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宋雅志满心失落, 失了魂一般站在庭院中。
他一向势在必得团行的总行老之位,没想到如今竟然连一坊的行老之位都保不住。苦心追求的转眼烟消云散,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孙川愁眉苦脸:“表弟, 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宋雅志眼睛发红, 如一头困兽:“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是说?……”孙川迟疑一瞬, “可是……”
“不然爹爹要把别的兄弟推出去。他今儿已经叫我三弟去姑母家拜访。”宋雅志几乎是嘶吼起来,双眼圆睁, 脖子上青筋毕露。
慈姑今儿要熬煮卤汤是以来得早些。谁知被她看见草棚里人影绰绰,她生了疑心,蹑手蹑脚靠近草棚。
门锁被撬开扔在地上,草棚里居然是宋雅志和孙川两人, 正鬼鬼祟祟往锅里放什么东西。
“住手!”慈姑大声喝令。
做坏事被发觉, 最后一桩希望也随之破灭,宋雅志恶从胆边生, 抄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恶狠狠扑向了她:“我杀了你!都是你害得!”
慈姑手里正拿着扫把准备清扫灶房,立刻用力往前一挡, 她常年挥铲拿刀颠勺,胳膊孔武有力,将宋雅志挡住。
后头的疾风早冲进来, 一脚踹到宋雅志手腕上叫他吃痛握不住刀, 另一手一掌拍过去,二话不说就把宋雅志擒拿下来。
孙川见状不对立刻转身就跑。
慈姑大声喊:“捉贼,捉贼!”
乌橹因着惦念康娘子所做早餐,因而早早起来当差,听见了呼喊立即过来, 他一脚就把那小贼踢个趔趄,小贼要往左跑,殊料左侧有个弟兄上前擒住他一个胳膊。
“兄弟好身手!”乌橹赞叹,扭头一看,那个人是昨日里与他打架的利南。
……
四目相对,两人皆有些尴尬,毕竟昨天两人还打得不可开交。
利南看他左眼眶发青,没话找话:“无事吧,这匪徒下手可真狠!”
“那不是匪徒打的,是昨日你打的。”
……
空气无声的安静下来,更尴尬。
“哎?”乌橹伸手蹭了蹭眼皮:“不如,今日下工了……一起去喝一杯?”
“康娘子在城里还有许多店,我们去吃康娘子炙肉店如何?”
“炙肉是何物?”
“炙肉是将肉烤制出来,听说极其美味。”
两个说得默契,孙川忽得幽幽:“我还在泥地上呢。”却被两人齐力踹了两脚。
孙川和宋雅志两人被擒获,灶房里熬着的那锅卤汤里也寻出了大把草果一样的东西,乍一看是草果,细细看却发现外壳疏松,摸着鳞片沙沙作响。
疾风一眼就瞧出来了:“罂粟壳。便是上次他们污蔑康娘子加在饭食里的东西。”
慈姑皱皱眉解下围裙:“走,河堤上雇个吹打队,扭送回宋家。”这两人屡屡为难她,雇了吹鼓手来她门口强迫她定亲,如今竟然在她汤里下毒。
河堤上的工人渐渐都来上工,听闻此事各个群情激愤:居然有人陷害康娘子。当即跟司云告假要帮康娘子出气,司云立刻便允了。
于是宋宏在家,忽得听见外头鼓手吹吹打打,他喝着茶纳闷:“我们从前雇了吹鼓手去康家吹吹打打,怎的外头倒热闹起来……”正说着,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老爷不好了!少爷被人捆起来,还有表少爷!”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
宋宏大惊,忙出门去看个究竟。
却见宋雅志和孙川两人被五花大绑,打头的是个小娘子与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后面还有些禁兵打扮的。
他慌了神,这可不好得罪的主儿,忙上前赔笑作揖:“诸位官爷,所来为着何事?”
那官袍男子拱手:“在下通判都水监司云,旁边这位是我们的康行老,你家少爷在我们汤里下毒,人赃并获,如今却是来寻其他赃物。”
宋宏慌了神,忙分辨:“这或许是有人陷害。”
司云笑道:“我已经报了开封府尹。便叫他们来查。”
说话间开封府官差已经到了宋府门口,虎狼一般进了门开始搜检,宋宏压根拦不住。
果然一会功夫,官差就将搜检出来成堆成箱的罂粟壳:“报!赃物齐全!”
“什么?家中居然有此物?逆子!”宋宏指着宋雅志破口大骂,“这是何物?”
宋雅志扭头看着慈姑,狠狠道:“哼!这事招摇出去,别人只会以为厨子行里都用罂粟壳,上次别人对你的怀疑也会坐实,你别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却很快被押着他的疾风用口巾塞了嘴巴。
“你说得有些道理。”慈姑笑道:“所以我适才已经唤人请来诸位行老们洗刷我的冤屈,你瞧不就来了么?”
他头一偏,却见是姑母带着诸行老在侧。
这是宋雅志最不想见到的场面,可他嘴巴被堵住,脖子上青筋毕露,呜呜咽咽挣扎着。
旁边孙川看见宋行老,忙求饶:“我什么都说!是宋雅志,他要店里生意红火,因而在您的店里下了罂粟壳,我们还污蔑康娘子用罂粟壳,其实是我们自己在用,不信您大可去搜检宋雅志料理的那些店铺,各个都有不少罂粟壳。”
宋行老摇摇头:“你还有什么好说?”她看向宋雅志的眼中失望一片。
宋雅志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做人,小心侍奉姑母,在诸人面前伪装自己,为的就是行老之位出人头地。可是谁能想到居然在顷刻之间大厦颠覆,他此生再也无望行老之位。
他立刻就像被凉水浇透了心,整个人都浑身冰凉,被无尽的失望笼罩,一瞬间眼睛里充满阴霾。
偏偏宋宏正对官差拱手:“老爷,这与我无关,全是这逆子!”
又冲宋行老赔笑:“我将三郎送去您那里,这二郎秉性龌龊,今儿我就将他逐出宋家家门。您莫要因此嫌弃了三郎。”
宋雅志一听眼中赤红一片,等被押进官府,立刻反咬此事有他爹参与,不多时宋宏便也被虎狼一般的衙差押进了开封府。宋家这一门父子,就此尽数伏法。
却不说那两人下场,见他们被衙差押走,慈姑转身笑道:“今儿多谢大家帮忙!我出钱请大家改善伙食。”
在场的兵卒们尽数欢呼了起来,尽数回到堤岸热火朝天干活,单等着中午这一餐。
慈姑便去猪羊行里挑选猪腔骨中最中间的片状肋排,这是最好的部位:肉骨匀称,肉质细嫩。平日里是卖与贵人的。
用蜂蜜香料调匀的酱料仔细腌制许久,锅里加油炸排骨成金黄色,而后再起一锅,倒入炸过花椒的油,放白糖,小火慢熬、
再将炸好的排骨投入锅中,直到锅里每一个排骨都挂上糖浆,而后倒入调好的糖醋汁,等浓稠的汤汁裹满排骨后,再将排骨搅拌均匀,最后加几块梅子干慢炖起来。
乌橹尝了一口油亮红润的排骨,蜜糖色的酱汁,瞧着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咬一口,酱汁微酸,还有甜甜的滋味,最霸道的是梅子的甘酸,一下子刺激得人哗哗流口水,
肉质虽然紧实,可用牙齿撕扯立刻脱骨,焦脆的肉壳里头锁了嫩软的肉汁,肉质丰腴,入口酸甜四溢。更甭提偶尔还有贴着骨头的筋腱,吃起来可口耐嚼。
主食是米粑。将上好的圆糯米和大米泡水,而后晾干水分与醪糟混合后注入石磨磨眼。
慈姑一点点加水推磨研磨,忽得想起上次濮九鸾在大理寺帮自己推磨的情形,她悄咪咪笑了起来,想着等做好后便要托疾风给濮九鸾送上些米粑。
石磨里头的糯米已经变成了白色的米浆。这米浆便被放在清凉处发酵,等发酵完全之后再加入糯米粉和面,而后分成小团子裹上香芋馅儿在锅里小火慢煎。
利南拿一直在手里,咬一口米香浓郁,里头的香芋馅儿又甜又滑,后味香醇,奶香四溢,“唔——”利南满意地吸口气,几乎将舌头都要黏起来。
凉菜狍子肉对福王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可这康娘子做得巧妙。
她居然用了红葱、炸薄荷、生薄荷做了酱汁,红褐色的酱汁似乎有些白醋又有些鱼露,闻起来有些偏酸,尝起来后味还有些甜,里头晃荡着红葱、两色薄荷、还有香菜梗,还漂浮着被油炸过黑黑的小茱萸籽和花椒颗粒,闻着就觉得无数种香气扑面而来。
福王夹起一块狍子肉放进嘴里。这狍子肉应当是被卤过而后再撕成长条拌入料汁中,越嚼越香,裹上凉拌汁后甜辣带酸,再嚼下去到了后头还有一丝微微的麻辣香气。
他忍不住问:“为何不是纯麻辣?”
慈姑笑道:“ 这道菜本就是要用酸辣方能凸显狍子肉的香味,若是麻辣也可,不过那便是爆炒的做法。”
原来如此,福王点点头。再尝一下里头的配菜,炸薄荷,这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吃法,薄荷叶过了面油炸成金黄色,吃起来脆生生一片。薄荷本身的味道清爽解腻。吃着吃着福王忽然悟了为何这里头要放两种配菜,炸薄荷是里头的一道配菜,生薄荷却是里头一味佐料,两者的作用各有不同。整道菜酸酸辣辣,格外开胃。
这些菜虽然精致却不能管饱,压轴菜就是一道炖菜杂烩。
猪肉被切成细条,而后拿起两把菜刀左右开弓,剁得细碎剁成肉馅儿,而后加入花椒粉和盐香油,搅拌一番,用虎口团成丸子,再将丸子油炸红烧。
猪油渣,大块肥猪肉切成块,而后小火熬煮,直到白色的固体肥猪肉慢慢融化变成清澈的油脂,瘦肉则被炼化缩小焦化,成为一团小小的肉结,而后捞出。
猪蹄洗净,放入卤汤慢炖一整天,直煮到皮开肉绽再捞出。
最后洗涮一个大蒸盆,最下面一层垫上白菘片,再上头是土豆粉条,海带结,香菇、虾米、红烧丸子、大块的猪肉油渣、猪蹄,舀两勺适才炼化好的猪油放进去,上锅热气腾腾蒸煮了起来。
这样即使每一种素菜都能混杂着肉香,其实并不怎么昂贵,也不精致。
可是香啊。
大锅盖一揭,整个堤岸上的兵卒们都沸腾了起来,吃起来更不得了。这许多鲜美在蒸盆里混杂一团,水汽熏蒸,混合了许多滋味。
要是放在往常,白菘?海米?猪肉?
福王是碰都不会碰,可今日里尝了一口:软糯的猪蹄、肥美的猪油渣、鲜美的海带结、软滑的土豆粉、还有外焦里嫩的红烧丸子。里头的肥肉经过这么久的炖煮肥油去了不少,也不甚油腻,混着海带的鲜与虾米的咸,他忍不住吃了一碗又一碗。
下午便有人在樊楼请福王吃酒。福王是这大宋头一个富贵闲人,自然欣然赴宴。
只不过吃了两口,就用筷子挑起盘里的蒸肥羊,忍不住道:“有猪肉么?”
店家笑道:“有烧猪肉,不过想着贵人们不爱吃,便没有预备,既然您要吃小的便端上来。”
做东的主家何驸马奇怪:\"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吃猪肉么?\"何驸马今日做东,记得福王口味,是以并没有点猪肉。
福王不屑得哼了一声:“本王岂是那等挑三拣四目光狭隘故步自封之人?”惹得满桌人大笑:“吆,去了堤岸上两天,如今倒会四个字四个字蹦了?”
福王懒怠抬抬眉:“小爷我不与你们这帮纨绔子弟计较!”
旋即烧猪肉上桌,他拿筷子一挑,这猪肉是加了黄酱慢炖而成的。说来这等一等一的好酒楼可以消除猪肉本身的膻味,可与康娘子所做始终差了一点。
福王忽得想起康娘子所做饭菜:晶莹薄脆的炸薄荷叶、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
想着想着他将盘子往旁边一推:“你们吃着,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身后一群纨绔啧啧称奇:“今儿可改性子了。”
“如今倒要励精图治。”
福王不理会他们,自己到了草棚,这会子过了夕食的饭点,福王别别扭扭往草棚里一杵:“本王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慈姑正忙着教导徒弟,只不过福王好歹管着工地之事,便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见旁边小锅里还剩些夕食用的米饭,便舀了一勺进来,又从旁边的食盒里挖两勺昨日炼化好的雪白的猪油,又倒一小勺酱油,一勺白糖递过去。
“白饭?端走!本王从不吃这!”福王见她敷衍,又唧唧歪歪起来。
仆从在旁边打圆场:“王爷,昨儿你也说不喜欢吃甜的。”
“居然连个仆人都骑到本王头上了。”福王哼哼唧唧,最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口。
旋即他眼睛瞪圆。
光洁白润的猪油油脂在热乎乎的白米饭里慢慢融化,一片凝脂。
吃进口后简单的白米饭,颗粒分明,煮得糯软,正是最好的底色。旋即猪油油脂的丰腴与白糖碰撞出奇异的火花,细腻满口,丰腴的油脂香气充斥口腔。
内里有一丁点酱油提味,不至于太腻,却又点到为止,不与白糖争夺主位。
其中金黄色的猪油渣最得福王欢心。焦黄色的外皮脆脆,蜷缩成一团褶皱,咔嚓咬开,满嘴油脂,独有的丰腴口感充斥舌尖。
竟然如此之香,福王将那一碗白米饭吃得精光。
过一会他满足得往后一仰:“好撑,本王要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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