她真的很想知道,她那天晚上究竟王八蛋地造了什么孽!

    ·

    此时华府中,除了亚圣的房间熄了灯,隔壁客房里四个人在桌旁团团围坐。

    黄晴最沉不住气,担忧道:“小师妹怎么会主动与摄政王出去,难道她……”话没说完,自己又摇头否定。

    谌让少年老成地板过脸:“掌院师伯?”

    “谌无锋,兴师问罪到我头上了。”有琴颜好气好笑

    地乜他,继而敛色沉吟,“他们间的事,我也不十分清楚。”

    蔺清就着一壶酒沉默一晚上了,他不关心儿女情长,心中反复回味摄政王问鼎时的神色语气。

    一壶酒见底,蔺清猝然起身:“收拾东西,明日离京。”

    三人意外地看向他,有琴颜道:“你想到什么了,慢慢说。”

    “我感觉要出事。”摄政王上位九年,蔺清就为他摇旗九年。论起研究容裔的生平、分析他发布的政令,揣摩这位立朝以来摄政第一人的心思,蔺清恐怕比容裔的政敌都要清楚。

    他闭目少许,睁眼锐光如刀,重新纠正自己的说法,“要出事。”

    不是感觉。

    夜色下的山东鲁城,将满的月亮被一片阴云遮住皎光,未至仲秋,到处已弥漫着一阵肃杀之气。

    因为两日来这片地界已溅了太多鲜血。

    太子殿下亲临此地平貊族之乱,白马驿府方圆十里都清场戒严,用作太子殿下及其亲随的下榻处。

    婉慈特意派来保护容玄贞的禁卫军分成两队,一队枷着剩下的一百来异族匪民收监去了,只等明后两日带他们游街示众,好扬一扬太子殿下的英名,而后手起刀落斩草除根;另一队则奉太子吩咐去收罗鲁地的美女娈婢。

    不知是否太子等得着急了,那间布置奢侈的寝舍内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此事是我老华的私事,你们现下走还来得及。我保证没有一双眼睛看见你们来过这里——犯上作乱。”

    “大帅这是说得什么话?我老家就在山东,一村的人啊……就这么给屠没了!貊族作乱?呵,鲁城的匪寇早被摄政王当年剿匪清干净了,哪里还有异族敢侵入?分明是这些人抓良充功,他、楚朝太子,这就是我楚朝狗屁的太子!”

    “是啊将军,我们想好了,我们的命都是您老从刀口下来抢回来的,不管您为了什么,您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屋中划过一丝火光,正照亮一把锋锐的宝刀,担在一颗年轻的头颅上。

    被刀架住脖子的人眼睛充血,呜呜不停。一只手

    不耐烦地将他嘴里的帕子扯下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喊救命。

    华年冷笑。

    真正上过战场饮马血窟的战士,对付起这些少爷兵还不是绰绰有余?他耳边新添了一条斜撩上鬓的窄疤,一双鹰眸直视砧上的鱼肉,缓缓接着方才亲兵的话道:

    “也不为了什么,就是我儿心口疼了十年,是时候该还一还了。”

    引颈待戮的锦袍青年被这阴狠的眼神吓得两腿发软。此人自然正是太子容玄贞,他做梦一样看着本该在漠北的华年,抵在喉咙的刀锋割出一道伤口,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恐惧。

    “华、华将军、华国公,有话好说,你要什么,孤都能满足你!”

    华年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沉郁神色,“老臣向殿下,讨一笔陈年的债。”

    大悲塔在夜色下更显萧条斑驳,檐下生锈的铜铃无风自晃,喑哑似泣,萦绕在高矮不一的碑林暗影中,平添一丝鬼气。

    马车停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云裳心脏砰砰跳,开始不确定容裔到底要做什么了。

    容裔看她一眼,先行下了马车,回头将一只手稳稳递去,如同邀她赴一场有去无回的喜筵。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完结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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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起到最后吧,衷心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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