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投罗网
辰时, 集贤阁东殿。
东殿角落处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凛冬的景，山峦绵延起伏。而群山之巅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红衣，是白水黑山中唯一的色彩。
绘者用墨浓重, 一气呵成。只是落在山巅上的那一笔朱砂，像是怕勾勒不出那人的神韵，稍显犹疑。
梅鹤站在一尺开外，凝视着那幅画像。
她依稀记得百年前, 师父曾立于碧雪峰之巅，俯瞰着苍生，问：“猗竹，你为何而修道？”
彼时她尚且年青，听月千秋唤她的字, 笑道：“自然是为天下美人、美酒而证道。”
月千秋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评价道：“什么邪门歪道。”
“这是弟子自己的道。”她笑望着那道缥缈的影，问, “那师父呢, 又是为何入世，因何而修道？”
月千秋转身, 把目光放在了很远的地方。她盯着那片流云看了许久，却如同看世间任何一样东西, 只是淡漠地欣赏着, 波澜不惊，好像它本就该在那里。
随后月千秋收回眼神，对她说：“无他，我因不解而入世, 因无知而求道。”
百年来世事更迭，月千秋死后，梅鹤磨去了一身的放浪形骸，逐渐变成今日温和仁慈的梅掌门。
梅鹤的指抚过画卷，回想起一百多年前，自己当时似乎还是梅庄的“梅公子”，身着轻裘，打马从樾城过。
玄河飞仙桥上，歌姬们招着红袖，呼喊她的名字。
而她微笑拱手，朗声道：“长夜漫漫，梅某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姑娘们相会。”
天水秘境虽灵气充沛，不乏奇珍异兽，但本身其实并无什么稀奇之处，今年秘境开启之所以备受瞩目，却是因为另一茬事。
依照天音司掌门孟若的意思，她打算趁秘境开启之际，将前代掌门晏海遥毕生绝学《锦瑟》放置在秘境云仙窟内，寻到《锦瑟》的弟子则可修习绝学，传承他的衣钵。
所以无数宗门派遣门中翘楚，为的便是那一卷《锦瑟》。
此时姬容凝视着溪流里的游鱼，手起剑落，完美地叉中了一条鲫鱼。本着洁癖主义，她将鱼扔在一旁，蹲下身洗剑。
她一边洗剑，一边想：《锦瑟》是神品秘籍，掉落率为0001，这群人还想从策划的手里捞好处，想什么桃子吃呢。
寻常非酋进秘境就为图个乐子，挖点儿灵石捡捡经验就得了，从没指望过真能掉落秘籍。
这般腹诽着，姬容一个不留神被剑锋割破了手，掌心上多出一道血痕。
鲜血滴入溪流，原本怡然自得的游鱼变得异常狂躁，数十条聚在一起，疯狂地向姬容的掌心游去。
姬容把剑洗干净后，望着抱成一团的鲫鱼群，挑了挑眉，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这还不一网打尽。
……
顾白衣看着竹篓里的十五条鱼，加上无厌嘴里衔着的那条，不多不少，总共十六条。她沉默良久，说道：“师姐，你我皆能辟谷，其实用不着抓这么多鱼的。”
姬容懒得跟女主解释，毕竟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是淡淡地说：“它们自投罗网罢了。”
顾白衣没听懂姬容的话，也搞不懂，只是附和道：“也好，反正不嫌多的。”
随后她捞起前些日子编织的竹篓，开始一条一条地处理起来。
顾白衣未曾佩刀，所以现下只能以剑代刀，用剑锋去鳞，掰开鲫鱼的腮盖，挖掉鱼鳃。取出内脏后，她在鱼身的正反面利落地划下一剑，抽出鱼腥线。
姬容看着顾白衣杀鱼的动作，眼皮直跳。
女主拿着游戏里有价无市的寒水剑，却用来干杀鱼这类腌臜事，简直是暴殄天物。
顾白衣做鱼的手法十分娴熟，她将鱼背、鱼尾处各划一剑，鱼身下放置了调味的灵草。随后将三条鱼各用树枝串起，她架起柴火堆，默念火咒，开始翻烤鲫鱼。
至于为何一条没涂蘸料、也没撒盐的鱼，会被顾白衣烤得金黄焦脆，让人舌底生津，姬容猜一定是被策划设定成这样。
众所周知，女主的野外生存能力一向是被拉满的，原因无他，主角光环罢了。
游戏定律，女主靠岸必出鱼类、野兔。而明明食材普通，调料也乏善可陈，但主角这个小机灵鬼却总能做出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烹饪能力堪比酒楼大厨。
别问，问就是被设定成这样。
就在姬容吐槽时，顾白衣已烤好了三条鱼，随后灭了火堆，微笑着递给姬容：“食材太少，师姐且将就着尝尝。”
姬容接过那条鱼，鱼肉被烤得酥脆金黄，卖相也算是上乘。
果然，游戏定律诚不欺我，女主烤的鱼就是香。
然而她对美食所有的幻想，却在把烤鱼送入口中的那一刻，破灭了。
顾白衣看着姬容微微蹙起的眉，不由得问：“师姐怎么了，是这鱼不合胃口么？”
姬容感受着这条纯天然不含任何调料的鱼，灵草的苦味和寡淡的鱼肉组合在一起，说难以下咽都是抬举了。
果然，主角做的鱼给攻略的妹子吃，就是玉盘珍馐。给反派吃，就是食材本身的味道。
姬容面无表情地将鱼肉咽了下去，淡定地说：“不，挺好吃的。”
顾白衣狐疑地问：“真的吗？”
“嗯。”
“可是师姐您刚刚……”
姬容：“我？”
“您没吐鱼刺。”
“……”
她沉默，顾白衣也沉默。
由于黑暗料理太具毁灭性，姬容居然忘记了鱼刺，直接生吞下去了。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鱼刺终结的反派吧。
所幸姬容那一口吃的并不算多，除了心里有些发毛外，一切都还好。
顾白衣幽幽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烤鱼，低头咬了一口。练过《于飞》第四重后，她已不太能分辨出食物的味道，所以现下她也不知道这鱼究竟好不好吃。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顾白衣没了吃鱼的心情，便把剩下的那条鱼给了无厌。谁知后者看着顾白衣递到它面前的鱼，伸出前爪试探了一下，随后竟叼起那条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姬容瞧着无厌，更加确信女主煮的食物对人不对事了。
当年过副本时，女主和仇素双一路相互扶持，其中不乏恩爱剧场、家庭烹饪小片段，可不见得女主做出过什么黑暗料理，简直分分钟发糖现场好吗。
此时姬容看着漫无尽头的黑暗森林，还有无厌吐出的遍地鱼骨，内心格外荒凉。
我游戏里那么大的一颗糖呢？去哪儿了。
姬容眼神凉凉，心也凉凉，手里本就不香的烤鱼就更不香了。
顾白衣见姬容吃着烤鱼，眉间似有不郁之色，于是温声说：“此地食材欠缺，也没什么调料，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让师姐受苦了。”
苦倒是不苦，就是没糖不甜罢了。
“不会，挺好吃的。”
姬容说的倒是实话，毕竟她怀疑只有她吃的这条鱼出bug了，没加主角光环，所以才会格外难吃。
但顾白衣看着姬容微微皱眉，咬烤鱼的模样，却是愣了一愣。
姬容吃东西的姿态十分优雅，小口咀嚼鱼肉时，红唇泛着光泽，让人很想咬一口。
顾白衣这般想着，抿了抿嘴，将头别过去几分。
末了，姬容吃完烤鱼，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心想女主其实也很不容易，不仅泡不到妹子，而且还要被迫给反派做鱼吃，实在太惨了。
姬容思及此处，从衣袖间掏出两块绣帕，一块用来擦自己的嘴，另一块顺手递给了顾白衣。
她的想法很简单，吃完饭擦嘴是基本礼仪。
而顾白衣看着那块缀了千瓣梅的绣帕，却有些心神恍惚。
她蓦地忆起，前世她与万剑宗决裂之后，似乎也曾见过这样的绣帕。
那时应该是子夜，她坐在凤凰台上，凤凰花落了满地。第七重“红莲”发作，万蚁噬心之痛蔓延全身，她举起羽殇，享受着这份痛楚，对月独酌。
痛到极致了，她醉倒在凤凰台，手指撕扯着凤凰花瓣，从嘴里流出来的已不知是鲜血还是酒汁。
意识朦胧之时，一抹雪色的身影缓缓向她步来，周身似乎萦绕着清寒的梅香。
月下的人影很像是一个梦，那人的指尖冰凉，挑起她的下颔，用绣帕擦拭着她嘴角的血。
顾白衣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被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了，于是轻声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女子的声音很冷：“不为什么，有洁癖罢了。”
顾白衣皱了皱眉，虽然她不太清楚“洁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依稀能明白这人是在嫌她脏。
她很想看清女子的容颜，奈何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她只能看见绣帕上缀着的梅，瓣瓣不同，各有风致。
次日她宿醉醒来时，凤凰花依旧，而魔殿空寂，恍若一梦。
自从那天姬容递给了女主一块帕子，她总觉得这疯批看她的眼神越发奇怪。
姬容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文明，所以才引起了顾白衣的怀疑。
【亲，您想多了，而且您并没有那么文明哦，需要助手君为您复盘您之前的言行吗】
姬容：呵呵，大可不必。
也就在姬容和系统斗智斗勇时，顾白衣望着前方的那片雾林，问：“师姐，此时我们若要通往云仙窟，现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暮云津’，另一条则为‘雷火涧’。”
姬容记得这个剧情点，打游戏时系统默认主控选的是断烟山路线，然后就会出现一个分叉口。
当时她年少轻狂，不懂刷经验的重要性，走了一个怪都没有的“暮云津”，白白错过了“雷火涧”大把的刷怪掉装备加成。
姬容相信顾白衣一定不会浪费掉任何捡经验的点，于是淡然地说；“都可以，随你。”
而顾白衣眉眼带笑，说：“那就去‘暮云津’吧，那里风景好看。”
姬容：？
风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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