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生大义
望着眼前‘少女’熟稔的完成召唤。
尹山川满是不解的看向顾少将，还不等开口询问，就看见顾国正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不是蠢人，自然知晓这点头和摇头的含义。
前者是略微抱有与祝洛相同的观点，此人虽不一定是什么孤魂野鬼，但确实该怀疑立场问题，而后者则很简单。
因为见多识广的顾少将也不明白。
为什么没经过系统培训的人可以使用战甲，是因为那本就是宿主身体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
这种求知欲让尹部长心里像被小猫抓似的，欲罢不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温馨’表体已被外壳覆盖包裹，三尺青锋出鞘，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率先朝着手持掌心雷，面容阴鸷的鸿攻杀而去。
“竖子好胆！”
鸿原本还稍显犹豫，毕竟神子的话不无道理，若是因置气而玉石俱焚，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但见对方竟打蛇随棍上般主动出手，清冷眸子间似视他手中的玄雷于无物，不由惊骂一声。
旋即悍然凝气，掌心对准迅疾如风的‘少女’，含怒掷出。
犹如携着万钧之势的雷霆一路倾轧，饶是极擅防御的坠都不禁嘴角一抽，挡不住的吧，就算是母气也不行，会被瞬间粉碎。
果不其然，这股狂暴绝伦的能量让‘温馨’身形顿住。
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地上轻点，整个人飞跃而起，短暂的滞于半空中，直面迎上那道掌心雷。
‘她’柳眉微蹙，身上铠甲逐渐隐去，洁白皓腕上的核心在疯狂哀鸣，整幅g级粒子战甲的能源顷刻间被抽空，悉数灌溉于剑身之上。
“我有一剑，可斩阴雷。”
“亦以此剑，请君亡去。”
泠泠之音如遗世独立的仙子般，带着俯视众生的态度，漠然开口。
紧接着蕴有皎皎寒芒的两剑迭出，一剑消弭掉那掌心雷，另一剑于须臾间将鸿瞬杀。
与此同时，余波散去，‘少女’也自半空中落下，稳稳而立。
“族叔！”
“神子，走！”
祝洛远远地朝着鸿的尸身悲唤，想上前去，却被身旁的焱和魄拉住，作势要撤，二人身上都挂着彩，尤其是魄，气息微弱的甚至与普通人无甚差别。
这声哀鸣也让兑组等人如梦初醒。
方才被两剑惊艳了的众人，此刻也都反应过来，这场战斗总算结束了。
顾国正带头向‘温馨’作了个揖。
之所以不用世俗军礼，因为他也拿捏不准这眼前的神秘人，到底是何年代的前辈残魂。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照做，而负影却略显拘谨的走到跟前，弯下窈窕身形施然打躬，朱唇微张，语气中带着几分热烈与迫切。
“心藏波澜剑自鸣，至此送君魂归西。”
“队长，五年了，负影未曾想过是以这种境况与你再见”
无奈的望着眼前激动流泪的女子，‘温馨’开口：“嗯，我记得，当年在队里出任务，成绩最差的是你，最为努力拼命的却也是你。不过看来这些年，你仍没有放下心里的仇恨啊，还是一样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闻言负影羞愧的低了低头，一旁的俞淼淼很没眼力见的扯着她衣袖，惊叹着自家闺蜜竟和这尊大神相识。
还没等详细多问，在所有人感知里，阴魂大阵的某处的虚空轻晃，张开一道缝隙。
申时三刻到了。
宛如破土而出，一株形似雪见草的多叶植物，竟从中生长出来，刹那间，虚空就已闭合，独留那株通体碧翠的无名小草，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美丽光斑，屹然于破旧墙边。
若是普通人在此，只怕会忽视而过。
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这便是神藏，也是一番机关算尽的棋局，终了所谓的彩头。
就连准备遁逃的焱和魄，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而祝洛看着那株草药神藏，更是踌躇，旋即下了决心，狠厉道：“祝某清楚，祸本不该及家人，可不争上一争，又教人如何甘心？”
“若你顾少将能大义灭亲，吾等自然退去，绝不染指神藏半分。”
此言一出，顾国正和‘温馨’顿时变了脸色。
谁也难以料到，双方都博弈到几乎山穷水尽了，那邪教神子竟还有后手，只见他衣袍一挥，炽热火焰自袖中交错而出，逐渐勾勒成模糊画面。
那是两名装束与焱相同，皆着如墨黑袍的人。
连襟处绣着一朵赤红莲花，面目看不真切，但二人脚边，幼小公主般匍匐沉睡的顾伊，令顾国正顿时方寸大乱。
“顾伊！”
“你们这群邪教渣滓真的该死啊。”
………
“将军少安毋躁，筹码祝某既然已经摆出来，就是该谈条件的时候了，令媛真是聪明伶俐呢，差点让我的手下无功而返。”
“把神藏交出来，让我等带着同僚尸首安然离去，祝某保她性命无虞。”
仓库的顶部和几处墙壁早被打烂了，外面的骚动也由赶来的警局特别行动组及时控制住，申时快末，太阳将要落山，一缕缕微风从缺口吹来。
顾国正长长的叹了口气，苦涩一笑。
“顾将，将那东西给他吧，您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那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任姓青年，此刻捂着伤口焦急道。
但身旁的郁尾也随之开口：“任兄，你非修道中人，不知神藏的重要性。更逞论眼前这枚天生地养，自虚空中诞生的绝品，是仅次于至尊神藏的”
“什么狗屁绝品神藏，你们修道中人知道很多来历很了不起吗？”青年暴怒，双拳紧紧攥着。
“那你们可知道，顾将之妻两年前被邪教暗杀，长子当时才十四五岁啊！”
“小家伙一同被掳走，当救援小组赶到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连着的，他用最后的力气开口，对着那些军人笑着说，没有给他爹丢人。”
“现在顾将只剩下最后的女儿了，她才七岁，你告诉我什么东西值得去牺牲七岁的孩子？”
“”
振聋发聩的质问，让郁尾等兑组之人都随之默然，反倒是顾国正尽显疲态的制止了青年的话匣，对着祝洛轻问。
“后生，你很善谋。我不怪你行径卑劣，成事者本就该不拘小节。”
“我为军人，不可拱手相让国家利益。可我又为人父，无法放任女儿送死。望你也能体谅我，不如换个代价。”
“让小女离去，神藏由兑组的人带走。我会自尽于你眼前。如何？”
祝洛的确动心了，但半晌过后仍是摇摇头。
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绝品神藏，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神火会和其他几方势力的大计，不是杀掉一个顾国正的收益能相比的。
场面似是僵持之际，尹山川猛地一蹿，迅速召出丈六大戟，于所有人的愕然目光中，横架在顾少将的脖子上。
他环顾一圈，表情十分嚣张的开口。
“看锤子看，没见过挟持人质的？”
“你们兑组的赶紧有点眼力见，把劳什子神藏交了！”
“还有那边邪教几个啊，别说小爷没给提醒，拿了赎金不放人，这位前辈一剑就能斩了你们狗头，懂？”
俞淼淼瞧见这一幕，扑哧笑出了声，又假装害怕正经的应道：“你可千万别乱来，兑组这次的最高任务就是协助和保护顾将。”
“喂喂，那边邪教徒，动作能不能快点啊，万一顾将被贼人害死，你们也等着陪葬吧！”
拙劣的奚落让焱等人暗恨，手上收取神藏的法诀拟的却也不慢，倒是作为神子的祝洛，一直盯着从刚才就伫立在旁的‘温馨’，目光如炬的想看出些什么。
眼见属下收取完毕，他和画面中的雾音对了个眼神，瞬间火光散去。
竟是幻象。
本以为隔着几公里的顾伊，就这样被拎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得到神子的示意，幻优雅一笑，随手把女孩朝前扔去，拍了拍手，恭敬的退到祝洛身后。
负影接连闪步，于顾伊快要落地时，稳稳搂住她娇小柔软的躯体。
邪教几人趁机逐渐匿于阴影之中，顿时难以被感知到，一道带着几丝嘲弄的声音响起。
“祝某额外赠了份薄礼。”
“这女孩已陷入重重幻境，若半炷香内不能堪破，性命自是无忧，却得做一辈子的‘木僵’了。在场的诸位，唯有一位前辈有能力相助，但是容易丢命哦。”
“”
微妙的气氛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郁尾神色一正，上前想要借奇门遁甲之法尝试，却被坠顶着天眼拦了下来。
“此女神魂涣散，额头天庭凶相毕露，求生意志也稀薄，想来幻境非常理能揣测，以你之道行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话毕坠为难的看了眼‘温馨’，方才那祝洛所说无错，在场恐怕也唯有这位神鬼莫测的前辈才有机会破障了。
“前辈既曾是负影队长，想来也曾是八组之人，顾少将一家满门忠烈，不知可否”
他还未说完，就被顾国正和负影接连打断。
“我顾国正戎马一生，何曾怨过命运不公？非亲非故，以命换命，此事休要再提。”
“坠，他只剩这残魂于世，况且此次已经算帮了我们大忙了啊。”
瞥了眼各执一词的几人，顾新暗自思索。
似乎拜祝洛所致，所有人都认为他如今是残魂状态。
深陷幻境的顾伊他自是要救，却也可以藉此发挥一番，避影匿形，日后倘若顾国正一家再牵扯入什么斗争之中，好备为后手。
届时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犹未可知。
时间不等人，心中大概有了决断后，‘温馨’寡淡清寒的嗓音响起：“此役一去，应当是无法脱身，能终了再发余热，倒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既曾有过共事之谊，负影，我撕裂一部分神残魂，替你洗涤去部分心头暗疾。”
“记住了，要想变强，须先学会放下。”
一束乳白色光晕从温馨天灵飘起，于半空中主动分裂，先后遁入顾伊和负影的娇躯里。
霎时间，原本沉浮在意识空间的少女终于回归本体，四肢百骸带来的酸痛感令其跌坐在地。
但比起这些，从头至尾目睹一切的她，心中酸楚更甚，情不自禁伸手往虚空中握去。
“是我害了您，前辈”
负影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不断有黑气从其肌骨、脉络之中仓皇逃出。
郁尾和坠对视一眼，皆钦佩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那位以自身魂魄为引，是替她扫去了埋藏于心底深处的执念啊。”
幻境之中。
顾新进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火海里，四周的景象令他有些熟悉，直到看见被烧的不成样子的巨大熊二玩偶时，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和这丫头初次见面的商场里啊。
感慨一声，顾新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向着某处消防通道的楼梯拐角直奔而去，火势极烈，捎带着温度也炽热无比，他来到记忆中的地方，果然看见害怕到缩着的顾伊以及满地尸体。
她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黑裙女孩，披散着如瀑长发，眸子冰冷无神。
手里握着镌刻美丽纹路的短剑，剑尖不断滴落着殷红血迹，与顾新对上眼神后，小声的嘟囔了句。
“好慢。”
“新，新！你终于来接咱了，呜，咱没有乱跑，就是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许是场面有些过于血腥和震撼，他没太听清那嘟囔的话，倒是顾伊发现了他的身影，原本蜷缩的身子瞬间雀跃起来，整个人乳燕投怀般冲向顾新，然后死死的挂在他的脖子上。
无奈的摸了摸怀中小树袋熊的头，顾新轻轻地说。
“走吧，我们回家了。”
顾伊连忙点头，往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乖巧伏在其怀中嘿嘿傻笑。
少年见状倒也不恼，双目闪出一道精光，顿时周遭的大火，尸体如乱码般纷纷消散，二人身影也不断虚幻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而那黑裙女孩还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她抬起自己手中的短剑，望着二人离去，带着一丝艳羡的喃喃自语。
“骑士阁下，何时也能抱着孤呢。”
“”
随着顾伊幽幽苏醒，众人再也无法感知到那位的魂魄气息。
顾国正让郁尾以占卜之术进行探寻，得到的卦象却紊乱不已，良久，轻声叹息，想来对方应是真正消弭在了天地间。
轻搂着还不明情况的女儿，顾少将带着其余几人，缓缓弯腰哀悼。
便是常常没个正形的尹山川，也不再插科打诨，心中满怀敬意的一同俯下了身。
“先生大义。”
唯有此刻的负影面庞梨花带雨，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混沌。
温馨踌躇很久来到她身前，扯着干哑的喉咙，苦涩问道：“负影姐姐，能跟我们说说，那位前辈的事么？”
她瞧见少女亦哭红的眼眶，木然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追忆之色。
“说来，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大。”
“五年前，我们兑组和八组之首的乾组合作，共同保护一位隐族世家的小公主，为此双方互调精锐，组建了一只极为强大且全面的七人小队。而我在其中就像队长说的一样，是成绩最差的一名。”
没有人露出轻视，能进入那种队伍，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认可。
“我负责善后与刺杀，但更多情况是，其他六人太过强大了，我就只用做一些类似处理好痕迹的任务就行。真正到我也要出手的时候，则是遇上了比刚才的鸿还要恐怖百倍的敌人，以计谋和死士支开了队长，一番苦战下来，死去了三个同伴。”
“关键时刻还是队长及时赶了回来，哪怕他也余力不多，还是强行催动了刚才所教你的那一剑招。后来我们也问询了剑法的名字，队长却说只是赌尽一切的窍门罢了，算不得什么剑法，更没有起名。”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不解，负影带着些许怀念笑道。
“你是想问我之前认出队长所说的那两句诗吧。说来也有趣，这还是那位小公主见他独自剑斩三位化境武师后，心有所感而作。”
“心藏波澜剑自鸣，至此送君魂归西。”
“后来任务完成我就回到兑组了，跟队长的交际也从此断开。直至一年前，乾组发布悬赏，通缉‘魔主’，同时也传出了队长阵亡的消息。我们几人本是不信的，他战力盖世，有何人可杀？”
“但今日，却真正亲眼目睹了他的陨落。”
众人恍然，难怪一缕残魂都有如此滔天实力，旋即又惋惜不已。
温馨贝齿轻咬着下唇，倔强追问道：“负影姐姐，他毕竟教过我一式剑法，我想知道前辈的代号，就像‘绘’是我的代号一般。”
“队长的代号么，应该是‘白暮’，他真名谁也不知道。”
“可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东西的意义，无非就是与之前的人生做一个告别，真的重要吗？”
太阳要落山了，余晖透过破损的罅隙洒落下来，映在少女带泪笑靥上。
“很重要。”
“我爹和我讲过，肉体和灵魂的消散，只能算作离开了这个世间。”
“可如果没有一个人能记住并想念他，那才是真正的死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