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师父
月千秋回到万剑宗后, 昏迷了三天。
她感觉自己窝在一个舒适的怀抱里,那人身上的布料有些凉,但手掌却是温暖的。
三天之后, 她醒来,看见守在床前的徒弟。
却少了楚长离和白玉霜。
月千秋问:“长离和霜儿呢?”
梅鹤说:“霜儿跟着长离走了, 长离她……不知去了何处闭关。”
三年后, 楚长离出关。
她和白玉霜执长剑, 血洗魔宗。
那天楚长离杀了很多人, 看见一个便杀一个, 老的小的,年幼的年长的。不管是什么人,哭喊或是哀求,她都面无表情地斩下。
手上的剑并不称手。她看着想要自尽的魔尊,削掉了他的右臂,夺了他的赤霄剑。
魔尊面露惊恐之色, 而白玉霜拾起赤霄剑, 笑吟吟地对他说:“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她将魔尊凌迟一千剑, 扔在荒野之下暴晒,让乌鸦去啄他的尸体,让野狼去撕扯他腐烂的皮肉。
做完这一切,白玉霜站在原地,看着楚长离一步步踏上台阶,双腿交叠, 坐在高位上。
白玉霜突然撂了赤霄剑,捂住眼睛伤心地哭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楚师姐再也回不来了。
也是那一年,正道死了许多修士。那些修士被人发现时, 尸体旁边放着一只纸折的鹤。
那只纸鹤通体雪白,双翼却沾染了鲜血。
月千秋站在碧雪峰之巅,望着天边的流云。透过流云,她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转过身,问梅鹤:“猗竹,从前我问你为何而修道。你告诉我,你为天下美人,天下美酒而证道,你还记得吗?”
梅鹤温和地看着月千秋,点了点头。
月千秋问:“你既有自己的道,为何还要和阿羽一起布置阵法,屠杀他们?”
梅鹤微微笑了笑,说:“弟子知道往事不可追,所以……才不会善罢甘休。”
月千秋有四个徒弟,四个徒弟道心稳固,勤于修炼。
她一直以为徒弟们是为了求道而修炼,时至今日,她才发现不是这样。
四个徒弟天赋异禀,但其实并不热衷于修道。
徒弟们之所以修道,是因为那一天,有个穿红衣服的人来到面前,微笑着问她们:“你们要跟着我修道吗?”
“你们问门派在哪里?嗯,我们的门派叫做万剑宗,在碧雪峰上。那座山峰很高很高,山上草木四季常青,花朵四季常开。”
“霜儿,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们的门派以后会变成中原第一门派,你们以后也会变成鼎鼎有名的人。”
“嘘,长离,不要声张。天机不可泄露。”
楚长离离开万剑宗后,杀了很多人。
她的道心早已不稳,取而代之的,则是心魔滋生。
一日不杀人,心魔就会侵蚀她的神智。
所以她开始杀人,杀魔宗的人,也杀正道的人。她最喜欢看同门之间互相残杀,这时候她总会饶有兴味地坐在最高处,静静地观赏着。
只是那一天,楚长离看的索然无味了。
动动手指,方才还在撕扯扭打的人,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她撑着下巴,看向站在台阶底下的那个人。
女子身着红衣,外罩白裘,正站在冰冷的玉阶上,静静地望着她。
借着血月的光晕,楚长离看清了女子的容颜。
看清之后,她含着笑,温柔地说:“师父,你来了。”
楚长离缓缓起身,步下台阶。
她的身姿依然挺拔,只是冰凉的华衣压在身上,衬得她越发单薄瘦削。
看着面前的人披了狐裘,她伸出手,替月千秋拂去皮毛上的碎雪,如同从前那样,关切地问:“外头落雪了,师父可觉得冷?”
月千秋看着楚长离,摇摇头。
血水沿着台阶流下,已经快漫过楚长离的鞋履了。
她却不为所动,只是收回手,笑着对月千秋说:“师父向来好洁,这里不干净,不如我带师父去凤凰台。那里种了很多花,很好看。”
“我不知道那些凤凰花什么时候开,但它红艳艳的,实在可喜。我便施了个术法,让它一直开着,等到师父有一天来了,就能看到那些花。”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轻声问:“师父,我做得好吗?”
像是煮了一碗卖相不错的丸子,她还是那个谄媚小人,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让师父夸一夸。
但月千秋沉默良久,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夸她。只是说:“长离,回来。”
说不出“一切都还来得及”这种话,因为一切早已面目全非,所以她只能让她的徒弟回家。
她知道,楚长离明天就会当上魔尊。会顺了所有人的愿望,坐上那张冰冷的,为正道所唾弃、讨伐的座椅。
这或许是她姐想要的剧情,或许是正确的剧情。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想再走下去了。
楚长离笑了笑,对月千秋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
“小时候,我总是在想,师父为什么会在那天救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不知道,只知道师父知晓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有时候,我感觉师父不管做什么,好像都是有原因的,但师父对我这样好,我也不愿去多想。我只想当师父的徒弟,一辈子看师父读书练剑,就足够了。”
“我觉得师父真好看,笑起来真好看,不笑的时候也真好看。有时候我会偷偷地想,前世我一定见过师父,不然为何只是看着师父,我就会这样开心。”
“我努力装成师父的好徒弟,装成顽皮的模样,故意惹怒师父。想让师父多看我一眼,多在意我一些。”
“一千一百零一天,我每天都很想看见师父。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师父,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月千秋问:“为什么?”
楚长离轻轻地说:“因为啊,我发现我不能回去了。师父,我装不下去了,我杀了这么多人,再不能装成您的好徒弟了。”
“师父,你知道吗?我其实没有入魔,也没有变,因为我的心本就是虚伪肮脏的。我杀了这么多人,我不觉得愧疚,因为我本就想杀他们,我想将他们剥皮抽筋,看他们痛不欲生受尽折磨而死。”
“师父,你告诉我们,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但现在你站在这里,是这样干净。你看看我脚下的血,多脏。”
“师父,你如何落脚,如何踏足一步?”
月千秋沉默良久,抬起脚,踏过那片血水,站在了楚长离的面前。
她的鞋履上满是鲜血,像极了飘摇的梅花。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自始至终,未曾移开视线。
月千秋也看着楚长离,然后伸出手,捧住了面前人的脸。那张冰凉的、写满淡漠的脸。
“长离,然后呢?”
“师父,你不该过来。”
月千秋说:“那天我浑身是血,你也过来了。现在,我为何不能过来?”
楚长离看了月千秋很久。
然后伸出双手,扣住月千秋的十根手指,埋在她的颈窝间,嗅着发香,闭上了眼。
闻到清冽的幽香,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生了病,师父正将她抱在怀里,垂下眼睫,从药碗里舀起一勺腥苦的药。
她皱起眉,可怜巴巴地望着师父,说,师父最好了,师父这样好,肯定不会让长离喝药。
勺子悬在半空,师父冷冷地说,废话少说,别耽误为师的时间,快喝。
她说,师父,别家的徒弟喝了药都有糖吃、都会被夸。可长离呢?长离好惨啊,没有糖吃,也没有师父夸。
师父笑着说,我家长离真厉害,都十二岁了还不会自己喝药,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孩子。
她抿嘴,睁大了眼。
师父总是如此坦诚,坦诚得让人难受。
抬起头,却见师父放下药碗,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块闪着银光的盒子。
揭开盒子,里面全是亮晶晶的、裹着纱纸的糖。
她看呆了,愣愣地望着师父。
师父的眼神很别扭,且充满了嫌弃。
她觉得,师父肯定在想,这种甜腻的糖绝对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师父肯定还在想,可她那无用的徒弟最喜欢这种无用的东西。无用的徒弟和无用的东西,真是般配。
她一边想啊想,心想,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一边抱住师父的腰,蹭了蹭,甜腻地说,师父最好了。
此时此刻,楚长离睁开眼,抬头,拂去了月千秋的手。
她疲惫地说:“师父,你走。”
“我现在这样脏,我也不愿见你,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3 11:50:15~2021-11-23 20: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翼 10瓶;村桥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