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负真心
待她到了半山腰时,早已大汗淋漓,不知那汗是劳累而来的热汗,或是疼痛导致的冷汗。
光洁的额头早已磕破,鲜血渗了出来,溢过伤口里带着的碎石泥沙。
她感觉到了,快速抬起袖子向那处一蘸,便不再多管。
膝下更是鲜血淋漓,便连跪过的石阶也留下了清晰可见的鲜血。
她不敢细看,只咬着腮帮子,忍着疼痛,一阶一阶向上叩拜着。
眼光扫过从前北原飒带她踏上的那条小径。
她知道小径通向一处古朴小凉亭,亭后岩壁有一汪清泉。
在那里,她见过他璀璨的笑。
她收回目光,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不断延伸的石阶,加快了叩拜的速度,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说了无数遍的话。
“民女北原忘忧,特来此求药,求高人不吝赐药。”
纵是见惯了腥风血雨,暗处的隐卫见了这场景,心中也不免一阵唏嘘,渐渐敬佩起不远处石阶上叩拜的女子来。
从前只见到主上对她宠爱有加,没想到她对主上竟也情深至此。
他职责所在,不能现身,不便干涉,只能作好警戒,为她解决暗处可能潜在的威胁。
日头渐渐升高,眼见即将挂在天空正中,忘忧抬起磕在石阶上的头,终于见到了心中念想的那处道观。
她动作愈加快速,叩拜着到了道观门前。
门大敞着,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道仍在菩提树下打坐。
老道身后不远处,是从前一同捕鱼吃鱼的小孩。
此刻,他正倚靠着廊柱玩指甲,不时无聊的打着呵欠。
忘忧抬起膝,艰难的跨过道观的门槛,重新磕下头去,扯着沙哑不堪的嗓子开口。
“民女北原忘忧,特来此求药,求高人不吝赐药。”
待她抬起头,见到老道仍是那副模样,并未睁眼看她,小孩则好奇的看了过来。
见到她,小孩眼中一亮,咧开脸笑了,又紧皱起眉来。
他飞快跑到她跟前,要将她从地上扶起。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额头都出血了。”
忘忧摇了摇头,只开口说了一句:“大哥哥受伤了,我来求药。”
说罢,她将手臂从小孩手中抽出,又向前跪了一步,原处留下的血迹清晰可见。
她将头磕在地面上,沾上了不少灰土。
“民女北原忘忧,特来此求药,求高人不吝赐药。”
小孩皱眉扯她:“先起来,你在流血。”
忘忧并不停下,又向前跪了一步,正欲将头磕下去,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双肩。
她抬头看去,是先前菩提树下的老道。
此刻他正面带笑意的看向她,面上一副慈悲模样,扶住他的双手虽然瘦弱,却饱含力道。
“施主有心了,实在不必如此。”
上次与北原飒一同来这道观,忘忧就料定他并非一般人。此番他简短的一句话,更是令她确信。
她带着虔诚,小声向他开口,声音早已嘶哑不堪:“求道长赐药。”
老道叹了口气,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施主从山下一路叩拜至此,自己都带了伤,何苦言它?”
忘忧不知他在观中,是如何得知自己从山下一路叩拜的事?想来他内力深厚,应当有北原飒急需的药物。
她摇了摇头:“我无事,但他深受重伤,不能耽误,求道长赐药。”
老道知道她口中的“他”,必是从前一同来此的那名男子。
老道终于说到她关心之事,声音不大,却语调沉稳。
“贫道此处只有些山间寻常的草药罢了,并无稀世良药,不过比旁人见得多些,能说些法子罢了。”
忘忧眼中闪过希冀,急急开口:“求道长赐教。”
老道单手扶她起了身,她却膝下刺痛,双腿虚软,一时起不来。
眼见即将跌落,道长手上加了些力道,稳住了她的身子,这才与小孩一左一右搀着她,到廊下坐了。
老道单手轻叩在小孩头顶:“还不快去药寮,制些止血化瘀的药来。”
小孩难得没有一丝反抗,点了点头,一溜烟蹿了出去。
老道这才开口说到正题:“既然施主如此执着,贫道便据实以告。施主可知,自身与从前一并前来的另一位施主,都已种成雪蛊?”
忘忧点点头,这些从前北原飒都已说与她说过。
老道继续开口:“看来施主已知这雪蛊来历,却不知是否知晓,蛊成之人的心头血,本就是一剂世间难寻的良药。内服下,可解百毒、祛百病、疗恶伤。外用于伤口之上,则可为他人种下雪蛊。”
忘忧低下头,眼内希冀的光黯淡了下去。
若是取了心头血,该是要会离开了。可她早已习惯他的陪伴,不愿就此离开
北原忘忧,你在犹豫什么,当务之急,是让他尽快醒过来。
只迟疑了一瞬,再抬头时,她眼中已带上了决绝。
老道见到她面上决然赴死的神色,展开了笑颜,脸上的皱纹蜿蜒开去。
“施主莫急,你既已蛊成,取这心头血,并不会像旁人一般死去。”
忘忧眨了眨眼,眼中有着庆幸,她还可以陪在他身边。
“只是”,老道面上有些不忍。
“道长但说无妨。”
老道还是开了口:“这取心头血很是伤元气。对施主而言,虽不致命,却会惊动身上蛊虫。届时万虫噬啃,必定剧痛万分,非常人能所忍。”
忘忧记得蛊毒发作的痛苦,她想起来都有些颤抖,可这对救醒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我不怕,道长,还望明示,我该如何取血?”
老道转身走下廊道,走向不远处竹林,对着一根手腕般粗细的竹子,抬手一徐晃,那根竹便向一侧倒去。
他对着倒下的竹子再次抬手,截下一小段竹筒,又同样截断了旁边一根小指般粗细的细竹,将两端截尖,这才回了廊下。
他将手中之物递给忘忧,一只小巧竹筒、一截两头尖锐的细竹。
“竹尖对准心口,刺入两寸,将血注入这竹筒里封好,给那位施主服下,便当大好了。”
老道敛了神色,严肃开口:“此事机密,并不为外人所知,施主必定守好秘密。若是知晓的人多了,你们二位不免成为众矢之的。届时腥风血雨,你二人再难圆满。切记!切记!”
小孩出现的前一瞬,老道已说完话。他让小孩为忘忧处理伤口,自己则回了菩提树下。
小孩此刻收起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端着两只粗瓷碗,碗里各有一浓一淡两种黢黑液体。
他皱着眉:"会有些疼,姐姐你忍忍。"
忘忧还在消化方才老道的话,小孩已两只碗放平在忘忧坐着的长凳一侧,小小的手捏着粗布帕子,用一角在较淡的瓷碗里蘸了蘸,这才抬手,清洗起她额上的伤口来。
粗帕才触到伤口,她便"嘶"的出声。
他不由将动作放轻了许多,还不忘用未浸湿的帕子,擦干留下的黑色药水。
见伤口清洗干净,小孩端起另一支瓷碗,用一只小竹片刮了了浓稠药膏。
那支竹片不同于观里平日用的简单,一头软塌塌包了一小块粗布,正是小孩方才费力绑上的,便是想着上药时不那么疼。
药膏在忘忧厚厚涂了,痛感渐渐消了不少,很是管用。
额上的伤处理起来简单,膝上的伤对小孩来说,却有些麻烦。
双膝处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附近衣衫在无数次的挤压下,已与碎石尘土一并揉进了皮肉里。
小孩轻手轻脚试了多次,总不能将伤口清洗干净。他有些着急,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忘忧比他更急,她不愿在此,因为自己的小伤耽搁时间。
她捉住了小孩手腕,轻声开口:"我自己来,你转过身去。"
小孩有些迟疑,却仍是转过了身去,才一瞬便听见了她的闷哼,又急急看了回来。
她双膝处的伤口鲜血直流,竟是生生扯离了血痂粘连的衣衫。
他有些气恼,却不得不先为她的伤口清洗止血,一番折腾下来,伤口倒是处置得快。
他从前便觉得她软弱可欺,前次有着大哥哥护在身边,他不敢造次,此次就她一人,他也不怕了。
刚想不敬地骂她几句,她却早一步比他开口:"多谢你。"
她的声音柔和软糯,像他爱吃的桂花糕。
他清了清嗓子,骂人的话再说不出口,只得学了大人常说的话:"咳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被他的话逗笑了,浅浅的弯了弯嘴角,看他为她在伤口上缠上粗布布条。
伤才处置完,她便再坐不住,动了动膝盖,撑着站起了身。明明疼出了冷汗,也要起身告辞。
"姐姐,你膝上有伤,不能如此活动。等将养个三五天,再不济两三天才能下山。"
她摇了摇头,强撑着下廊道,说话间都在倒吸凉气:"你大哥哥等不了。"
小孩继续拦她:"你把老道给你的药交给我,我为你去送,保管不耽误大哥哥。"
她再次摇头,推开他的手。这药,只有她自己能制。
小孩只得跑去菩提树下求助老道,他只说一句:"施主自有打算",便再不理他。
"臭老道",他愤然骂了一句,急急去扶走向道观大门的忘忧。
许是前次相处的情分,许是忘忧疼得厉害,她未再推开他的手,任他扶着,一步步到了院外,又一阶一阶迈下石阶。
他小心扶着她,她忍痛赶着路,彼此没有多说话。
终于在日头偏西时,石阶终止在脚下。
他小跑向树下,解开马绳,将马牵到她身边,等她戴好帏帽,又扶她上了马。
临了,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总算安然下了山",他转过身去,重新迈回石阶,"我走了,姐姐你也当心些。"
像想起什么似的,他补充道:"下次记得和大哥哥一同来找我玩。"
长久以来,忘忧第一次对旁人来了兴致:"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想到,母亲将他暂托给观里的老道,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向旁人透露名姓。
他仍是开了口,“姐姐,我只告诉你,你莫说与他人”,他顿了顿,“我叫诸葛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