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八
“这不是外送店里的？”郑娘子瞪圆了一对眼睛, “娘昨儿还说外送的吃食不干净！”
郑夫人悻悻然站起来：“我误了饭点，又不想叨扰灶房里的厨娘……”
“娘！”一对儿女齐齐喊了起来，眼中尽是狐疑。“好吧好吧。我是瞧着这康娘子店里做得不错, 又实惠又美味。”郑夫人被儿女们发现，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招呼他们一起分享，“既然来了且尝尝吧。”
郑娘子欢呼一声, 喜滋滋冲到了桌边，吩咐丫鬟们帮自己取筷子勺子。郑老爷则笑道：“以后我们还是在外头花厅吃，老在内室吃气味腌臜也不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夫人白了一眼。这个老头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是郑大郎机智些, 见娘难堪立刻笑着提议道：“改日里我们一起去吃拔霞供。”
“听说那康娘子店里的拔霞供是一绝！”郑娘子欢呼起来，“我们要将那条街上的食肆都一一吃遍。”
郑家一家人赶到康娘子拔霞供店时，茶饭量酒博士笑着介绍：“店里有兔肉、鹿肉、羊肉，还有各自对应的青花椒锅底、菊花滋补锅、菌菇锅底, 不知诸位要吃什么？”
一家人正沉吟, 后厨出来另一位茶饭量酒博士，笑道：“今日食客们福气不错，居然有一头耕牛失足掉下了田埂被宰杀送了过来, 今儿还能吃牛肉锅。”
官府保护耕牛, 不许百姓吃牛肉，若是发现有人宰牛吃肉还要处罚。可这若有病牛老牛宰杀却是可以吃得的。不过相应的牛肉价格也极其不菲, 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
是以在座的食客也并不都选牛肉。
郑家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就选了牛肉拔霞供锅。只不过郑夫人又瞧中了个藤椒兔肉锅预备明日再来吃。
不多时这锅便呈了上来，只见一锅清汤当中漂浮着几块白萝卜片，从厨房还端出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这砂锅形状奇特，正中一圈大开口，里头放着通红的热炭, 周围一圈圆环里头则盛放着汤汁。
郑娘子自己先啧啧称奇，郑大郎则仔细打量着砂锅，琢磨着汤汁是如何受热。
立即又有许多盘牛肉呈现了上来，因着牛肉价贵，店家还送了一盘各色蔬菜，几盘木耳 、金针菜、粉条等物。
原来这就是拔霞供。
郑老爷有些不高兴：“怎的，你店里这吃食居然还要食客自己动手？”他并非有意挑刺，却因着多年在生意场上行走，天然多了几份警惕敏感。
茶饭量酒博士忙过来赔礼：“非是小的懈怠，实在因为许多客人都喜欢自己动手，是以小的便没过来。我给诸位料理便是。”
他态度极好，赔着笑给在座一人盛了一碗锅里的汤：“诸位先尝尝汤，吃这牛肉锅最好喝就是这碗汤。”
郑老爷又有些不高兴：“不就是一碗白水吗？里头只有几片萝卜，怎的糊弄我们？”他在外面应酬见识过不少，汤里不是加各色滋补物便是肉骨皆备，哪里有这般只漂浮着几片萝卜的？可不是把他们当没见过世面的百姓糊弄？
“您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茶博士苦着脸佯作委屈，“这牛肉锅的汤底是牛骨浓汤，昨夜里熬炖了一夜，最是味厚汁浓，不用加任何佐料就足以，不信您尝尝。”
“就是就是。”郑娘子嫌爹爹丢人，忙打圆场，“康娘子店可是闻名汴京，难道会专门到我们洛阳城骗人不成？”
郑老爷虽然是个处处较真的性子，待女儿却很疼爱，当即也不多说，将那牛骨汤喝下口中。
清而不淡的汤汁里头有浓郁的牛肉香气却丝毫不腥，显然这茶博士说得正确，郑老爷“嗯”了一声权做和解。
清清淡淡的牛肉汤落肚后暖洋洋，又不如往常那些补汤一般腻歪，反而口中舌尖俱是清淡，就连其中他瞧不起的萝卜片都薄薄的，咬上一口淡淡清甜，搭配着牛肉汤恰到好处。
郑老爷没有再说什么，却又喝了一碗。
见他们都喝完了汤，茶饭量酒博士又帮忙下菜，准备将一盘子切得薄薄的牛肉下入锅中：“这是牛后腿肌腱部分，诨名唤做五花趾1。”又指着另一盘更红润些的道：“这是牛前腿肌腱部分，唤做三花趾。”
郑老爷又来问题：“慢着！你这博士莫不是胡说？怎的吃个牛肉还分个前后腿？你莫不是骗我没吃过牛肉？”哼，我也是吃过许多回牛肉的人，岂能由你牵着鼻子胡乱糊弄？
“分啊！”茶博士这回一脸认真，“您吃过的那些牛肉有不同烹饪的法子或许不分部位，可我这拔霞供店里却是要分部位的。”
“您瞧，这五花趾红白相连，红的是牛肉，白的是筋膜肥油，而这盘三花趾明显就白的少红的多，明显不同。”茶饭量酒博士比试着，“不信我煮给您吃吃便知。”
他特意用两个漏勺将两盘肉分开涮下锅去：“这两个部分涮取的时间也不同。一个要一首七言绝句时间，另一首则用五言绝句时间便可。”
“原来你们这店里还要吟诗。”郑大郎是个读书人，自然对这事情格外感兴趣，索性当场吟诵了一首绝句。
茶博士便将烫好的牛肉片分发诸人，这经过烫煮的牛肉片变成了褐色，微微蜷曲起来。
送进口中，五花趾肥瘦相间，格外富有嚼劲，能清晰吃到筋络脆脆的口感。
而相比之下三花趾肉要更多些，并没有那么多筋道，却肉香十足。
郑大郎与郑娘子喜欢吃五花趾脆爽的口感，而郑老爷和郑夫人则更喜欢吃三花趾多肉的质感。
至于这店中蘸料则有特色多，一碟子褐色酱汁里头撒着几片青橘片，蘸上一块，登时发现这蘸汁丝毫不腻不浑，反而清爽适口，毫不喧宾夺主，将整个牛肉片的鲜美衬托得恰到好处。
见他们吃得高兴，茶博士又拿起一盘肉要下，郑娘子顽皮，自己用公筷夹起一筷子：“我要试着自己涮。”
郑大郎瞧见周围别的桌都是食客自己动手涮肉，便也起了好玩的心思，也跟着夹起一筷子。
郑夫人亦跟着儿女夹起。
这……
郑老爷无法，只好用漏勺煮了几片嫩肉下去。
茶博士笑道：“我为诸位盯着时间。”原来这几人各自煮的肉时间都不相同。
郑夫人好奇问道：“那你店里小二岂不是累得慌？还要每每惦记着不同时间。”
茶饭量酒博士笑道：“这可不是，唯有牛肉如此，其它肉只要下锅瞧着颜色变了翻滚起来便可。”
说话间肉片已经纷纷翻腾上来，茶博士给个人盛了起来。
这回煮的肉却叫嫩肉，红彤彤一片，既无肥油，也无筋膜，瞧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待到吃起来之后发现果然如此，肉质细嫩紧致，当得起嫩肉二字，口感弹牙不老，几乎是在唇齿间弹过，嫩肉本身鲜香，当真好吃。
第三回再吃时，郑家诸人便感受到了自己动手的乐趣，纷纷要求要自己煮，就连郑老爷也忍不住对伙计说：“我自个儿来。”
他不顾家里其余三人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说：“这自己动手涮肉，不知道为何比别人涮得更好吃。”
郑娘子抿嘴偷笑。
一家人正围着炉火吃得热火朝天，忽然听得旁边桌有人小声哀求店家：“我今日着实是没带够钱，可我家孩儿实在是想吃牛肉，还请你们通融一二。我拿这玉钗典当在此。”
郑夫人好奇偏过头去瞧热闹却吓了一跳：“这不是二弟弟妹么？”
只见一位那桌坐着一家三口，被她称作二弟的男子一脸沧桑，弟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粗布衣裳，眉宇间愁容必现，而坐在桌前那个孩儿则衣衫粗鄙，瞧着也是过得不好的样子。
郑二弟见了哥哥一家，慌得站起来，差点将桌上碗碟打翻。
原来郑家当初分家很是闹腾了一番，郑二弟当年是老幺深受父母宠爱，将郑家大部分祖产都在二老帮助下就悄悄占据起来。分家时拒不交出。而郑家祖父母亦是偏心小儿子，一起帮着和稀泥。
郑老爷被伤透了心，便带着妻儿几乎是净身出户自立门户。平日里不过年节过去拜访将银钱送到，待父母百年后更是彻底与郑二弟断了往来。
他自己白手起家，十年之间就另起炉灶，创立了大大的基业。
却没想到这位本来占据了大部分祖产的二弟却活得如此落魄，孩子连一碟子牛肉都吃不起。
两人对视一眼，郑老爷多年以来积累的愤怒忽得烟消云散。
郑夫人心软些，瞥一眼丈夫脸色，便出声邀请道：“既是一家人，便一起来吃饭。”
说着便示意茶饭量酒博士将两家桌子拼到了一起。
郑二嫂子敛眉道：“我们原本带了吃兔肉拔霞供的钱，可到了这里之后店家说有牛肉的，孩儿便闹着又要吃牛肉，这才价钱不够。”
郑夫人便夹一筷子牛肉给侄儿：“且尝尝。”
郑二弟垂着头，一脸不自在：“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1五花趾：宋朝并无此说法，为了写作方便才用现代称呼，否则“牛后腿肌腱部分”好长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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