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怎的?还有此事?”
冯霖赶紧趁热打铁:“您要是不信, 且查查府上的房契。”
“什么?”汪老三慌得一下从椅子上起来。
端午将至,汴京城里各瓦子里的说书人多了起来。有说书人索性就将摊子挪到汴河边,取其清凉之意。
此刻那大柳树下便有个说书人正讲得热闹:“要说那家娘子脚店可当真算得上是大雅, 听闻里头百花盛开,四季不断, 菜品皆是以花做食,与辞赋对得上的,更兼有果酒花酿, 当真是神仙生活……”
汴河里一艘游船上,有个外地来的行商听了两句便闻言哂笑:“你这先生若是没古经讲也罢, 说些城里市井百态倒好, 怎的胡言乱语,夸夸其词?”
“年轻人好不晓事!岂能任由你胡乱污蔑与我?”说书先生不干了, 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 “老生在此说了几十年书, 没一句瞎编乱造。你若不信,自去康家娘子脚店瞧瞧便知。”
行商姓田名获, 他正好也闲,卸了货如今大把闲暇, 便跟船家叮嘱一句:“去那脚店瞧瞧。”
船到地方停了下来,行商就见前头巷子里密密蓬蓬的马车与人, 不过都是些娘子, 摇着扇子,戴着帏帽,笑语如铃正排着长队。
这……?行商惊得眼睛圆瞪,他家乡便是最好的酒楼也不曾有这境况,再看那队伍里还有个伙计打扮的小娘子正给众人分发竹签:“莫急莫急, 如今正到十号。”
一边叮嘱拿到竹签的小娘子:“记得一个时辰后再来,正好去马行街对面逛逛,那里又领抹销金铺,还有翠铺、花团扇铺,专卖红蓝彩缕、胭脂水粉,逛完来才好。”
还有些聪明的手艺人,索性在巷子口搭摊,有说诨话的、有小唱的、有跳索的、还有鼓板、有斗鸡的,前头分别围着些娘子观看,斗鸡栏里一只公鸡高飞着扑棱出鸡笼,旁边装神鬼吐烟火的正吐火,来不及避让,一口火将鸡毛燎了一半,斗鸡的不服,吵着要他赔,两人吵将了起来,煞是热闹。
不过那个伙计模样的小娘子一过来,两人立刻不吵了,齐齐冲小娘子笑了起来。显然他们也不笨,知道多亏这家脚店才能有的生意。
行商田获惊愕万分,半响才喃喃自语:“原来当真有这样的店。”
船家在船头道:“如今这康娘子脚店可红火哩,从前这甜杏巷偏远僻静,没几个人过来,可如今整条街都热闹得紧。客官不去瞧瞧?”
说话间田获已经下了船,走到那排队人群里。
立刻便听到诸多娘子们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第一次来吃点什么菜好?店里外送的蜜汁鹌鹑当真好吃,甜滋滋的蜜汁裹在炸过的鹌鹑上,我跟我嫂嫂抢着吃,还被我娘骂了一顿呜呜呜。”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以前跟姐妹同游马行街夜市时吃过康娘子做的子料浇虾臊面,那河虾仁咯吱咯吱咬起来,又鲜又甜。”
“羊舌签!羊舌签!一定要点羊舌签,康娘子好生机智,居然还用竹签扎起,再也不担心弄脏手,还有藕签,又便宜又好吃,还能娘带些。”
“金汤滋味千层肚,里头的金钱肚酥而不烂,又耐嚼,浇着金黄色的汤汁,我今天还要吃。”
“啊啊啊啊啊快别说了,我好饿……”
田获也是听得饥肠辘辘,便也想往前去拿一枚竹签,谁知看店的果子瞬间缩回手去,脸上带笑:“客人,这里是娘子脚店,不要男客。你若是要吃,可叫自己家女眷定个外食。”
田获摸摸脑袋,唱了个喏:“小娘子,我是外地来的行商,行到此处闻说此店有名,便慕名而来,如今大中午,巷子偏僻,我又去何处寻一口吃的?还请娘子行个方便。”他的肚子也适时“咕咕咕”叫了一声。
果子见他生得文质彬彬,人又诚恳有礼,思索了一下,便说:“你跟我走。”
三下两下将他带到个门脸。大门只开了一条缝,里头油烟涌动。
田获仔细打量,影影绰绰只见里头是几个厨子,他心里了然,想必这是娘子脚店的后厨了。
还待要看,却被果子警惕堵住:“莫乱看,后厨重地,不许闲杂人进出。”
田获讪笑,果子不理他,自去屋内,不知说了什么,搬出一大一小两张板凳,又给他两碟子吃食:“后厨正忙着没法给你另做,你便尝尝我们厨子们中午要吃的荷叶夹猪头肉。”
眼前三角形面饼不知用了什么菜的颜色染就,居然是浅浅嫩嫩的绿色,恰如小荷初绽,才露尖尖角,怪不得要叫荷叶夹。
这荷叶夹似乎蒸笼里刚出来,还腾腾冒着热气。
再看旁边一个碟子,盛放的是红润油亮的一片片猪头肉,猪皮油汪汪红润十足,下面的白肉被卤汤浸泡得红润鲜亮,整体切得薄厚均匀。
吃一口进嘴,烂而不散。
猪头肉肥中有瘦,瘦中夹肥,不似满口的肥肉叫人生腻。偶尔还能吃到一层薄薄的猪脆骨,嚼劲十足,软糯又带些弹牙,叫咕咕作响的肠胃立刻得到了满足。
“哎!这人不对,回锅猪头肉要夹进荷叶夹吃才行!”有个大厨将大门掀开个缝,忍不住站门口指点起来。
田获忙告了个罪,又夹起一块猪头肉放进了荷叶夹之间,再一口咬下去。
猪头肉的油脂迅速浸染了荷叶夹,荷叶夹包裹着猪头肉,嚼完后满嘴肉香面香,还有一丝油脂从嘴角流下,过瘾!
这家不知用了什么技法,猪头肉并不油腻,应当是卤制后还用了“回锅之法”,薄薄的猪头肉上此刻沾染着一层淡淡的茱萸末,辣味十足。
上面还有姜蒜,更有偶尔吃到的蒜瓣,蒜苗,满口的清爽,滋味中夹杂一丝白糖的香甜,偶尔能咬到一粒两粒豆豉,咸香十足,格外开胃,衬托得整个猪头肉都香而不腻,醇香可口。
田获三口两口便吃完了那一碟子回锅猪头肉,连盘子里的豆豉、蒜苗还有汤汁都用荷叶夹细细蘸着吃了,可惜荷叶夹还剩下几张。
去要吧,有些唐突。
不要吧,适才那猪头肉的滋味还在他心里回荡。
最终还是猪头肉的肥糯战胜了胆怯,田获咬咬牙上前相问:“请问,还有猪头肉么?”
“没了!你吃的都是咱们兄弟午饭呢!”许是被人多吃了午膳,里头的大厨毫不客气。
田获也不生气,要是别人分吃了自己这么好吃的猪头肉,自己也要生气的。
倒是大厨同伴好心些:“没肉了,给你配上茱萸辣酱将就着吃吧。”
“将就?这可是康娘子亲手熬成的,我每天都舍不得多放哩!”那个大厨气鼓鼓抗议道。
不过他们还是给田获舀了两勺茱萸辣酱,红汪汪的辣酱倒在盘里色泽分明,田获忍不住冲辣酱罐里多看了两眼。被大厨警惕捕捉,一把抱回罐子:“别看了,没了。”
田获:……
他看着碗里红汪汪的茱萸辣酱,能分辨出来当中有笋丁、豆腐干、香菇丁,绊着颗颗粒粒的白芝麻,里头还漂浮着焦黄的香葱丁。
田获用筷子尖蘸了点辣酱油放进嘴里,嗯,他做过香料生意,一下便能尝出白芷、草果、紫草的清香,再多的也辨不出来,却能感受到滋味复合。
他不再犹豫,夹起一筷子茱萸辣酱放进了荷叶夹。
柔韧的香菇丁复有嚼劲,豆腐丁弹性十足,却不能夺走主角茱萸酱的风头,反而吸满了茱萸的辣味,辛辣十足,麻滋滋直往舌尖窜,叫人身上出一身汗,不单单是辣,更多的是香,鼓动着他分泌出更多的口水。
麻辣劲爽,单是这辣酱便不逊色于许多菜式,田获吃了几口便觉得后背起了厚厚一层汗,伸出舌头吸溜吸溜换气。可又不舍得不吃,于是赶紧吃了一大口还没夹辣酱的荷叶夹。
一会功夫他便吃完了这荷叶夹,小丁去收餐盘时啧啧称奇:“这盘子,舔过的吧。”
店中厨子们自己吃的伙食便这么好,那店中的食物当何等好吃?田获心里如同被个钩子抓啊抓得,越发惦记起了店里的食物,他团团转想起了法子,却被个娘子叫住:“看你在这里转了许久,可是想吃里头的饭菜? ”
那娘子生得银盆脸,眉眼间自有几份徐娘半老的风情,田获忙低头告罪不敢直视:“是哩,小生外地行商至此,可惜进不得店中。”
娘子抿嘴笑道:“康娘子做菜有一手,也不怪你,这样吧,马上就轮到我进店,待我进店后捡那几个好吃的另叫出来打包些出来与你如何?”她身后的婢女端着两个食盒,显然是位老客,准备打包。
得来全不费功夫,田获喜出望外,忙唱了个大诺,从兜里掏出银钱奉过去:“小生姓田名获,是钱塘人士,东绸西贩,北煤南运,不拘哪个行当都做得。”
那娘子吃吃笑起来,命自己的丫鬟收下银钱:“好个实诚小哥儿,我姓吕,街面上邻居都唤我吕二姐,你瞧着也跟我兄弟差不多,便跟着唤我吕二姐便是。”
田获却并不唤她二姐,反而笑道:“谢过吕娘子。”
瞧着吕二姐前头还有两位,田获便说些自己家乡风土人情,生意上的逸闻趣事,不时逗得吕二姐发笑。
前头的队伍却有了一丝骚动。
田获忙将吕二姐护在身后,自己打量端倪。
原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队手提棒槌的护院,各个肌肉虬结,胡子拉碴,瞧着便觉得凶狠十足。领头的却是两个男子,一名身着绸衣,身形松垮,一位身着粗布衣裳,高高壮壮。
来者不豫,果子一见立刻将他拦在门外:“男子不能进。”
“吆!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这是我家店铺,为何进不得?”绸衣男子歪着身子,笑得流里流气。
高壮男子更是嚣张,一把推开果子,就要往里闯。
田获听得自己身后的吕二娘“咦”了一声。
在场的娘子们也纷纷变了色,她们能来此地,为的就是此地专属女子,能获得片刻恣意,谁知竟然有男客出没。
对方显然也打着这算盘,身后那队护院毫不收敛,大大咧咧就要往里闯——
“慢着!”一个小娘子从店里走出来,站在了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队人马。
有人低声议论:“是康娘子!”
原来这就是这家店的主人,田获瞧着这个小娘子,她年岁不大,脸上却透露出与她年岁不符的沉稳冷静,气场十足。
绸衣男子斜着眼,似乎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店主人来了更好,今儿便将话说清楚:你若是将店乖乖儿交给我,我便不去告官追究你霸占店铺,若不……嘿嘿……”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家店不是康娘子的吗?”
“我倒是记得从前这里是汪家脚店。”
“汪家脚店这几年破败了,说不定因着这个顶给别人了呢。”
“这不是汪老三吗?汪家御厨百年,眼看要败在这不成器的东西手上啧啧。”
“即便是不成器,人家家里的店铺也不想白给别人啊。”
岚娘跟着出来,见形势不妙,便叫了小丁,叫他赶紧跑去汪家请汪行老过来。
想了想不稳妥,又叫勺儿去张大官人店里去寻大松。
再一想,又叫通草赶紧去军巡铺请那些常来吃饭的李军汉等人。
田获在底下也看着悬心,那康娘子瘦瘦弱弱,哪里是那些个壮汉的对手?生意人本来讲究不爱惹事,可康娘子做的美食这般好吃,叫他忍不住就觉得欺侮康娘子的都是坏人。
他咬咬牙,从地上捡了一块破砖起来,盘算着一会形势不对就趁乱砸砖。
他背对着,不知身后的吕二娘看到他拿起砖头后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情。
康娘子却不慌不忙,先是瞥了一眼他身后:“吆,这位洗菜小工又来了?”
他身后的冯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康娘子飞了个眼风:“你这人从前吹自己是御厨传人,结果被王侍郎家赶出来,后来在马行街开店,好好的笋鸡汤,春笋干柴似扫把,鸡汤又淡如母鸡洗澡水。客人都不敢上门。如今这是怎的?瞧我生意红火鼓动了别人来胡闹?”
她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三下五除二便将冯霖的伤处揭得七七八八,叫围观的娘子们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是竞争对手来捣乱。
“康娘子莫要扯别人的事,先说说自己怎的霸占了汪家的店铺。上次没记错的话,就瞧着你与汪行老在一起,”冯霖被她刺痛,索性站出来冷笑道,他尾音一转,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莫非,是仗着自己美貌迷惑了汪家人……”
这话诛心,是暗示慈姑仗着美色牟取汪家家财。
岚娘气得顿脚,抄起手边扫把就要冲过去,却被慈姑拽住了衣袖。
冯霖正洋洋得意,却被汪老三敲了一记:“放你娘的狗屁!”
冯霖:……
汪老三眼看他说得不成个样子,几乎要败坏汪家的名声,便自己上前问道:“小娘子,我家爹爹年岁大了,常有糊涂,被人哄着转让铺子也是有的,只要你现在交出这家店,我便既往不咎……”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慈姑冷笑道:“这家店,是汪行老亲自交给我的,事前约定我只是租用店铺,当时写定了契书白纸黑字,汪三爷请不要信口开河。”说着便利落伸手,后头的岚娘适时递上了一张纸契。
汪老三心里七上八下,接过了契约,翻开后草草扫了几眼便知慈姑所言不假,上头果然写着租给康慈姑。
见他脸上初来的嚣张已经尽数褪去,慈姑轻轻巧巧往前走一步,气势万钧,竟然逼得汪老三后退一步,趔趄了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神色微敛,脸上似笑非笑:“汪三爷,您说说清楚,租汪家的宅子居然时不时就有汪家人上前来吵闹纠缠,这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租用您家的店铺宅子呢?”
她尾音上翘,最后一个问号刻意压重,眼神斜睨了汪老三一眼,已经尽数是狠厉。
汪老三被那眼神一震,已然忘记了适才心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的轻慢,吞吞吐吐起来,汪家店铺、宅子在这汴京城中也不少,有许多都靠着放租生活,若是传出去“汪家人先租后闹事”的名头,那汪家可就别想再在外头出租店铺了。
他脑门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也颤抖起来,反反复复看着那纸契,似乎想要发掘出些什么。
果然——
他眼前一亮:“租金,这契上写着不要租金!”
慈姑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却毫不意外,只瞄他一眼,像是觉得他在大惊小怪。
她嘴皮子一碰:“汪家脚店被你生生拖垮,汪行老才寻到我,想要把这店出手,至于为什么前期不收租金,还不是——”
慈姑刻意停顿了一下,瞥了眼汪老三一眼,眼神中还多了些汪老三看不懂的怜悯,他心里一紧,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接着道:“还不是你太没用!”
“将个好好的脚店拖垮,叫当父亲的只求有人接手,能给店里追随汪家的厨子们一个交代。”慈姑毫不留情,“你若是稍微能干些,也不至于被个洗菜工甩得团团转。”
“你!”句句扎心,直入心扉,戳得汪老三内心刺痛。
他的确是家族中最么出息的一个,自小天赋不如大哥二哥,既不像大哥一般会读书,又不像二哥一般会做菜,本想做个富贵闲人,谁知大哥中了科举二哥早夭,身为幼子的他只好匆匆顶上。
他一开始也想做好,重振汪家门楣,可惜总是不懂,人人都糊弄他蒙蔽他,最后将汪家的脚店败得七七八八。
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汪家还有汪老和做官的汪大爷顶着,别人也不敢在他跟前说他不顶事。
像康娘子这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他是个草包是个废物的还是第一次。
多年的伤疤被人揭开,心底最隐秘的担心被人证实,汪老三的自尊心被戳得稀碎,他双脸涨得通红,血液在血管里蓬勃着涌动,滔天的愤怒过后是巨大的失落。
是,我就是个废物。
是,汪家的家产被我败得一塌糊涂。
汪老三呜咽一声,跪在了地上,捂住脸,“呜呜呜”哭了起来。
冯霖:……
慈姑:……
冯霖慌得六神无主,汪老三正趴在地上痛哭,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就见一位熟悉的身影走到了慈姑跟前。
“吕寡妇?”冯霖惊愕不已。
慈姑认出了这人是上次来自己店中吃酸辣科头细粉的娘子,微笑着点点头。
谁知那娘子下一句说道:“康娘子,那洗菜工的店是我的,如今我已经将他逐出,不知您是否有兴趣想再开一家店?”
慈姑略一思忖:“好,回头我们商议一二。”
什么?
冯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便咬牙切齿。他费尽心思哄掇吕寡妇半年才得来一家店铺,居然就这么被康娘子毫不费力得到了。他狠狠咬住了满口牙齿,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剥了这小娘子。
“谁在这里放肆?”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衙役。
打头的李军汉瞧见这边场景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抓得便是你!”他指着冯霖道:“这小子便是冒充御厨之人。”
衙役们纷纷上前,一招便将冯霖制服,冯霖还来不及错愕,便被压在了地上,衙役大声道:“你瞧着人家弱小,便想欺侮,如今可碰到铁壁了!先前你欺瞒王家,王家不追究,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朱老板的儿子藏起来威胁朱老板。如今可算捉住你!”
原来这冯霖不仅有好赌的毛病,更丧心病狂,将朱老板的儿子绑架了要挟朱老板,谁知被衙役查了出来,今天正满城抓捕他。
正巧李军汉带着一伙子兄弟急匆匆去助力慈姑,遇到衙役,双方都是役差,自然有认得的,寒暄两句居然是同一个方向。
没想到最终捉住了冯霖。
李军汉见那冯霖被控制住,脸被死死摁在了地上,沾染了一地的煤灰小石子,心里犹不解气,索性凑上前去挥拳就打:“叫你欺侮康娘子!”
冯霖吃痛,大叫起来:“饶命啊饶命啊!”又喊衙役:“这人当街殴打我,快抓住他”
衙役:……只要犯人没跑了就成,抬起眼装没看见。
冯霖又喊:“汪三爷,汪三爷!”
汪三爷还蹲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
汪家那些家丁犹犹豫豫,也没抬脚。这个冯厨子撺掇着自己主家出来闹事,害自己跑了这一趟,定不是甚好鸟,打便打吧。
于是无人拦着,冯霖那厮被结结实实揍得鼻青脸肿,而后又被死猪一般拖走。
慈姑摇摇头,示意在门口发呆的娘子们:“店里正常做生意,大家赶紧进去吧。今儿扫了大伙的兴,对不住了,每桌送一份桂花蜜紫藤萝羊羹。”
娘子们纷纷雀跃起来。
“好像是没吃过的新菜色。”
“适才康娘子当真……好飒爽!”
“对对对,就如那话本子里写的女将军!虽千万人吾往矣!”
“做菜这般厉害,遇事又临危不乱,呜呜呜我好喜欢康娘子!”
一位位顾客纷纷往店中走进去,路过哭泣的汪老三毫不停留,他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哭得更大声了。
“给。”耳边响起一把悦耳的声音。
汪老三惊愕地抬起头,却见是适才那位小娘子,她递过来一方草纸:“擦擦泪吧。”虽然人小,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汪老三下意识就接过那草纸,往脸上擦时却住了手,抽抽噎噎道:“丝帕才好擦脸,草纸粗粝会磨破脸皮。”
啧啧啧还挺讲究。慈姑白了他一眼:“爱擦不擦。”
好吧。
汪老三只好拿起草纸擦了擦脸。
慈姑这才道:“做不好菜又不是什么罪过,你不过是不小心出生在了御厨世家,又为何一定要做御厨?照你这道理,世上人人如今都照着祖爷爷的活法活哩。”
这话说得有道理,汪老三听了一愣。
慈姑又摇摇头:“达不到父辈成就便自暴自弃,这可不是当有的态度。有人喜欢制香,有人喜欢做菜,还有人喜欢读书,人各有志有何不可?我想冯行老那样人才也定不会苛责儿子定要做厨子,你不如与他老人家好好儿把话说开。”
“康娘子说得在理!”一辆青布小轿落地,汪行老从中大步迈出。
见儿子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一脸迷茫,他也不忍苛责:“你若是不喜灶间诸事,便另寻个喜欢的行当做便是,又何必破罐破摔一天天如此?”
汪三爷喃喃自语:“我怕爹失望。”
“我不是承重儿,自幼受尽父亲宠爱,自然对父亲一腔濡慕之情,”汪三爷小声道,“大哥考中秀才,父亲高兴得四处分发铜钱,背地里却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二哥去世,父亲白了一半头发。”
他便想着自己一定要为父亲挣气,好叫父亲高兴。
谁知自个儿天生不是灶间那块料,剥蒜带皮,烤肉成炭,煮个汤水都能糊了锅,父亲日益失望的同时,自己也随之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越发跟着那些狐朋狗友一起鬼混。
“是我不好,倒叫父亲年纪老大为我伤怀。”汪三爷越说越难过。
“是为父不对。”汪行老先是沉默,而后忽得道,“我身为父亲却不探查儿子喜好,先是赶鸭子上架,而后以父亲之权威处处苛求,最后索性放弃,是为父不好。”
汪老三半生荒唐,哪里听过这等贴心贴肉的话,他嘴一咧,又哭了出来。
慈姑:……
汪行老:“让他哭吧,男儿落泪少落血,今生哭过这么一次,才能知自己想做什么。”
慈姑便也不打扰,叫果子给汪行老父子搬过来两把板凳。
见事情解决,李军汉也不多待:“军巡铺要时刻值班,提防着民居起火,我们兄弟也当回去了。”
慈姑忙从店里拿出些中午做的荷叶夹回锅猪头肉盛放个食盒:“大哥们留着当零嘴吃,明晚请诸位来康家食铺吃席。”
一边的田获巴巴儿瞧着那荷叶夹,中午那诱人的滋味又在嘴里回味起来,他重重咽了口唾沫,翘首往店内望去:吕娘子,你何时才出来哇!
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祈告,吕二姐不多时便出来了,还将手里两个食盒都拎给了他。旁边的侍女倒噘着嘴:“哼!排了半天的队,倒巴巴儿便宜了外人。”
田获这才知道原来吕娘子居然只进去点了菜就尽数打包带走,自己却没有吃什么,他万分感激,唱了个肥喏。
吕二姐挥挥手:“不妨事,这家店就在门口,时不时就能来吃,倒是你们外乡人一年也来不了一次汴京,自然要紧着你们。”
田获心里生了许多好感,又想起她适才与康娘子低语,似乎认识康娘子,大约过了今天还是能吃到这家店的美食的,当下不再客气,抱拳谢过吕二姐,又问:“吕娘子,这食盒我当如何归还?”
吕二姐摇摇头:“不用了,那是街市上买的食盒,又无暗记,你留着自用便是。”
说着便上了马车,准备离开。
眼看着对方毫无眷恋,田获急了,忙上前苦苦哀求:“适才我听排队的小娘子们说,这康娘子还在马行街夜市汴河边开了一家康娘子食铺,专卖男女食物,不知娘子可否赏脸,叫我请娘子一顿,好谢过娘子。”
“哦?”吕二姐住了脚,似笑非笑盯着这腼腆郎君,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半响才咬唇决然道,“我是个寡妇,别人都叫我吕寡妇,适才被拖走的那个人从前便与我有过首尾,田公子与我这样的人搅在一处,不怕流言蜚语么?”
她非是贞洁烈女,可经过冯厨子这一桩当真心灰意冷得紧,索性也不想隐瞒,清清楚楚逼退这小郎君。这小郎君生得好看,为人也透着几分仗义,可惜呀……
吕二姐放下车帘,准备走了。
谁知这时,车帘后的小郎君坚定的说:“便是这样又如何?吕娘子热心助人,仗义帮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可见内心仗义,有如红拂女,这般人才便是几嫁又如何?”
吕二姐的眼睛忽得湿润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咳嗽一声,却没有掀开帘子:“那今晚黄昏就在康家食铺见。”
慈姑再出来时汪老三已经止住了哭声,正拿团得皱皱巴巴的草纸委屈兮兮擦脸。
她便将手中一碟香酥芋泥卷递过去:“哭饿了吧?”
哼!汪老三刚想反驳,肚子却“咕咕”叫出了声。
还真饿了。
汪行老接过碟子,捻起一块芋泥卷递给他:“尝尝。”
哼!我才不吃嗟来之食!可是这芋泥卷好香,算了,就吃一口吧。
汪老三将芋泥卷送进嘴里。
金黄的酥脆外皮在嘴里依次裂开掉渣,舌尖触碰到内里软糯的芋泥,这芋泥不知加了什么,内里多汁,丝毫不发干,柔滑,粉糯,香嫩,厚实中透着一股甜香。更绝的是中间还透着一点淡淡的酸甜,就一点点,却足够解腻,又不会影响点心本身的香甜。
汪老三咔嚓咔嚓就吃完了一个,又把手伸向了第二个。
慈姑:……
汪行老也吃完了一个,慢慢品味道:“这里头,你可是加了牛乳与蜂蜜,又轻微加了些林檎果酱?”
慈姑点点头:“瞒不过您老人家,这芋泥香糯,可空口吃总有些过于厚实,我便加了些牛乳调剂,而香芋浓甜,又是油炸过,吃多了便腻,我便又加了一丝丝林檎果酱,取其酸甜之意。”
汪行老赞叹地点点头:“果然是少年天才!”
慈姑笑眯眯与他说:“当初您说只要我能盈利,店里除了地契便都赠与我,如今我已经开始盈利了哩。您可记得说话算数。”
饶是知道这家店如今生意红火,汪行老也吃了一惊:不过这短短功夫,居然将装修店铺与采购食材的钱都平上了?
慈姑似是看穿了他的惊愕,笑着点点头:“只不过,当初这契约嘛,我有点想改。”
“好说好说!”汪行老别无二话。
慈姑指着那租金约定,道:“今后我便按照市价与您重新订立契约罢。”
这……汪行老不过转瞬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康娘子这店铺开得越大,遇到的如今日这般纷争便不再少数,还不如在商言商,反而少些纷争。他点点头:“就听康娘子的。”
慈姑笑语晏晏请他们移步去中人处重新立契,却没注意远处汴河边正有个身影打量这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侯爷,可要我去处置那冯霖?”一旁的疾风小心翼翼开口。
“叫他不要再来烦扰康娘子便是。”濮九鸾低声道。
他问询过来,本想出面搭救对方,谁知道慈姑自己便将事情干脆利落摆平,压根儿不需要他插手。
这小娘子当真是坚韧。
濮九鸾转过头:“今夜便去刑部调阅卷宗,务必查清黄尚书一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姐妹告诉我一则姐弟恋定律:如果弟弟一开始就对你图谋不轨,那么他是死活都不愿意叫你姐的。
我不知道准不准,所以打算在吕寡妇和田获身上试一试。
吕二姐拿的剧本《甩了垃圾前任后,年下总裁非我不娶》
卤过的猪头肉回锅真的很好吃!双重buff。汤圆现在好饿,已经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了!有没有人来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