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邱保罗

    是吗？有没有接到征召令，亲爱的？

    宗天心中升起一丝兴奋。如果上面判断战事紧张，说不定会立刻召他归队，这场倒霉的官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期待地望向周娴的眼睛，发现它们波澜不惊。

    没有。战斗消息刚一传来，我又紧张又激动，心想这下好了，特战队马上奔赴战场，你也就解放了，再不用去那个什么鬼地方给人家当什么保安……结果你猜怎样，电话响起却是南星打来的，说双方在距月表三千多公里的地方发生交火，不过规模不大，持续时间也短，只有区区两小时，然后曼图就主动撤退。基地指挥部认为，这不过是一次常规的试探性进攻。

    原来如此。宗天不禁感到有些失望，淡淡地说道。

    周娴看出他的心思，于是给他打气道，没关系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说不定什么时候两边就会大干一场，咱们就该上场了……说起来还真有意思，消息传来隔壁老刘家第一个慌了神，全家五口齐出动，大包小包、连滚带爬直奔13号避难所，等赶到那里才发现大门紧锁，结结实实吃个闭门羹，只得怏怏而回，被左邻右舍看在眼里，搞得特别尴尬。

    老刘两口子都是谨慎人，胆小怕事一辈子，整这么一出也不算稀奇。正所谓有备无患，明天你和初九去趟供销社，把手里的供应指标全都买出来放到摆渡船上，人手不够的话就喊上南星。

    返回月球基地的第二天起，他们就不断从黑市高价买进供应指标，换成各类生活物资，分门别类储存在摆渡船上。

    有一回，宗天盛情邀请韩奇参观摆渡船，来到底层储物舱，上百座货架上摆满米面油、肉蛋奶、水糖盐、副食调料……韩奇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好家伙，真有你的，果然老谋深算！这些给养足够你们特战队支撑个一年半载。

    宗天颇为自豪，那是当然！这摆渡船就是我和周娴的家，特战队行军打仗全靠它。我们不操心谁来操心？我们不照顾它谁照顾它？

    晚饭后两口子照常去街边散步，发现路上行人减少了许多。经过那间名为“魔石”的酒吧前，平日这里熙熙攘攘，是最热闹的所在，如今霓虹依然闪烁，却已是门可罗雀……

    从外面转一圈回来，俩人偎依沙发上，轮流用遥控器将电视频道翻了好几遍，开始互相传染起哈欠来。

    宗天关掉电视，抱起周娴扔进被窝……睡眠灯发出淡淡的黄光，将爱人的容颜渲染得又柔和，又温暖……

    第二天，邱保罗带领手下科学家赶到“月球之心”，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宗天，据你反应，曼图昨天复活了。

    是的，蹦了足足俩小时呐，有录像为证。

    我们每个人都看了录像，可那曼图究竟是怎样醒来的？这个恐怕还得问你，因为录像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邱保罗头并不回头，只是翘起右手大拇指往身后一指，那里站着十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

    宗天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让我想想……怎么醒来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那曼图前一秒还睡着，一动不动如同死透了一般，下一秒突然就醒了，然后就站起来开始蹦呀蹦，疯了一样咋都停不下来，给我的感觉似乎要将天花板顶出个洞来，逃之夭夭。

    邱保罗面色深沉，双手负在身后，腆起明显发福的肚子，望着宗天身后光滑平整的冰墙若有所思。

    邱保罗带人在监室里忙活了足足三个昼夜，结果一无所获。

    那只曼图继续躺在笼子地板上，任凭他们想尽办法，始终一动不动。

    离开之前，邱保罗来到警卫室，把一只食盒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两瓶高度白酒，两只杯子。

    宗天悄悄咽下一口口水。这个……邱教授，根据规定，保安值班时不能喝酒……

    酒我自己喝，请你吃点东西总可以吧？

    一想到自己还在保释期间，宗天立刻道，谢谢您的好意，邱教授，值班时吃东西也算破坏规定……

    邱保罗恍若不闻，打开食盒，拧开酒瓶盖，房间里顿时香气四溢。

    宗天，作为曾经的特战队长，生擒曼图第一人，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战斗英雄，在整个月球也算小有名气——说实话，你真的在乎什么狗屁值班规定？

    再说了，这几天你一直陪我们加班，家都没回……难道我不应该以某种方式表示感谢？来来来，别客气，反正我们也要走了，你就权当陪老哥哥吃点喝点，怎么样？没问题吧？

    一小时后，宗天打开第二瓶酒，给邱保罗满满地斟上，教授您真是海量！干杯！来——我再给您添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邱保罗。只见他满头银发，胖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两只狭长的蓝眼睛半睁半闭，藏在深深的眼窝里，鼻梁高耸，嘴巴阔大，上嘴唇特别薄，抿紧时有如锋利的刀片，牙齿虽然不是很整齐，但每一颗都又大又白。

    兄弟你有所不知……邱保罗夹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老哥我是一名跨星混血儿。父亲祖籍地球，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火星人……

    宗天认为他有点喝高了，不过并不打算劝阻。

    ……论年龄我比你大得多，公元2275年生人——第一次星际战争还没结束呢！虽说到处在打仗，可老哥我家境优越，那些平民百姓根本比不了，从小到大一直走的是精英路线，最好的产科医院、最好的月子中心、连保姆都是五星级的……先后毕业于火星首都奥林帕斯市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最好的大学，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中间还有两次跳级……然后留学地球，也是最好的大学——上海交通大学。

    可惜专业没选好，学了个什么行星生物学，听上去高大上，其实苦b得很，学成了委实没啥大用，课程倒是又多又难：天文学、物理学、生物学、地质学、材料学、环境学……好不容易毕业了，我勤奋地工作，从基层技术员干起，数十年如一日，终于干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人生第一个科研项目是考察太阳系里的行星生命……猜猜看？结果还真被我在“欧罗巴”星——也就是木卫二的液体海洋里找到些初级原始生命。

    他张开拇指和食指，在宗天面前比划一下。

    其中有一种透明的虾，平均长度65厘米，被命名为“保罗虾”，为此高氏集团还给我颁发了奖状和奖金。妈妈活着的时候把这当成家族莫大的荣耀，逢人就显摆……加入了高氏集团科学部，

    “高氏集团”四个字在宗天耳边炸响，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那位被他打成重伤的小流氓就是高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高斯乐。

    他再给邱保罗满上一杯。教授您才华横溢、学问高深，别说小小的月球，就是放眼整个太阳系，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万众景仰。我听说这高氏集团实力雄厚、财大气粗，掌门人高老太爷又素来关注前沿科学探索，不惜投入重金，赶上这么好的机遇，你亲自领导的这个啥“科学部”必将大展宏图，前景不可限量！

    邱保罗不知宗天在套他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他给自己倒上，摇头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高氏集团，尤其是那位高斯乐——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吗？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高太子或者高衙内，此人仗着高氏集团强大的实力，仗着高老太爷的宠爱，吃喝piao赌，欺男霸女，在这月球基地无恶不作，早已人神共愤，只是没谁敢出手说是他——直到那天碰到你们一家人，才算终于替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宗天正色道，我们刚返回月球，此前又冬眠了很久，所以根本不认得什么高斯乐高斯苦……主要是当时他们欺负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才出手。如果早些识得他的身份，我们肯定远远地就避开了，这年头谁也不想惹事生非，对吧？

    邱保罗连连点头，对对对，兄弟你说的很对。

    还有件事我不明白，教授，就是指挥部为什么要把这只曼图交给高氏集团研究？是不是因为您的队伍科研水平最高？

    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高老太爷的明确要求。

    宗天将最后小半瓶酒分别倒入两人杯子，端起自己的和邱保罗一碰，教授，愿闻其详。

    邱保罗脖子一仰，“咕噜——”一声整杯酒下肚，低声问宗天：你有没有注意到我队伍里那两名穿黑衣的人？

    宗天微微一笑，也学他压低了声音。当然，我还注意到你们都很怕他们。那两位来者不善，一看就是干那个的——不是丘八，就是特工。

    猜对了。他们是高家的私人保镖，对外称作‘特勤处’，来到月球之心是专门盯着我们干活的。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一来这项研究关系重大，高老太爷特别关心，所以派他们来全程监控；二来呢，我估计因为弄这么久曼图始终无法唤醒，高老太爷可能有点着急，有这两位站在旁边，意思再明显不过——让我们好好干活，不要偷懒。

    宗天两眼放光，紧紧盯在邱保罗脸上，什么项目如此重要，连高老太爷都这么上心？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兄弟。就其本质而言，硅基生命“曼图”其实就是一种机器，和咱们人类的机器人差不多。六十年前，伟大的科学家宗尧曾制造出两粒“慧晶”，将它们放入两台高智能机器人体内，然后通过一系列安排促其进化，最终诞生出两台“超机器人”，一位叫阿花，一位叫阿杰，后来还结为夫妻，此刻正驾驶“黎明号”飞船前往天琴座。

    宗天心中砰砰直跳，表面却不动神色。教授，您说的这些尽人皆知，却不知和高老太爷还有这只曼图到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高老太爷决心复现早已失传多年的，宗尧大师的“超机器人”技术。

    怎么才能做到？请阿花和阿杰回来？“黎明号”不是早就失联了吗？

    邱保罗哈哈一笑，表情得意至极。用它——“曼图”就可以做到。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曼图既是机器，又是生命，其体内必然也有一颗“机器之心”，上面记载着远超人类的科学与技术……而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它。

    然后呢？宗天急切地问道。

    邱保罗扔掉酒杯，一头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再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