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消逝的地球舰队
宗天虽然发动了全地形车，却又摘下离合器，右脚空轰几下油门，让发动机狂暴地怒吼几声
他左手伸出车窗，一把揪住那人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赶快下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戴眼镜的男人继续趴在前挡风玻璃上，左手抓住雪刷，右手握住车框，双目红肿，声嘶力竭地哀求道：请你发发善心，带上我们走吧！我和妻子都还年轻……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宗天不再说话，低喝一声，左臂突然发力，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扯下引擎盖，仰面朝天摔倒在雪地上。
他的女人就站在旁边，忙奔上前去扶起丈夫，一面嘤嘤地哭泣，一面冲宗天怨恨道：你们真的好狠心！宁可将我们夫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或者被曼图吃了去，也不肯施以援手！
初九替宗天感到委屈，隔着车窗向她高喊：大嫂请你也理解一下我们——摆渡艇已经严重超载，再多一个人也装不下了。想要活命的话，建议你们马上掉头返回新上海城……
他瞥一眼后视镜，看到灰色的雪地上远远跑来一大群人，男女老幼都有，人人手里提着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离全地形车越来越近，最前面一人不过三四十米之遥。
宗天忽然拉开车门。初九，你来开车。
说完跳下雪橇车，冲那对夫妻招招手：两位快上车——不是这边，从右边上。
自己则迈开大步，头也不回走向那群人，边走边吩咐初九——你负责把车上的人送到摆渡艇，告诉妈妈和南星，就说我去新上海城了！
初九急道：队长，你好不容易带特战队跑出来，怎么又要一个人回那里去？
宗天将右手在肩头摇一摇，留给他一个告别的背影——我要去守城！赶快走吧，再磨蹭连你也走不了啦！
说完张开双臂，拦住那群奔向车子的难民。
初九明白！等我们把难民安顿好，马上就来接你！
全地形车轰鸣着窜出去老远，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原上。
宗天推开房门，浓烈的烟草味立刻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酒精、香水、各种调料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熏得他热泪盈眶，好半天才缓过来。
新上海城防司令部作战室好像清晨的农贸市场，乱哄哄挤满各色人等；男人们个个叼着烟卷，面色因缺氧而青白，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低声议论着什么；女人们油光满面，发髻散乱，惶恐不安的目光藏在假睫毛的阴影里，曾经鲜艳芬芳的双唇干裂爆皮，暴露出她们的真实年龄。
他迈步进来，轻轻咳嗽一声。
两名秘书打扮的女士正在窗边聊天，远远地打量他两眼，其中一位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宗天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的到来波澜不惊，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通向里间的一扇玻璃门打开了，走出两个人来。
左边一人朗声道：大家尽快找地方坐下，会议马上开始……请让一让……王副司令您请坐这里。
王副司令身边那人是谁？宗天问旁边一位中年军官。
那人扭头看他一眼。这位是刘全刘副参谋长，司令部四名副参谋长里排名第一，主管作战，警报拉响那天情报处赵处长突然不知所踪，他又兼任了情报处长。
宗天想要自我介绍，那人却已将头转了过去。
便在此时，刘副参谋长在扩音器里说道：今天的作战会议由我主持，王副司令亲自出席。与会者除城防各部门外，还特别邀请了“新上海城电视台”、“地球日报社”、“超级网络总站”、本市民意代表，来自新西安、新纽约、新阿姆斯特丹、新约翰内斯堡等地的特邀代表，以及原月球基地特战队代表……
他停下来望一眼宗天。
宗天挺胸抬头，等着刘副参谋长介绍自己。
不料刘副参谋长只是端起杯子喝口水，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总之，各主要兄弟城市、方方面面的媒体和记者和发行宣传负责人都到齐了，欢迎大家！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家都知道，昨日凌晨3时许，地球舰队于西太平洋上空集结完毕，旋即奔赴预定区域，对月球曼图发起拦截。经舰队首长特别批准，城防司令部专门邀请大家远程观摩首轮战斗情景这个因为通知发出的比较晚，我们这边准备得也很匆忙，所以有劳大家久等了非常时期，条件不免艰苦些、接待亦有简慢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下面有请王副司令两个讲话……
地球舰队旗舰“安第斯”号指挥舱里，副舰长列维斯基正与情报官马拉奇争执不下。
尽管列维斯基职务更高，但是论军龄和资历反而是马拉奇更老。由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马拉奇还拥有随时与舰长兰瑟少将直接对话的特权，这一点也让列维斯基颇为忌惮。
所以，虽然此刻马拉奇脸涨得通红，不断朝自己大吼大叫，列维斯基还是选择了好言劝慰，既不针锋相对、反唇相讥，更不愿以身份压人。
他面带微笑，淡淡地说道：这种微不足道的异常回波以前也出现过，十有八九属于设备故障，没必要过度反应吧？
马拉奇瞪着自己的副舰长，两条短粗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什么？你管这叫“微不足道”？
他拉着列维斯基来到巨大的情报处理台前，喊过一名参谋，气咻咻地说道——
你，把情况再向副舰长汇报一遍。
遵命，马拉奇情报官。是这样的，副舰长阁下，十五分钟前，我舰综合预警探测系统收到一组强烈回波，计算机判断正前方出现大型金属目标，体积巨大，横向尺度接近八千公里，直线距离约六万公里。
这是不可能的，对吧，马拉奇？列文斯基依然不急不躁，前方果真有如此巨大的反射体，相信在座每个人肉眼都能看到。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前面的“阿尔卑斯”号很快发来情报协查请求，询问其它战舰是否也收到了这种异常强烈的回波信号？
我立即下令“阿尔卑斯”身后的“乞力马扎罗”报告情况——结果一模一样，强烈回波、巨大的反射体——结论显而易见。
你是说？列维斯基望着马拉奇，目光聚焦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上。
前面有曼图设下的埋伏。
什么埋伏？
这我哪里知道？总之就是某种巨大的、普通人肉眼不可见，只有特定波长才可见的埋伏。
那你的建议是……
舰队立即减速，同时派出两到三艘小型突击舰前往侦察。
列文斯基沉默不语、面色凝重。众人见他如此，也都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对马拉奇道：请你立即将相关情况报告兰瑟司令，请示下一步行动。我个人的建议是……
列维斯基字斟句酌：一是立刻改变队型，纵队变横队，组织全体战舰对正前方进行联合扫描，查清楚究竟有没有曼图设下的巨大埋伏；二是下令舰队提前进入战斗状态，以防不测。
这下轮到马拉奇沉默不语了。不过他只沉默了几十秒，在情报室里狂躁地走完一个来回，铁青着脸对列维斯基咆哮道：
副舰长，您这两条建议实在过于儿戏！简直是置舰队安危于不顾！我刚刚说过，情报部门得出的结论是——曼图有埋伏！有埋伏！怎么？是你听力不好？还是我嗓门太小？
列维斯基大度地一笑，表示自己作为上级，并不打算计较马拉奇的态度。他很了解马拉奇，知道他是个直肠子，喜怒皆形于色。
情报官先生，要知道宇宙实在之大，充满各种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不见得所有的异常都是曼图在捣鬼。
他话锋一转，正色道：告诉你吧，今天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一方面，按照两支舰队目前的行进速度，最多两小时后双方将正面交战，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随便下令减速，那样会严重影响军心和士气；另一方面，就在你我争论的此刻，王副司令正陪同来自世界各地的主流媒体和民众代表远程观摩地球舰队第一场战斗——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候怎么能说减速就减速呢？
马拉奇急道：可是，万一我们飞进敌人的埋伏圈怎么办？
列维斯基终于忍无可忍：那就高速冲过去！或者与曼图血战到底！总之不能减——
警报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一名参谋急匆匆地跑进来：副舰长，“阿尔卑斯号”和“乞力马扎罗号”同时报告，整舰突然失去动力，请求立即支援。
对于一艘飞船来说，失去动力就意味着失去控制。
马拉奇的心一下子凉到冰点。他一把抓起话筒——
各舰注意，我是旗舰情报官马拉奇少校。前方航线发现异常障碍物，舰队立刻原地转向，以最快速度撤离！
说完按下“重复”键，将指令置于循环广播模式。
“阿尔卑斯号”航行在舰队最前面，舰长名叫卡尔。他身后十五公里处是“乞力马扎罗“号，再间隔十五公里是“阿巴拉契亚”号……八十艘星际战舰一字排开，浩浩荡荡驶向曼图大军，准备予以迎头痛击。
卡尔坐在指挥舱里，亲自驾驶他的战舰。
他吃惊地看到发动机功率曲线疯狂上蹿下跳，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好几次甚至突破了量程最大值。
几秒钟后，卡尔手中的操纵杆完全失去作用——不管他如何用力推、拉、转……“阿尔卑斯”号就是毫无反应。
正常情况下，操纵杆会针对他的操作力度给出极为清晰的反馈，并将发动机推力和六个自由度上的加速度值实时投影到空气显示器上。
此刻它们已全部消失——坐标、数据、曲线……显示器上只剩下若干空空如也的灰色方框。
卡尔急忙调出发动机喷口监视图像。
一声瘆人的惨叫后，他的脸色瞬间变成一片煞白。
数百个发动机喷口在同时变形，速度极快，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嘴正在撕咬它们。
有些喷口失去了光滑的边缘，变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有些喷口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像被踩过一脚的薄壁筒，扭曲而又丑陋；还有的喷口大部分已经消失——它们可是由最好的耐高温合金制成！
卡尔呆呆地坐在驾驶台上，身体僵硬、嘴巴半张，脸上充满恐惧和不可思议。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将目光移到两支操纵杆上。
它们已经断开。茬口处覆盖着一层黑色物质，散发出乌蒙蒙的光泽。
他手里拎着半截操纵杆，身体和思维同时进入最深的梦魇：“阿尔卑斯”号战舰正在他眼前融化、消失。
神秘的黑色物质覆盖了所有的表面。它们就像贪吃的蝗虫来到草地上，开始飞快地吞噬，再一层一层地向内部渗透。
大团大团沙粒一样的东西在船舱里轻轻飘荡，缓缓降落在地板上、桌椅上、控制台上，开始新一轮的进食。
耳机里传来尖利刺耳的“吱吱”声。在他残余的意识里，卡尔知道这是飞船的骨架在松动，在垮塌——实际上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黑色物质蚀透卡尔的头盔，铺满他的额头，蒙住了他的脸颊。
卡尔感到呼吸困难，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把它们擦掉，却不知自己整只右手已经消失……他大吼一声向后倒去。
躺在地板上，卡尔看到飞船驾驶舱已消失大半。这里的舱壁是整艘飞船上最厚的，却在这些邪恶的小东西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头部忽然发出一阵剧痛，它们已侵入我的大脑卡尔觉得自己看到了——不，来到了战舰外的宇宙。
是的，宇宙就在身边，他就漂浮在宇宙里，四周漆黑一团，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只有几颗疏落的恒星发出散淡的微光。
驾驶舱没有了，飞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卡尔死前最后的意识。
“阿尔卑斯”号从变形、垮塌、溶解、到被同化成一样的黑色物质，最终弥散于这片空间，总共用了4分32秒——连五分钟都不到。
与她一同消失的是上百条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生命。
贡多大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对面站着他的长老们。
诸位请坐。播放吧。
一道屏幕从正上方垂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们中间。
皇帝陛下和长老们分别从各自一侧开始观看影片。
他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低沉而愉快的吼声。
影片记录了地球舰队被“吞噬体”消灭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