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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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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刚捕的鱼被腌制后塞入莲房, 而后入锅蒸熟,鱼肉带着莲房的清新,莲房外还抹着蜂蜜。

    吃一口余香满口。

    再喝一碗菱角汤, 荷花花瓣脆而微甜,菱角脆爽满口, 汤只是普通的肉汤。

    虽然是普通农家菜肴,她却总能吃个肚儿饱饱。

    只不过后来她便嫁了人,连生了两个孩子, 就再也没有去钓过鱼。后来父母过世、遭遇丈夫背叛,缩在雨天破屋里时, 确实想过童年美事, 可心里同时想的却是要不结束这一切,就可以见到阿爹与阿娘了。

    最后还是那雨夜里的美食回忆叫她生了无限勇气, 不就是山穷水尽么?她是爹爹的女儿, 又怎么会轻易认输?

    最终咬着牙走了出来闯出一片天地。

    如今又有什么惧怕的呢?自己有房有铺, 有女儿有孙女,反倒是那个畜生孤身一人, 这么想来又有何惧?

    马老夫人本以为自己今后将要孤独终老,可是如今见女儿的样子, 似是极体谅自己,多年母女间的间隙在这一刻似乎渐渐弥合起来。

    马老夫人一仰脖喝掉鸡汤:“甚好!”

    马夫人在旁嗔怪:“您慢些喝, 呛着了可如何是好?”

    “哼!喝汤都能呛着, 你当你老娘是三岁小儿呐!”马老夫人毫不示弱。

    母女俩还如往常一般抬杠不休,可都觉得,一切都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马夫人吃完饭便叫人给哥哥写了封信。

    马老大第二天便来了,他急得气喘吁吁敲门:“团儿!团儿!”

    团儿和马老夫人却早被马夫人送到了大相国寺烧香。马老夫人听说大相国寺有免费的斋饭可以吃,都不用马夫人催促第二遍便立刻动身要去, 临行前还想喊上慈姑一起去占寺庙便宜,被马夫人拽住才带着孙女去了相国寺。

    马夫人开门,见是哥哥,挑起眉毛一脸鄙夷:“怎的来我家寻人?”

    “你巴巴儿写信给我,莫不是那一老一小来你处了么?”

    马夫人冷哼一声:“不信你进屋搜。”

    马老大惦起脚觑了一圈,没见着女儿与老母亲,知道自己那老娘若是在定然会冲出来,是以也不怀疑,苦着脸说:“我也难哩!”续弦妻子镇日里嚷嚷着要将女儿打发出去,那边的亲爹又接二连三托人来寻自己。

    “你难甚?”马夫人冷笑道,“不是贪财就是好色引出的祸端。还叫屈哩?”

    些许羞愧之色从马老大眼中闪过,转眼又:“娘老糊涂了,你听我说,爹那边没有儿女,一切都是我们的,那些女人有甚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能叫他们走,到时候娘还是正房夫人,你我都是爹娘子女,守着金山银山岂不痛快?”

    “呵!没想到你还存着这心思呢?!”马夫人啐了他一口,“我看你这嘴里歪理老妈妈睡着吃干腊肉──是恁一丝儿一丝儿的,全没点子礼义廉耻。那个抛妻弃子没良心的东西也当得起一声爹?”

    她越说越气:“招赘入别人家,事后又反悔,便是不义;反悔便也罢了,偏还卷走别人家财,是为不仁;抛妻弃子任由流落街头,便是外头猫狗有一口吃的都惦记着给小猫小狗哩,是为不慈。对了,当初他认翁翁婆婆做爹娘,却背弃马家,是为不孝,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不慈的,还想让我管他叫爹?”

    “他知道错了哩。”马老大摸摸脑壳。

    “知道个屁哩!分明是自己生不了才转而扭头寻我们的。若是当年娘没有带我们挣扎出来,你我都饿死街头,那时候谁来寻你我认错?!”马夫人看这个糊涂蛋哥哥越想越气,恨不得上手打他脑壳两下叫他开窍。

    马老大这才迟疑了起来:“可……那是大注家财哩!”

    “甚么?你倒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为了些银钱连人性都不要了,为了那点钱害得娘伤心,还拿自己女儿的婚事来要挟!”马夫人气得随手抄起一柄立在外头的高粱扫帚就要抽她哥哥。

    “你怎的知道这事了?”马老大边拿手阻拦边后退,退到一半忽得醒悟过来,“爹……不,他要我们回去之事许是乡里人传到你耳里的,可这团姐儿婚事却是外人不知道的。”

    “我知道又怎的?”马夫人毫不畏惧,“反正有我护着,你休想打娘的主意,也休想打团姐的主意,你若是认了那个人做父,我马家的祠堂随时除你的名字,我以后便再也不认你!”

    说罢便将大门“砰”一声甩上。

    永平坊一处郡圃。

    大宋有许多官府营造的郡圃,遍植草木,供百姓游乐踏青,许多文人墨客百姓庶民或遇乐而留,或择胜而饮,将此处当作放松之处。

    此时郡圃稀稀拉拉或坐或站十几名厨子,各个愁眉苦脸,与行人轻松自在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是永平坊食饭行的厨子,自打知道永平坊的行老卜祚仁倒台之后就整日忐忑不安。

    先是听说本坊不少的厨子们都被官衙抓捕了,后又听说连行老都被罢免。

    本坊的生意会不会被信陵坊吞并?原先能接到的那些官府订单还能继续接么?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知道那位康娘子被选中兼任永平坊的行老后达到了巅峰。

    康娘子,她可是信陵坊的人,也是亲手扳倒卜祚仁的行老,她掌管永平坊,会不会吸干永平坊的血去供养信陵坊?

    是以今日慈姑召集诸人在这郡圃议事时许多人索性不来了。

    此刻有些厨子悄悄窃窃私语:

    “这郡圃人来人往,是个踏青好去处,可要开会总透着些不庄重。”

    “到底是女子,考虑事情没有男子周全。”

    “可不是?要我说这娘子就应当在家里当垆做饭,不应当往男人堆里凑。”

    “对了,卜家家人寻你了么?”

    答话的人警觉地四下瞧瞧,才小声说:“是来寻我了,跟我说卜行老养好病就能重出茅庐,到时候要那小娘子好看!”

    “这莫不是在放狠话?”

    “怪不得今儿许多人都没来,你说,咱哥俩要不要也撤?”

    牛老二摇摇头:“我再瞧瞧架势。”

    到了正点,窃窃私语的人群忽得安静下来——从河堤走过来一位小娘子。

    她身量中等,不过十四五年纪,又瘦又匀称,恰如河堤边柔韧的红柳条一般。生得极美,特别是那对寒星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透着光亮。让人一瞧就觉得她应当特别聪慧。

    厨子们没想到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女子竟然还是个小娘子,登时各个张大了嘴巴。

    牛老二倒生出了几份怜悯,他自己家闺女正这般大呢。一个小娘子,面对这么些个不服气的糙老爷们,说不定多胆怯呢,是以他忘了今儿自己作壁上观的打算,凑上去先打破了沉默:“见过康行老。”

    周围人安静一瞬,旋即稀稀拉拉响起了“见过康行老”的声音。

    慈姑微微一笑,道:“诸位这些天一定相当忐忑罢?”

    谁都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样一句话,是以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不说话,可一开始那冰冷对峙的氛围散去了不少。

    慈姑便点点头:“换作我我也会忐忑:团行里一半的厨子因为跟着卜祚仁作恶而被官衙抓了,行老则恶意坑害别坊反而被罢免了职位,来了个新行老又是隔壁坊的,谁敢说她不向着自己坊里呢?”

    她一番数说,便将坊里的情形说得一清二楚。

    能来的厨子们自然都点点头,这小娘子是好是坏尚且不知,至少她说得这几句说到大伙儿心坎里去了。

    “我向大家保证,今后坊里的官府包活一切照旧,甚至还要帮诸位开拓出新的赚钱套路。”慈姑一句一字道,她在来之前便都盘算好了,如今拔霞供脚店的生意大好,定然还要开更多分店,这样原来的厨子便不够了,新店若能开在永平坊,借助原有的那些厨子自然是好事。

    这话一出,那些担心断了生路的厨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别的厨子也欢喜起来:不是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食铺与自己的店铺的,大都是在许多家酒楼食铺里辗转,酒楼可以雇佣他们,却也会解雇他们,若能有什么新的赚钱套路,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适才那冰冷的气息便消了个七七八八,诸人一个个凑上前去叫得亲热:“康行老!”

    “不过——”慈姑却背着手打量着诸人,眉目冷峻下来,“听说卜家人煽动闹事?”

    这谁还敢应?自然都沉默下来装作不知道。

    慈姑扫视一圈,沉声道:“想踏实办事的,跟着我自然会有好结果,若是唯恐天下不乱跟着卜家上蹿下跳的,也别怪我不客气。”

    “若有人不愿意跟着团行,想去追随卜祚仁的,现在便能出列,我绝不阻拦,可若是跟了我们团行,再捣乱,那卜祚仁便是下场。”她环视诸人,清冷下来的面容忽得绽放出一抹笑容,“卜祚仁已经被全汴京团行放逐,若跟着他便是与全汴京城里团行,与上头的官府对抗,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吧?”

    诸人忙应“知道”、“不敢。”

    牛老二暗暗心惊,这小娘子先礼后兵,先是打消大部分人心结,而后嫉恶如仇,说明自己绝不能容忍细作,最后又是摆事实威胁,点明跟着卜祚仁没有好下场,这一番敲打,谁还会跟着卜祚仁?当真是手段高明。

    见诸人应是,慈姑便笑眯眯起来,似乎此时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好了,正事说完了,今儿叫大家来也是第一次见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好认识一下大家。”

    随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人半大小子从她身后的牛车上卸下一头猪。

    诸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辆牛车。

    非但卸下一头猪,还卸下一个案板,一个烤炉,还有三股叉、调料等物。

    诸人都是厨师,当即猜到了行老这是要炙肉。

    慈姑见诸人都打量这两个小儿,便笑道:“这是信陵坊团行里的子女们,如今跟着编成队跟着我,过几日便要将他们编整一番,跟着团行内的厨子们学徒,也省得每日里游手好闲。”

    这话却说到不少厨子心里去,谁不惦记子侄前途?如今听信陵坊团行能组织孩子们学习,自然羡慕不已。跟着自己学习只能学到一门技巧,可跟着许多厨子那可是博采众家之长!当下试探着问:“行老,那我们永平坊……”

    慈姑点点头:“永平坊自然也要这般。”

    这话出口,诸人又是另一番亲近,纷纷商量了起来。

    慈姑便指挥两小儿将猪肉搬到了案板上,又问诸人:“谁擅长解猪?”

    若是一开始她问自然无人搭理,可经过了这一番立刻就有人殷勤向前:“我会,康行老!”似乎适才瞧不起女子做行老的不是他。

    有人熟练地剖析起了猪肉,立即就有厨子上前热心寻活:“行老,我来点炭。”

    那烤炉是如今时兴的样子,最中间是个长方形扁槽,四边凸起,方便放置烤串,内里可放置木炭,底部还有镂空的小孔,方便煤灰落下,最下面还有一层底座浅盘,正好能接住落下的煤灰。

    永平坊的厨子们便凑起几个取炭的取炭,挡风的挡风,寻火石的寻火石。

    如此一来一回功夫便升起了火。

    猪排剁成小块后,慈姑便指点几个人或拍蒜、或切姜、或剥葱,再将切成小块的猪排用铁签子串起来,均匀地涂上她带来的蒟酱。

    经过这一番指使,她已经将永平坊厨子们认了个七七八八,指派他们起来也得心顺手。

    熟稔了以后就有人问:“康行老,这蒟酱是何物?”

    慈姑也耐心:“这是川地一种果子,名唤蒟,结出来的果子紫黑,就像中原的桑葚,我们川地流行用这蒟实熬酱,酸酸甜甜涂在猪排上可解油腻。”

    立刻就有厨子惊喜出声:“我也是川地人。”、“我师父是川地人。”

    还有人不认输:“我媳妇是川地人。”

    各个都要跟行老拉近乎。

    牛老二看得暗暗赞叹,不过短短瞬间,就有人转而向行老拉起了近乎。这位康娘子,当真是了得!

    涂完蒟酱的猪排被串成了小块放在点燃的木炭上炙烤着。

    草地上一派热闹,有人翻动着烤串,有人在旁操心着炭火,有人切割着猪排,有人切剥着辅料,有人涂抹着蒟酱,还有人拉着那两个小儿问信陵坊的情形,一时之间热热闹闹。

    凉风袭来,猪排在炭火上烘烤,散发出好闻的油脂香气,发出令人舒适的“滋滋”声。

    就有人发自内心赞叹:“还是康娘子高明,郡圃可当真是个聚会议事的好地方!”

    周围的人扫了他一眼,见他是适才说“这郡圃人来人往,是个踏青好去处,可要开会总透着些不庄重。”的人,当下低低嗤笑起来。

    那人也不恼,红着脸说:“是我狭隘了,康娘子这地方选得妙啊!”

    猪排色泽红艳,酥脆鲜香。

    言谈间猪排已经烤好了。牛老二也分了一串。

    他打量着手里的蒟酱烤猪排。

    猪排色泽焦黄,融化的油脂还“滋滋”往外冒着油,叫人一瞧就觉得口水直流。

    吃一口,先尝到猪排焦脆的外壳,细碎的碎裂声在嘴巴中响起,叫人心里升起满足感。

    牛老二眼前一亮,作为一个好厨子他立刻能敏锐得感觉到猪排很好吃。

    那一层焦脆的外壳将肉质完美地锁在了里头,内里的肉质紧致多汁,饱满丰腴。

    或许是因着今天在场的全是厨子,这烤猪排的火候掌握得甚好,肉质外脆里嫩,满嘴冒油,还有些许的炭火味,让人生出些许豪情来。

    调料调得咸淡适宜,最绝的是那蒟酱,与油脂混合在一起,牢牢锁住猪排,渗入猪排细细的纤维丝中,酸酸甜甜的口感贯穿始终,衬得猪排酱香十足,让人口舌生香。

    大块的猪排叫人充实感倍增,厚实一大口吃进嘴,顿觉酥脆鲜香。

    牛老二吃了一串,犹觉不足,再看炉子上已经烤起了第二批,他砸吧下嘴,站在旁边,眼巴巴儿等着第二批烤猪排。

    有他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惹得慈姑捂嘴笑:“早知道便带两个烤炉来了。”

    “行老这蒟酱调得好!”

    “就是就是,我也是川人,但没想过还能如此入菜。”

    听听,如今已经是“咱们行老”了。

    这香味飘得久远,惹得游人也忍不住吸吸鼻子,上来询问:“这猪排卖吗?”

    这香味飘得久远,惹得游人也忍不住吸吸鼻子,上来询问:“这猪排卖吗?”

    慈姑点点头:“这炙猪排很快便会开店,在信陵坊与永平坊都有开设,具体店址要看我们出的《汴京美食录》。”

    “何谓《汴京美食录》?”游人不解。

    “那是我们设置的一份朝报,届时会在码头、十字路口、象棚这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发行,你留意着些便是。”

    等游人走后,厨子们便纷纷议论起来,有些胆大的问慈姑:“康行老,当真要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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