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解职
春天来了，气温日渐一日地升高，居民们脱下厚重的防寒服，换上五颜六色的单衣，走出低矮狭小的公寓，三五成群来到户外，畅快地呼吸起新鲜制备的、带有痕量香味的空气。
正是傍晚时分，出门的、回家的、购物的、遛弯的、约会的、聚餐的……地下城外出者达到峰值，大街小巷熙熙攘攘、行人如织。
人造太阳一点点隐没在城西的地平线下，气温开始降低，不过完全可以忍受，如果实在怕冷，或者计划晚归，那就多穿一件薄毛衣好了——为了不辜负这暖洋洋的橘黄色暮光，还有那轻柔的、飘忽不定的晚风，稍微受点冻又算得了什么？
居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几十名中年大妈正在上面载歌载舞；对面酒吧里青年男女摩肩接踵，劲爆的音乐震耳欲聋，领舞机器人浓妆艳抹，带动起一波又一波的狂热……她们拥有完美无缺容颜和身材，超越古往今来一切的美人。
宗天和周娴正在吃晚饭，电视上插播出一条紧急通知：
根据基地领导指示，为大幅提高地下城全域光照强度和空气湿度，气象控制局拟将白天时间延长至十五小时，即从上午7：00至晚间22:00，明日开始实施……请各部门、各单位、各家各户据此尽快调整作息，望周知。
周娴问宗天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听到一条小道消息，说基地昨天发往土卫二的五艘无人运粮船被曼图击毁了两艘，损失比高达百分之四十。
宗天捏着手中的馒头，恶狠狠地咬下去一大口，口齿不清地继续道，你想，照这样下去，恐怕月球基地的粮仓库存很快就要见底，必须想办法增产。所以想出这么个调节气候的法子，取消春天，直接入夏——看这架势，我估计今年的冬天也不会有了。
周娴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维持星舰工厂的运转对人类至关重要，而土卫二上压根儿不生产粮食，全靠这边发送。
她端起盘子，将里面的糖醋里脊一股脑拨拉进宗天碗里。
好在特战队执行a类供应标准，咱家人口又少，不仅吃穿不愁，而且略有剩余……隔壁老刘家就差多了，仨儿子，老大成家了，在码头当装卸工；老二老三都是单身，一个在能源工厂当反应堆调度，一个在医院当护士，虽说都有工作，可架不住供应标准低，不是b类就是c类，两口子年纪又都大了，光吃饱不行，还得不时增加点营养，生活真的挺不容易……
嗯。不过刘家运气不错，遇到你这位好邻居，家里但凡有些剩余，都拿去接济了他们。
无非是些吃的喝的，咱俩又消耗不了那么多，爸爸妈妈又走了，攒多了也没什么用，还占地方，对吧？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宗天打个饱嗝，好像又吃多了，我决定晚上搞运动，消耗一下体力，一次不行就两次。
周娴抿嘴一笑，眼睛里光芒闪动，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贪得无厌的家伙！
初九在胸屏上打出一个吐舌头的害羞表情。两位差不多得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散步了？气控局不都说了吗，夏天马上就到！眼见美好的春光即将不再，说什么也要抓住这最后的尾巴。
漫步地下城中，宗天看到深夜醉倒在路边的酒客，一半口鼻掩埋在呕吐物中；奇装异服的成瘾者缩坐在墙角，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烟，目光迷离、手足颤抖；不知名的乐队陶醉地演唱，巨大而破旧音箱嘶啦作响，高亢的旋律钻进他的耳朵里，听上去似曾相闻……
他强烈地感觉到，因为被围困得太久，因为长期蜗居地下，人们正变得越来越浮躁，行为也越来越出格……
一群年轻人从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放肆的笑声盖过了飞行背包的轰鸣；只见他们张开双臂，好像一排大雁，整齐地拐个急弯，笔直地向上飞去……
宗天认得他们。这是一群艺术爱好者，正飞往那座著名的“大门”。
“大门”宽逾百米、重达万吨，防火防爆，是地下城通向月球表面的唯一出口。过去的三十年里，不断有人在上面涂鸦以自娱自乐，而当局则听之任之，从不派人清理。
宗天觉得他们是有意为之，人就是这样，憋得紧了，好歹得有个地方发泄，不然肯定会出事，特别是这些不安分的年轻人，对吧？
结果就是“大门”被搞成了史上最大一幅画作。不仅面积最大，内容最杂，参与创作者也最多，不知有几千几万人……他和周娴专门去参观过一回，上面什么都有：山川海洋、风土人情、神话传说、历史人物、科学幻想……五颜六色，斑驳凌乱，风格迥异、水平参差，令人印象深刻。
迎面走来三名男子，穿着艳俗，脚步虚浮，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他们勾肩搭背，歪歪斜斜地站在夫妻二人面前，当中一人肆无忌惮地盯着周娴，好像她是一道可口的美食。
宗天盯着他嘴唇上那撮毛茸茸的小胡子，心想取消禁酒令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那小子努力地站直身体，脸上露出轻佻的笑容，目光里多出来某种邪恶的东西，开始扫描周娴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让一下。宗天强忍怒火，尽量客气道。
那人恍若未闻，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是空气。目光始终赖在周娴脸上，嬉皮笑脸地道，嘿，小姑娘，晚上有没有空呀？大家一起玩玩儿呗。
宗天肩膀一动，正要出手掐住那根瘦长的脖子，不料周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拉起他转身就走——别理他们，咱们回家。
哎呦喂——没看出来，还是个已婚的主二……没事儿，大爷我兼收并蓄、来者不拒，绝对不嫌弃，哈哈哈哈……
宗天站住，慢慢将周娴两只胳膊从小臂上移开，冷冷地瞪着他们。
小胡子脸色微微一变，上半身稍向后仰，左腿向前小半步，蹬得笔直，右腿稍稍向后，膝盖弯曲，仰望宗天做出防御姿态。
宗天心中犹豫不决。这里是地下城主街3号路口，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众目睽睽之下打架终归不太好……特战队身份特殊，虽然平时极少穿军装，可他毕竟有军衔、有职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
算了，他决定忍下这口恶气。考虑到形象和影响，没必要和这种地痞流氓小混混较真。
初九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挺身而出，绕到他和周娴前面，你们太过分了，简直一点礼貌都没有！这位先生，看你像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能如此没有教养？
去你的吧！
话音未落，左边一人飞起一脚踢在初九腰间，跟着双手一齐发力，把他推出去很远。
初九脚下独轮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摔倒在围观的人群中。
哈哈哈哈！看他这幅蠢样子！一台没用的机器人，也敢在老子面前说什么身份、教养，真是荒唐可笑！
人群轰的一下散开，宗天看见初九倒在地上，四条胳膊勉力撑起细长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对方第三个人紧跑两步，腾空而起，落地时双脚重重踏在他身上!
宗天分明听到“咔吧”一声脆响，心知这下初九伤得不轻。
周娴疾步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哽咽道，初九！初九！你没事吧？
初九一言不发，胳膊无力地扑腾几下，胸口处冒出一股青烟，再也不动弹了。
小胡子打个呼哨，三人抬腿便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一个都没走脱。
战斗只持续了三分钟。小胡子被宗天打成重伤，昏倒在地、人事不知；另两人躺在地上，发出鬼哭狼嚎的哀叫。
在医院做笔录时，治安官问宗天当时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多少？
宗天亮明身份，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全都记得。一招一式、每个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大早，他还在看守所的小铁床上呼呼大睡，军务处的人就来了，隔着栅栏递给他一张纸。
他的解职命令。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周娴办完了保释手续。
回家的路上她告诉宗天，据韩奇所说，被他打成重伤的那位“身份特殊，背景很深”；她还说，韩奇认为宗天不该出手太重，差点要了那小子的命。
她说了个名字，宗天恍然大悟。怪不得呢！那人确实不一般，隔些日子就会出现在电视上。
他忽然感到有些后怕。
周娴幽幽道，你要是真把那人失手给……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听我的，以后不许再这么冲动。
嗯，全听你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初九修好。
这事儿南星在办。对了，韩奇给你找了份新工作。
什么工作？
保安。
保安？我堂堂一名特战队长……
不是一般的保安，是个特别重要的保安。
周娴冲他莞尔一笑。那是她用来对付宗天的众多武器之一，屡试不爽。
宗天瞬间失去抵抗，行行行！不管什么样的保安我都答应你，也答应韩奇，好不好？
我们是认真的。这个岗位非你莫属。
是吗？说说看——要去保卫谁？多大的官？
多大的官也配不上老公你的亲自保卫。告诉你吧——是去看守那只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