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海卫一
两架雪橇车从远处飞奔而至，一个急刹，溅起漫天冰屑。
阿强从第一台车窗里探出脑袋：队长，上车！
宗天心中焦急，只恨雪橇车开得太慢。逃跑的感觉如同一把尖刀紧抵在背心，稍有迟缓就会刺入。
他三下五除二除去机甲，侧耳倾听，觉得警报声似乎越来越远；回头凝望，见后面除了刘冽驾驶的第二架雪橇车外并无追兵，这才放下心来。
雪橇车向西行驶了大约五十公里，来到一艘天蓝色登陆艇前。
宗天远远地看到辛菱站在舷梯下，穿一件大红色防寒服，两手揣在兜里，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忽然看见雪橇车疾驰而来，立刻笑逐颜开，张开双臂向他们奔跑而来。
一粒明亮的从漆黑无边的宇宙中浮现出来，疾速膨胀，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几分钟后，“永恒号”高大雄伟的船身出现在登陆艇正前方。
身后有人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好美！
从这个距离上望过去，“永恒号”洁净无瑕，通体散发出淡淡的白光，流线型轮廓妙到毫巅，仿佛一只巨大的天鹅，收拢了双翅，安静地无边无际的太空之海上浮游……
辛菱稳住心神，驾驶登陆艇缓缓钻入船腹，动作一气呵成，顺滑流畅，翩然若羽。
周娴站在气闸另一边，怀里抱着安安，举起她的小手，隔着厚厚的玻璃向众人挥动，只见她眉儿弯弯、笑意盈盈，脸上说不出的欢喜。
入夜，她将安安哄得睡着了，把她轻轻放入摇篮，掖紧被角，冲宗天莞尔一笑，这才背过身去宽衣。
衣服刚脱到一半，忽然抬手关掉船舱里的灯光；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光滑温暖的身体便钻进了被窝里……
完事后她气喘吁吁地问宗天：那人真的死了？
宗天用力搂住她的肩膀：千真万确，我亲手结果了他，南星也看到了。
那位姑娘呢？当时她在哪里？
你说的是唐雪岚，她当时就躲在卧室里。隔着门缝也能看高斯乐临死前的惨状。
周娴扭动着挣开宗天的怀抱，好像一条灵活的鱼；她慢慢地抬起上半身，嘴巴一点点凑他耳边，声音潮乎乎地带着某种兴奋：你把整个过程再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好吧。先说这机器战甲，威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大。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那小子胸腹之间，只听他惨叫一声，虽然没有腾空而起，却也平飞出去足有六七米，中间至少打了两个滚……
舷窗外巨大的土星环薄如蝉翼、璀璨晶莹，好像给土星戴上了一顶美丽的遮阳帽。此刻它正在疾速后退，距“永恒号”越来越远。
宗天在韩奇遗像前肃立，泪水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模糊了灵堂正中那张熟悉的笑脸……韩大哥！兄弟来看你了——他恭恭敬敬地向遗像鞠躬、敬香、献花，握住韩夫人双手，哽咽道：
嫂子，韩大哥去世这么久，小弟第一次来海卫一致哀吊唁……于情于理都是我的错，请您务必原谅。
宗兄弟你千万别这么客气。实不相瞒，打这灵堂设立之日起，辛自确先生是第一位，你是第二位前来祭拜的——嫂子感谢你！不枉韩奇生前对我说，宗天是他最好的朋友，父母妻子、生老病死皆可放心托付。
宗天有些吃惊：韩大哥生前是月球基地指挥部的高级将领，为执行记忆体回收任务而光荣战死，按说他们应该派专人亲临海卫一……
韩夫人冷冷一笑，转身慢慢走向灵堂外，宗天陪在身侧。
那月球基地指挥部自始至终无人露面，只给我发来一封信件，大致叙述了韩奇出事的前因后果，附上一串数字，说是他抚恤金账号的密码——却又特别说明因为韩奇尸首始终没有找到，所以目前只能算做失踪，抚恤金属于预先发放，必须三年后正式宣布死亡后方可支取……
视频制作得非常粗糙，分辨率很低，我反复看了好多遍，原来韩奇被一大群曼图围攻，连人带太空摩托都成了碎片……唉，真是越想越生气——这种情形下，又是茫茫太空，又是曼图的地盘，哪里还能留下什么尸首……唉，越说越难过，不说也罢！
宗天想告诉她月球方面从未派人去寻找过韩奇的尸首，又怕引得她过于伤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昨晚南星和辛菱把当时情形详详细细讲过一遍，我才终于弄清楚韩奇到底为什么，又是如何失踪的。他这人就是这样……关键时刻从来只知道为他人着想，全然忘了在这遥远的海卫一上，自己还有个年迈体弱、日夜盼归的妻子！
韩夫人激动起来，苍白的脸颊变得绯红，嘴唇微微颤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已。
她似乎早就习惯于此，熟练地从脖子上拽出根链子，拧开挂在顶端的小瓶，往嘴里倒入几粒黄色药丸，却并不急于咽下，右手同时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过了一会儿，随着急速的呼吸如潮水般褪去，她又恢复了先前萧索的神态，黯然道：
我和孩子在这里日夜为他担惊受怕，却从来不敢告诉他，害怕影响了他的工作……
宗天见她眼圈一红，嘴巴一瘪，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急忙劝说道：
……嫂子，韩大哥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总说手边的事情一忙完就来看你。谁也没想到，因为高家的陷害，一项简单的任务竟成了他最后的……嫂子，今日兄弟我向你郑重发誓，韩大哥此仇不报，宗天誓不为人！
韩夫人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右臂，指尖掐进皮肤里，带来阵阵刺痛。
嫂子替韩奇谢谢你，好兄弟。不过那高家势可倾天，想报仇必须徐图缓进，不必急在一时。要是……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要是能找到他尸首就好了，不然嫂子总是难以相信他已经死了。
说完抬眼望着宗天，半是绝望半是希望的忧郁眼神令他终生难忘。
隔天辛菱悄悄问宗天，韩夫人看上去年龄比韩奇大得多，这是为什么？他们不是航天学院同一级的毕业生吗？
宗天说那是因为韩夫人从来没有冬眠过。
她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一对绿色的眼珠不断转来转去。
宗天便笑了，告诉你——韩夫为什么不冬眠？因为要监视曼图大军。想当年，韩夫人通过海卫一的超级望远镜里发现了曼图大军，打那以后她的任务就变成了监视曼图大军的行踪，每时每刻、昼夜不停……你想，这种情况下她又如何冬眠？
半个月后，韩夫人派人把一台中口径天文望远镜安装在“永恒号”上。
兄弟，这是我和韩奇的一点心意。有了它，你的战舰就可以实时监测曼图大军的一举一动……“高家军”占领了土卫二，你们失去的不止星舰工厂的雄厚工业基础，还有其强大的情报信息支援。
谢谢嫂子，这真是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实不相瞒，“永恒号”战舰现在就是一艘孤船，导航、通信、探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最急缺的便是远程监视预警能力。
幸好你们安装有最先进的隐身系统。不然我实在无法想象，“永恒号”战舰是如何从“高家军”眼皮子底下逃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