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琴声
运动会落下帷幕,疯狂了一天的集英楼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是表面平静,暗地里还是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动——
【今天和江肆一起跑的帅锅是哪个哦?从来没见过!】
【不晓得,正要问】
【刚了解到,高三一班的插班生!】
【哈?真的假的?】
【儿豁!】
【好久来的?!】
【人来都一个多月了吧,我都碰见过好几次】
【???】
【为毛我一次都没见过?】
【……上面,高二的学霸吧,两耳不闻窗外事,没见过正常!】
【大胆发言,我心中的校草换人了呜呜呜呜呜~~~】
【江肆大佬对不起,我就移情别恋一哈,就一哈哈……】
“江岸美食城”大群里,少有地如此活跃。
晚自习上,正在刷题的林道阻手机一声震动,他写完手头的一道题目,打开一看,是罗万科发来的一条消息:【看大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道阻退聊天框,找到早已被自己屏蔽消息的附中大群美食城,点开正好一条新的消息弹出来:
【漏漏漏!我还是唯爱江肆大神,江大神比较灵,每次考试我都拜!】
【不能移情别恋!不能移情别恋!!!】
【……】
林道阻看着弹出的一条一条充满欢乐的消息,一动不动地盯了片刻,面色始终沉沉。
一边的江肆注意到什么异样,停笔看了过来:“……”
他一转头,牵动了左边的牙神经,疼了一下子。
林道阻注意到左边的视线,回过神,朝江肆晃了晃手机:“关于你的,看吗?”
“什么?”江肆看着林道阻这幅表情,一时以为自己又被人编排了什么恶趣味的东西,他朝右边凑了凑,就着林道阻的手翻了翻大群的聊天记录,随即满不在乎道:“……怎么?”
“没什么。”林道阻说。
江肆奇怪道:“那你干什么这幅表情?”
乐不乐苦不苦的……
“没有。”林道阻牵动嘴角笑了下,“在想题目。”
江肆沉默须臾,“哦”了声,放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点到了返回,他下意识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火柴人头像,好友备注写着一个简单的字——风。
风,是林道阻给江肆的备注。
江肆冒了两个问号,不解地看向林道阻:“虽然我是不小心看到了,但还是好奇……什么意思?”
林道阻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也没有格外避讳什么,状作自然道:“就……第一印象吧。”
“……?”
之后的几天里,林道阻时常在出神,一对上谁的视线,就心不在焉地浅浅一笑,江肆心觉好奇,但是第一次问的时候林道阻说“没什么”,后来他就不问了。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林道阻刚住进江家的那段时间那样,江肆心里的某棵小青苗也被他默不作声重新用土埋了起来。
十月份天气反复无常,冷一阵热一阵,十月一过,就蓦地凉了下来。
常说秋风扫黄叶,但江岸区没什么落黄的叶子,一片片都好好地挂在树上,依旧翠绿翠绿,只有温度,悄没声地降了下去。
十一月下旬,第二次月考在即,林道阻复习的间隙一偏头,又看到了那只小猴子——是某本复习资料的书脊上印着的卡通小猴子,重新出现在了原先的位置。
江肆又将用完的资料书随手放在了中间的空桌上,几个礼拜下来,已经摞起了有一拃高,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那座“书山”保不齐就又要回来了……
考前,林道阻又被吴宾和梅文卿叫去谈了一次,出了办公室门,他似终于下定什么决心,看着走廊外的阴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天考试依旧过得很快,这次林道阻跟江肆都在第一考场,只是江肆雷打不动坐在一号位,他坐在最后排。
第一考场就是一班的教室,最后一门英语交了卷,林道阻快速收了东西摆桌子,以至于江肆不过稍微慢了些,等他走到后排的时候,自己的红漆课桌就已经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了,还有自己常用的书也被放在上面了,一整个整理好的样子,只是中间的那张桌子,空空如也。
“……”他心里猛然泛上一阵异样,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抬头看见正从小房间过来的林道阻,于是忍不住笑道,“你属什么的?动作这么快?”
“什么?”林道阻手上抱着自己的书本,往桌上整理着,没看江肆的眼睛,“顺手就搬了,是你太磨蹭。”
“哦,顺手。”江肆点点头,“那这里的呢?就不顺手了?”他用下巴点了点中间的空课桌。
林道阻认真道:“这里的书不是被你放在书架上了吗?不然书架买来做什么?”
江肆看着林道阻这满脸道理的样子,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行。”
两人默默地摆弄着书本,林道阻突然又看着江肆,开口说:“抱歉。”
江肆蓦然一愣,顺着书的手动作放缓了些,他垂着眸没去看林道阻:“抱歉什么?又打哑谜?”
林道阻没有回答,他一手撑在中间的桌子上,朝江肆那边靠近了些:“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别不开心,我不再……之前那样了。”
“之前哪样?”江肆一偏头,林道阻的脸靠得很近,教室里都是课桌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夹杂着对答案的哀嚎人声,很吵,两人分明正常的说话声在这环境中显得成了悄悄话,加上没有道明的语义,显得有点暧昧。
江肆在这暧昧中看了林道阻两秒,便转头收回目光,嘴上说着:“算了,不管什么,我都接受了。”
……
试是周五周六考的,周天下午,附中大群里就疯狂开始传这次高三的成绩单,一时间讨论热度居高不下,原因无他,高三万年不变的第一名,易主了。
【卧槽!什么鬼?这个林道阻就是上次运动会上陪跑江肆的那个?】
【哭/哭/哭/我江神怎么失手了呜呜呜呜呜】
【不是江神失手,你看看成绩噻,江神水平没变,只是这位新神,在原本第一名的基础上还高了十多分!】
【逆天了我去】
【这哥啥子来头啊这么牛】
【我看了上次这哥的成绩,在一班中后,这次啷个……】
【不瞒各位,上次高三月考我就听说有人控分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哥】
【我也有听说,当时我还想,哪个好人控分啊……】
【……】
林道阻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随手将震动不断的手机关了静音,继续盯着摊开在腿上的一本议论文大全。
江肆从冰箱里开了罐冰饮料往客厅走,边看着罗万科的消息轰炸,边抬起眼皮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某人——他站在林道阻不远处,手上的易拉罐从指间冒出冷白气,好半晌,才道:“哎!”
林道阻终于动了动,仿佛定格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江肆:“嗯。”
江肆弯身坐下,喝了口饮料,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昨天说的‘抱歉’,不是指这个吧?”
林道阻动了动喉结:“……不全是。”
江肆眯起眼,半晌,评价道:“林道阻,你是个好骗子。”
林道阻顿了顿:“我……”
“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江肆打断了他的话,“也不想问为什么,你自己的事,没必要告诉我……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为此道歉,反而是该我说……你上次月考的试卷,我看过。”
“——发试卷的时候你不在,一堆试卷掉地上了,我整理的时候不小心看了几眼。”
林道阻捏着书页的手指一紧,没说话。
“我早知道……”江肆笑了笑,“虽然不确定你那么做的原因,但……还真不希望,是因为我。”
“对不起。”林道阻说。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江肆问。
林道阻又说:“对不起……”
江肆叹了声:“道歉别干说啊,林同学,来点实际的。”
“什么?”
“……”江肆想了想,“我饿了。”
林道阻眉目一松,不觉弯了弯嘴角:“想吃什么?我去做。”
然而这顿饭最终还是没吃成,林道阻刚一起身,江肆的手机铃声便响了,是江尚的号码。
他顿了下,习惯性地将神色摆成以往的冷淡模样,才点下接听键,但是话筒那边却传来一道女声:“小江,来下医院,你爸晕倒了!”
“!”江肆心跳在这一刻猛然加快,他强作镇定道,“哪个医院。”
电话那边交代了几句,江肆挂了通话,就往门外走,说话声音有些抖:“我,我不饿了,我出去下,不用给我做了。”
虽然刚才没开免提,但林道阻站得近,也听到了,他随即跟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江肆一言不发,慌慌乱乱地弯身穿鞋子,身体有点不可控地发抖。
林道阻镇定些,在江肆出门后,顺手拿了两件外套,关了灯,取了钥匙锁好门才走。
“天气凉了,穿件衣服。”此时华灯初上,林道阻追上江肆,将手上的一件外套披在江肆身上,说着,“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但江肆似乎有点呆滞,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听不太进去话,林道阻只能摆弄着他的胳膊将衣服穿上去。
“别急别急,我们打车去。”
江尚在的医院不在江岸区,出租车近一个小时才到。
然而待江肆冲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场景——
江尚正半躺在病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逗笑着……一点也看不出人哪里不好。
“……”江肆的满腔情绪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涩地厉害。
病床那边的温馨氛围被江肆突然推门打断了,病床上一大一小两人齐齐扭头看向门口。
“……江肆?”江尚的脸上满是意外,原本的笑容僵着,但也没有褪去,“小林……你们啷个……”
这时门外又来一人:“小江小林,你们来了!”
是赵艳。
“是我打给小江的电话。”赵艳侧身进了门,冲江尚说,顺便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姑娘,“来百灵,先下来!”
然后又向门口:“小江……”
江肆沉着脸,扭头跨出了病房门,林道阻当即跟了上去。
医院走廊的尽头,江肆背对着人,面前开着的半扇窗外是深蓝的夜色,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一低头肩膀就不可控地耸动起来。
林道阻在后面站了片刻,上前揽了揽浑身打颤的人:“好了好了,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江肆终于抬手抹了眼泪,渐渐平静下来,说:“我好了。”
林道阻“嗯”了声,低头替他擦掉没擦干净的眼泪:“现在过去吗?”
江肆点点头。
两人齐齐转身,正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赵艳。
赵艳见两人看见自己,才上前几步:“小江……那会儿你爸……我是真有点害怕了,才给你打电话的,但好在没多久,人就醒了……”
她的声音不由带了些哽咽,江肆问:“检查做了吗?为什么晕?”
赵艳点点头:“初步做了检查,高血压,还有……心脏上的一些问题,目前情况还比较好,不严重,医生叮嘱注意饮食,先住几天院,之后定期检查。”
江肆攥着的手指紧了紧,他点点头:“知道了……”随即又迟钝地道了声谢。
“不谢不谢!”赵艳忙摆摆手,“现在就是住院需要你爸的一些证件,我现在走不开,能不能你去取一下?”
“行。”江肆应下,去了病房。
小姑娘这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江肆在病床前站定,开口道:“哪里不安逸?”
江尚别别扭扭道:“哪里都挺安逸,老子没事。”
江肆看着病床上两鬓微白的中年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多呛,直接道:“你得住院,证件放在哪里?我去拿。”
江尚看了他一眼,说:“厂里。”
“钥匙?”
江尚抬手指了指小姑娘边上的衣服:“口袋里。”
江肆不多言,走过去拿衣裳,小姑娘挨着衣裳坐,看到猝然伸过去的手,忙蜷缩起来抱住了头,一副很怕的样子,江肆一愣,不觉放缓了动作,拿到衣服取了钥匙。
“走了。”
江尚所说的“厂里”是一家木材家具厂,是江尚早年和别人一起办起来的,后来那人离开,就是江尚一个人在经营。
自江肆上初中开始,江尚就不常在家住了,大部分住在厂子里。
林道阻和江肆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值班的人听闻是老板的儿子和侄子,都有些意外,毕竟江肆很少过来,他带着两人到了江尚平时住的房间,招呼了几句,就离开了。
江肆拿出钥匙开了门,凭着小时的记忆开了灯,眼前一幕却让他有些微微怔愣,只见房间的一角摆着一架熟悉的旧钢琴,再环顾一圈,有不少曾经家里的东西,一个化妆台、一把旧藤椅、一个风铃……还有一个手工做的捕梦网……
这些东西都很旧了,看起来有点灰败,江肆愕然之余,突然涌上一股难过中。
林道阻在后面关上了门,转头看见愣神的江肆,道:“怎么了?”
江肆嘴角弯了下,略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看到一些以前我妈的东西……本来以为都不在了,没想到,没想到在这里,江尚把他们都放在了这里。”
江肆的妈妈过世后一段时间,江尚把家里几乎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搬走了,这也是他们父子矛盾的开端。
“那时候他也很难过吧?合伙人撤资了,生意也不好做,我每日每日地病着,闹着……他大约烦死我了。”江肆轻轻地说着,忽然苦笑了下,“他说我妈的东西都被他烧了,一件不剩,但是现在……这里算什么?”
“……他那么喜欢我妈,怎么可能说烧就烧了?他只是,烦我了吧……”
“不……”林道阻听着江肆的话,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没说出口,什么话在此时都苍白极了……他环顾着这间不大的屋子,这里不算整齐,但是很干净,旧钢琴上盖着一块带着花边的布,一点灰尘也没沾,他看了眼江肆,轻轻地将其掀开一点,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随意地按了几下,旧钢琴随即发出沉闷的乐声,许是受潮了的缘故。
江肆找到江尚放在抽屉里的证件袋,转身看向林道阻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他走近一些,说:“你会这个吗?”
林道阻说:“江琬会,之前教过我一些,不熟。”
“那你随便弹一段吧?太久没见,我好想她。”江肆说着,半蹲下身,头枕着胳膊伏在钢琴上。
林道阻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思索片刻,起指弹了起来。
琴声断断续续,听得出来弹琴的人确实很不熟练,江肆默默地靠了钢琴一会儿,在不连贯的琴音中忽然说:“林道阻,我那会儿怕死了。”
林道阻手指没停,认真找着下一个要按的琴键。江肆在这时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林道阻,你是gay吗?”
四根手指猝不及防地重重一齐被按下,旧钢琴发出一道震耳的、难听的、嘶哑的声音,随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