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记忆
透过伊瑟拉和母亲有七成像的脸庞,伊维恩仿佛看到了痛苦的过去。
六年前,法兰,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黄昏。
一位容颜清秀的少妇正坐在家中的椅子上,一针一线仔细地织着毛衣。少妇的手法相当娴熟,毛衣在两根编织针有节奏的舞动下逐渐成型。
在这个工业化产品覆盖一切的时代,少妇的行为已经可谓是世所罕见了。
毛衣从少妇的手中一点点织成,少妇哼着的歌也接近尾声。
黄色的灯光照在房间里,给人以温暖之感,营造出一股温馨舒适的气氛。
在少妇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跪在地毯上,听着少妇哼着自编的歌。两人的眼睛眯起,双手托腮,脑袋跟着少妇哼歌的节律而微微晃动,显得十分享受。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
“确认有重度污染者藏在这里面?”一个粗鲁的的声音响起。
“没错,大人们,千真万确,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怎么敢禀报给各位大人呢?”然后是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少妇表情一变,口中正在哼的歌霎时间戛然而止。
“孩子们,藏好!记住,在我让你们出来之前,一定不要自己先出来!”少妇一如往常那样,对孩子们说道,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慌乱。
两个孩子不疑有他,听话地如同以前玩游戏时一样,躲到了被少妇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床底下。当两人钻进床底以后,这张结构奇妙的床边缘便垂下一排木板,看上去如同没有床底缝隙一般。
“(法兰)防疫局,开门!”门外响起了粗鲁的喊声。与此同时,一阵暴雨般的急促敲门声也传到了少妇耳中。
少妇走到门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门。
彭的一声,大门被蛮横地推开了,冬日寒冷的空气猛地涌进大门,驱散了屋内温暖的氛围,掀起一阵寒风。迅猛的开门动作让正在门边的少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凛冽的寒风与内心的恐慌则让她打了个哆嗦。
两名穿着黑色防弹衣,腰上挂着一把步枪与一柄短刀,戴着防毒面具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们就像是一堵推进的黑色高墙,伴着冬日的寒冷,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名穿着破旧军绿色大衣的小老头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搓着手,脸上挂着的贪婪之下又藏着深深的愧疚与歉意。
两名防疫局成员转过头去,看向门边的少妇。
只见少妇的左手手腕处有大片的黑色结晶,脸上也有大块的黑色斑块,甚至头发的缝隙中都有丝丝缕缕的细小黑色结晶生长。
“绝对是重度污染者。”两名防疫局成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位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防疫局成员的声音不容置疑。
两个孩子躲在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我还有没办完的事情……您看,我的毛衣还没有织完呢……”少妇脸色苍白,小声争辩道,试图获取一丝宽恕。
“什么事情都不用办了,女士。”虽然戴着防毒面具,但少妇仍然能够感知到他们面具之下危险的目光。“您难道没有读过法兰的法典吗?如果您知道身为重度污染者,仍然不主动上报是什么罪行的话,您就不会说这种愚蠢的话。”
“行了,别和她废话了,直接带走吧。”另一名防疫局成员插嘴道,伸手揪住少妇的右手腕,将她拖出了屋子。
“艾瑞克,你终究是举报了我,和我两年前猜的一样。”少妇走出屋子,脸色由恐惧转为冷峻,死死地盯着那名小老头。
“法琳娜,呃……实在对不住,我们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小老头仿佛再度老了十岁,嗫喏着说道,不敢正视法琳娜的双眼。“只能用举报的费用勉强充饥了。”
“不用道歉了,做了就是做了。只要麻烦你照顾好他们就行了。”法琳娜神色毫无波澜。
艾瑞克的神色更加萎靡,缩着脖子,张开嘴想要争辩,却又一句话都没说,神色低落地闭上了嘴,缓缓退出了这个狭窄的楼道。
“他们?”两名防疫局成员同时回头。
“这间屋子里,还有别的污染者?”
“搜。”
两人不由法琳娜分说,就踏着大步又将她拽回了房间,关上门,开始到处乱翻。
法琳娜并没有阻拦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翻箱倒柜的折腾,将自己一整个冬天的劳动成果翻得到处都是,还顺手掏了两条自己织的手工围巾揣在怀里。
“手工艺品,也算是最普通的奢侈品了,能卖上不少钱。”
“看来是什么人都没有,她所说的人应该在外面。”搜完了整个房间,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塞到了自己怀里,两人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再次架着法琳娜,一步一步走向楼道尽头的破旧电梯。
床下,伊维恩听见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顿时急了,就要爬出床底和两名防疫局成员拼命。
然而,身后伸出的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服,让他不得寸进。
他一回头,只见伊瑟拉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服后摆,拼命地摇着头,无声地做着口型:
“不要去!”
其实,在弱光条件下的床底,伊维恩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口型。
昏暗的床底,伊瑟拉那一头因污染而产生的、奇异的花白头发,看上去与正常人的差别似乎不是那么大了。
两人其实都知道,自己如果出去,也会成为防疫局成员抓捕的对象。毕竟,从小法琳娜就用防疫局的恐怖故事来吓唬他们快点睡觉。
他们也因此知道了,像母亲这样的重度污染者,一旦被防疫局发现,是什么下场。
焚烧。
伊维恩摸着左脸上与生俱来的甲壳状黑色碎片,眼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滑下。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伊维恩用力捶着地面,死死地咬着牙。
他也明白,自己的小身板冲上去和全副武装、身强力壮的防疫局成员搏斗就是送死。但是,他实在是不能容忍,不能容忍有人想要欺侮、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
伊维恩恨,恨自己没有能力,恨世界没有仁慈!
母亲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电梯合上门的声音传入耳中。
伊维恩知道,母亲,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