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四
蜀中地处西南偏安一隅, 这些年里最深厚的门第当属孟家。
孟家曾经是盘踞蜀地的王族，后来被本朝开国皇帝打败才归顺了本朝。嫡支的那一支自然下场惨败，被拘进京城死得不明不白, 之后蜀地震动，当时的官家为了保住西南平稳, 便将孟家庶支这一脉捧了起来。
是以孟家虽然不是王族但旁支亦保全了，又在蜀中盘根错节了许多年, 自然富贵不同常人。
孟家这一代最出彩当属长房嫡女孟云翳，她生得美艳，家中有豪奢, 玛瑙当砂砾, 珍珠当弹珠，金尊玉贵捧着长大，说是蜀地的帝姬都不为过，甚至日子过得比帝姬还要舒心些。
女大当嫁, 爹娘宠溺, 却也纵得孟云翳眼高于顶，满蜀地找不到一位合适的郎君。
说来也是天生孽缘，蜀地忽得一日来了一位王族。
这位王族的来历却要追溯到本朝建立伊始。本朝是两兄弟开辟的江山, 当兄长的故去后便将王位让给了弟弟, 只不过弟弟临传位时却绝口不提要传给兄长的儿子反而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如此一来哥哥的后裔在本朝便处境尴尬了起来。
这一脉也人丁不旺，要么出个纵情声色的浪荡子, 要么出个二十多岁就夭亡的继承人，总之是几代人都几乎断脉，勉勉强强活下来这位独苗。
这一代的这位独苗少年郎赵系舟，因着掌管祭酒时贪玩误时，惹得宗正寺寺正哀叹“子弟中出了个败类。”, 更是被震怒的官家贬谪到了成都府。
赵系舟也是个乐天性子，每日里不是寻访石牛就是跟着阿婆们喝茶，乐呵乐呵逛遍了成都府。
直到某一天他在茶楼遇上了孟家这位云翳娘子，两人一见如故，蜀中本就民风开放，自不像中原那般礼教森严，因而两人便一起听曲，一起看秀山花灯戏，一起吃坨坨肉，走遍了成都府的大街小巷。
两人相处日久便渐渐生情，两情相悦，就在少年郎要提婚时出了变故。
蜀中有前朝故民造反，孟家惴惴不安惶恐不已，毕竟当年孟家那位官家就是进了汴京城，吃了皇家一牙瓜去世的，人都说那牙瓜有毒，这话明面上不敢谣传，可到底让人心里惶惶然。
正赶上官家选秀，孟家主君一咬牙，送女儿进京。
孟云翳抵死不从，将私情告知了父母，她本以为老父要家法鞭挞自己，谁知父亲一撩衣襟，跪下了。
孟家老爷将朝中形势一一剖析于女儿：“我们孟家历来是前朝余孽自然要低调做人，前朝旧部叛乱若无法安抚官家，孟家与依附孟家的那些世家当被血洗，何况你当那位赵郎君是为何出的京？听说是官家忌惮他，他那些先祖们又为何年纪轻轻就非病即亡？我若是为你们结亲，只怕两家都要人头落地。”
慈父老泪纵横，满门生死，不，两门生死系于她身，孟云翳咬破了唇，点了头，上了去汴京城的马车。
也合该有事，马车过河时河水忽然暴涨，她被卷走，负责护送车辆的秦国公救了她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湿透了身子，被秦国公从水里抱了出来，这一下便进不得宫了。
秦国公进了京便去寻官家谢罪，他是官家嫡系，官家也不怪罪，反而将孟家嫡女赐婚给了他平妻。
秦国公的第二任妻子是个识趣的，自请下堂做贵妾，圆了这一场体面。
一开始两人谁也不喜欢谁。
秦国公喜欢的是自己已经去世的妻子，孟云翳也无所谓，她心中自有一位一袭青衫的郎君。
好在秦国公是个好人，新婚之夜就说明了会尊重她护着她，而后便在婚房里端坐了一夜。
孟云翳便又像少女时代一般往京城里闲逛，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两人倒也相敬如宾，有时候她去外头给国公爷捎一柄初开的梅花，有时候秦国公拿一捧路边老妪赠送的黄杏赠与她。
两人在凉亭里吃着黄杏，津津有味，还能捎带聊一些琐事。
可不多时云翳惊恐发现自己怀孕了。
没想到那一场落水居然也没落了胎。
她派人往蜀中给赵系舟写了信，谁知他不回信，至此音讯全无。
云翳六神无主，躲在室内，想自己解决掉这个孩子。从蜀中带来的贴身丫鬟蜀葵，将一碗褐色药汁哆哆嗦嗦递给了她。
云翳端着汤碗，双手因为紧张而哆哆嗦嗦，她鼓起了勇气正要喝那一碗汤药——
“啪”一声，被人打翻。
云翳惊恐抬起头，却发现秦国公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
他安抚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的她，劝她：“你如今已经这般大月份恐怕打下来会伤了身子，不若生下来今后由我养着，我必将他视作已出。”
他说话时候温和可亲，叫她想起这些天与他在一起时他的可靠踏实。心里无端一软，便点了点头。
秦国公果然说话算话，补品流水般送进她的院落，稳婆、产婆早早便被请到了府上候着。
孩子落地后排行十一，秦国公亲自翻字典寻了好些个名字，又请人占卜吉凶又是送到祖庙祈福，最后定了九鸾这个名字。
她怀着孩子时落了水，孩子生下来便体弱，秦国公便寻了医师常住府上，为的就是为他诊治身体。
云翳吃不惯汴京城里美食，秦国公便寻来了蜀地的厨子专门为她一人开了小厨房。
时间久了，别说外人都说秦国公宠妻，就是云翳自己都有些迷糊起来。从前少年时炽热的爱恋变得黯淡下来，反而是那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越发清晰。
秦国公是晋地人，喜食黄米，云翳便与府上的厨子学了一道晋菜。
黄米与糯米用米酒发酵后用上锅蒸熟，一层黄米一层糯米铺成起来，夹上枣泥做馅，最后切块撒上浓厚的枣花蜜，因着黄米别称满天星，这道凉糕便被称为满天星。
对于初学者而言这道菜并不易做，米酒发酵不是发过酸了便是没发成功，云翳折腾了好几天才将这道凉糕做成。
她喜滋滋端着这碟子凉糕去迎秦国公。他神色有刹那的惊喜。
云翳忽得有些羞愧和后悔起来，她嗫喏道：“这是……你，你若是喜欢便吃两口，不喜欢便算了。”
满室寂静，正当云翳双颊越来越潮红时，秦国公忽得说：“你放心，我会给十一郎一份前程的。”
她是为着这个吗！云翳气得将碗狠狠往桌上一砸：“爱喝不喝！”
她又羞又后悔，扭身就要出去，胳膊却被人拉住，旋即被拥入温热的怀抱。
秦国公抱住了她。
男子咬住了她的嘴唇，近乎野蛮。
朝夕相处，云翳历来当这人是兄长，是可靠又踏实的依靠，他帮她善后，在渣男抛弃他们后悉心照料他们母子。
她自欺欺人到当两人可以平和做一对相安无事的夫妻，
她本想着好好替他管理后院，帮他打理国公府上下家事，叫他无后顾之忧，也算是报答了他。
却不想对方想要的更多。
云翳惊慌失措，本能挣扎了一番，只不过她不用费太多力气便挣脱了对方。
她想质问他，却听到他淡淡的叹息，这叹息，叫她心里没来由得一紧，许多自己也不敢面对的可能忽得涌上心头。
于是她红着脸跑了。
两人原来还每日都能见上一面，如今云翳称病不出，居然连着半个月都未见上一面。
只不过府里上下却有许多有眼力见的仆从，瞧出了许多非同寻常的端倪。
冰窖里出冰，本来各房里都有，可伶俐些的管事便去寻蜀葵，笑道：“国公爷专门给夫人吩咐下来的这一份。”云翳听见，便从帘子里吩咐一句：“赏。”赏赐了他好大一个红封。
秦国公知道后又赏了那管事一份。
几个小丫鬟吵吵闹闹斗草被国公爷撞见，本来秦国公因着公事一脸不虞他沉着脸正要训斥，谁知那小丫鬟是个机灵的，立即说：“这并蒂莲当贺国公爷和夫人白头偕老。”
本来一脸阴沉的秦国公脸色忽得云开月明，他随手拽下腰上系着一个荷包：“拿去吧。”
那荷包里有许多银钱，小丫鬟笑得眼睛眯起来，一脸欢喜谢恩不提。
这事情很快便传到了云翳跟前，她抿嘴偷笑，蜀葵在旁提议：“听说国公爷昨夜里着了凉，娘子何不炖一盅南北杏送过去？”
那汤羹炖好后，奶娘有心要拦：“据说那丫鬟瞧着与府上去世那位夫人眉眼极其相似呢。”
本来兴冲冲的云翳心里忽得生起了万千阴霾，她将自己要送去的汤羹放下，迟疑不动。
蜀葵见状不对忙劝：“国公爷是个重情义之人，惦记着前头人不正说明他是个可托付的汉子么？再说了娘子从前不也心头有人么……”自打她嘴里那位“薄情郎”赵系舟音讯全无后她便一心一意撮合自家娘子与国公爷。
她一贯口无遮拦，奶娘要去训斥她，却被云翳拦住：“也罢，我便去送这汤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