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当年出面去找苏澜母亲，联系学校领导想要以优秀学生的身份将苏澜带去大城市上学的计划是季沐昀想出来的。
那时候的齐瑜泽已经去国外做手术。
因为手术有风险，担心自己死在手术台上，所以特别交代自己唯一最信任的小舅，如果他不幸没能活着下手术台，拜托小舅以后多照顾那个山村的孩子。
季沐昀知道外甥从小体弱多病，性情一直都古怪又偏激，很少对什么东西表示出兴趣，如今手术前却非常在意一个贫瘠山区的小姑娘，看来是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出身豪门，一向心高气傲的季沐昀当年也不过是刚刚二十岁的法学院大三学生，自以为处理妥当的做了那样的安排，本以为皆大欢喜。
贫瘠山区的小孩因为一时的善举，改变命运，过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而外甥病愈之后，看到喜欢的小姑娘出现在身边，自然也会欣喜，对他的身体大有好处。
谁料到，后面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
这十多年，齐瑜泽拼命想要补偿，他又何尝好过？
原本阳光开朗的性格，因为那件事，变得沉默内敛。
过了很久很久，季沐昀才开口，嗓音暗沉担忧：“你以后要怎么办？”
从头到尾，季沐昀心疼的一直都是齐瑜泽，对苏澜固然有愧疚，但更多是担心外甥以后要怎么办？
从一开始，季沐昀就反对齐瑜泽介入苏澜的生活，他宁愿用金钱补偿，哪怕补偿不了，被仇恨，他也不愿齐瑜泽陷进单方面的感情旋涡中，特别是他还根本没给自己留余地。
“不知道，我还没见到她人，我不知道她准备怎么处决我。”齐瑜泽苦笑，“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冷静了两天，齐瑜泽现在无比冷静，反过来劝小舅，“这件事捅开也有好处，至少以后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管结果如何，我承担就是了。”
季沐昀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只能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公司的事我会盯着，你先好好解决苏澜的事。”
没什么话说了，两人又都没挂断电话，通话继续沉默着。
又过了很久，季沐昀才道：“阿泽，这件事如果苏澜不肯原谅你，不如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当年的事，是我一手操办的，苏澜要恨就让她恨我吧。”
齐瑜泽没说话，过了几秒才苦笑开口：“小舅，不是因为我的话，你又怎么可能会去在意一个山区小姑娘呢。”
“别担心，我会解决好的，就这样吧。”齐瑜泽挂断了电话。
一直持续到除夕那天清晨，齐瑜泽终于等到苏澜的电话。
看到来电是老婆，齐瑜泽差点没跳起来，他手颤抖着点了接通，急忙问：“你在哪儿？”
整整一周，他都没见苏澜了，也没听到她声音，一度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在我们最初认识的地方。”苏澜声音平静，并没有任何怒气，“你来找我吧，山里冷，穿厚点。”
“兰兰，你听我解释……”齐瑜泽颤声开口，恨不能把心里所有话一口气说出来，可苏澜没给他机会。
“见了面再说。”苏澜打断了齐瑜泽激动的声音，平静冷淡的道，“你知道地方吧……”
她顿了一下，又轻声开口：“……丑八怪。”
三个字，如雷劈在齐瑜泽脑海里，定了他的死刑。
这些日子，齐瑜泽心底深处多少还存了一丝侥幸，或许，苏澜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怀疑他，还没有真凭实据，所以这么久都不露面。
也可能，她早忘了当年那个被她追着喊丑八怪的少年，只是怀疑他跟当年的事有关，看在他这些年对她尽心尽力付出的份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才一直躲着不见面。
直到这一刻，齐瑜泽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十三年前，两人相遇在桃源村后面的深山里。
桃源村之所以叫桃源村，是因为背靠的大山幽静深邃，方圆十几里都渺无人烟，很像陶渊明曾经写的那篇桃花源记。
是十七岁的齐瑜泽翻遍地图，给自己找的最后埋骨之地。
他想死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再也不用忍受病痛折磨和害死父母的精神折磨。
清幽僻静的山里，因为交通闭塞，极不发达，只有山脚下桃源村一个村落。
当年的齐瑜泽并不知道这山另一边的山脚下还有个村落，他是从另一侧爬上山的。
早就从地图上了解过这座山的地貌，还是少年的齐瑜泽拖着破败的身躯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到了山坳里的一处水潭。
这水潭在悬崖下，雨季的时候，悬崖上有瀑布垂挂下来，水潭里有几个泉眼，潭水溢满之后，会顺着山沟流下去，汇入山脚的一条河中。
水潭没有多大，直径也就十几米吧，却极深，幽深的看不到底，淹死个人绝对没问题。
如今这座山早被齐瑜泽开发成旅游胜地，改名桃花源记，对外包装成现代桃花源。
当年他跳过的水潭被白色的石头护栏围起来，悬崖上经过特殊处理后，瀑布常年垂挂，护栏对面栽种了成片的四季花树，错落有致的间隙里，摆放着供游人坐着休息的长椅。
南方的冬天是不怎么下雪的，成片的雾凇笼罩着幽静的山林。
苏澜坐在水潭对面的长椅上，她提醒齐瑜泽穿厚点，自己却穿的很薄，卡其色毛呢大衣，和冬季到处枯黄的树林几乎融为一体。
那日，见了保险柜里小保险箱里的档案，苏澜就明白齐瑜泽密码的意思。
十三年前的十一月十八号，桃源村发生灭门惨案。
而在之前半个月，十一月三号，她在山里遇到跳河的自杀少年。
yl是遇兰的拼音首字母缩写，是两人相遇的时间。
这么多年没想到，是因为她一直认为那个人是蓝知赋，因为她想不到除了蓝知赋还有谁想把她带走。
十三年前她遇到少年的齐瑜泽时，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一直以为就是个因为长得太丑想不开的倒霉鬼。
苏澜望了眼被护栏围住的水潭，脑海里浮现十三年前这里的情景。
那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一背篓的山货准备翻山去附近的坪坝镇卖，坪坝镇和桃源村隔了一整座山，只有一条三米多宽的土路，还是盘山路，要绕很远。
村里人通常都是骑摩托车去，或者坐小三轮。
苏澜不想花钱坐车，也嫌坐车时间太长，没意思。
她更喜欢在山里玩，一边玩一边顺便还能采些新鲜的野山菌卖给饭馆。
加上十一月正是金秋，山里野果多，她贪嘴，最喜欢山崖上长得野树莓，酸甜可口，放进瓶子里，用筷子挤压还能做成果汁。
还有长在树梢上的野柿子，被太阳晒得熟透，皮薄汁浓，咬个小口一吸溜，甜到了心里去。
那些树梢上最甜的果子，旁人都是摘不到的，只有她能爬树梢上。
顺便还能练练电视里演的轻功，三步上树什么的。
除了这些，这个季节山里还有很多别的野果，如果不是赶去镇上卖山货，苏澜能在山里玩一天。
她就是在半山腰摘野山枣时，看到有个女人跳进了水潭里。
苏澜当即从半山腰跳下去，下面地面松软，又有很高的草丛，她经常在这里跳来跳去，掌握了熟练的落地技巧，并不会受伤。
落地后，苏澜就见那个女人在水里挣扎，女人没什么劲，扑腾了没几下就往水底沉。
苏澜拿起藏在附近的长竹竿，把那女人捞了上来。
竹竿是她没事在这里叉鱼用的，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把已经昏迷的女人拖到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头朝下，苏澜用力挤压她的肚子，拍她的胸口，直到女人呻吟一声，从石头上滚下来，剧烈咳嗽，苏澜才松手。
她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打量这个投水自尽的女人，女人个子非常高，比桃源村最高的男人还要高一些，却非常瘦，像个竹竿一样，头发湿漉漉的糊在脸上。
女人咳嗽了好久，才撩开脸上湿漉漉的头发，狠狠瞪着苏澜。
“谁让你救我的？多事！”嗓音沙哑凶狠。
苏澜愣住了，这不是个女人，竟然是个男人！
苏澜还是第一次见长头发的男人，他头发长到了肩膀上，一张脸跟骷髅似的，瘦的可怕，特别是一双眼睛，跟两个黑窟窿一样，眼神还跟恶鬼似的，凶狠盯着她。
“看什么？滚开！”长头发的骷髅男人狼狈呵斥。
苏澜恼了，她救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对方不但不领情，还骂她！
这是欠收拾！
苏澜一皱眉，上前揪住这个丑八怪的长头发，粗鲁的把他又拖到水潭边，“扑通”丢进了水里。
“啊——”丑八怪惨叫一声，拼命扑腾起来，但他本就刚从溺水中缓过来，哪有力气折腾，眼看着又要沉到水里，苏澜才把竹竿递过去。
这次，丑八怪立即抓住竹竿，浮在水面上，他大口喘气，脸色惨白，更像个鬼了。
苏澜把那丑八怪拉到水潭边，让他自己扒住岸边的野草，看着他浮在水中，却没劲爬上来。
“你死够了没？”她蹲在水潭边问他。
长头发的丑八怪恶狠狠的盯着苏澜，一双黑洞似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不服气，又不敢再惹苏澜，生怕再被踹下水。
自杀的人很多都是一时想不开，真让他死一次，尝到濒死的滋味，就不敢再去死了。
苏澜看出这人服软了，但她却不想轻易把他拉出来。
谁让这人不知好歹，刚才要骂她呢。
奶奶说，做人不能太好心，不然会被欺负的。
“现在，你求我，我就把你拉出来。”苏澜蹲在水潭边，好整以暇的拔着野草玩。
少年的齐瑜泽最终还是屈服在刁钻的乡野小丫头手中，僵持纠结了很久，生平第一次开口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