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幽寒火
昏暗的灌木林坡下，掌心持明雷的青衣修士见已然被逼出兽耳的魔奴十指指甲赫然变尖伸长，死死抠进泥土里，垂死般在同伴脚下扭腰挣扎着，暗啧一声将明雷击在他后背。
“这畜生可真不安省。”
他看着一击命中，地上被奴纹和雷击折磨得气息奄奄的魔奴男子，呸了一声扭头朝身侧年轻的瘦高修士道。
“何师弟，去把他指甲拔了，省得他再乱动伤到我们。”
他身旁站着的师弟张了张嘴没有动作，最先持鞭的青年修士见他抬着头许久未动，忍不住催促，“你愣着做什么？”
“师兄，上面有人过来了。”
何师弟脸色犹豫地抬手指了指几人站着的土坡上方。众人闻言齐齐抬头，只见坡上树林间，站着一位腰挂葫芦，背后插笛的青裙少女，正举着火把杏眼微垂，一动不动地朝坡下凝望。
“越灵瑶。”
正抬靴踩在魔奴头顶的青年修士见状冷嗤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是我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修师妹啊。”
“多谢师兄关心。”
越灵瑶无视了他的语气客客气气回应，她朝土坡边缘走了两步，举着火把半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坡下的四人。
然后扫眸垂下，将视线落在了四人脚下被折磨得动弹不得的魔奴身上。
方才她离得远看不真切，如今靠近了拿火把一照，这才发现这个魔妖年岁并不大，看外貌大约与自己年龄相仿。
魔族多以魅色见长，眼前这个不知是不是沾了妖族血统的缘故，倒是难得的俊冷模样。鼻梁窄高挺拔，点漆般的凤眸因着方才被逼出魔性的缘故竖着瞳仁，渗血的眼角下卧蚕沾血微微下垂，满脸泥泞血迹蜷缩在地上。
年轻的魔妖？看耳朵尾巴的话，大约是犬妖之流。
越灵瑶想着，眸色顺势落在他姿势奇怪抵在地面的右膝上，忽的又皱了皱眉。
怪不得看他方才躲避的时候只能勉强爬行，他的右腿被人打瘸了。
原本已经眼神空洞的魔奴被她手中火把一晃，下意识顺着火光转眸，碰巧和上方的人对上了眼。
杏眼粉颊的少女在火光下定定看着他，她额前细垂的刘海微晃，青罗短裙上青鸟纹被火焰一映，竟似着了燎原火般灼灼印在裙上。
他看清对方衣物打扮后似是一愣，随即打了个哆嗦匆忙垂眼，将身子缩进破烂斗篷里。
越灵瑶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弹了弹火把落在肩头上的灰站起身来。
她朝着几位满脸不解看着她这番举动的师兄们随意道，“师妹方才巡逻，见此地魔气缭绕又有喧哗之音，担心各位同门出事，便特地寻来看看。近来魔物猖獗，几位师兄既然身体安好，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便请回屋吧。”
“回屋？”
一脚踩在魔奴头上的青年修士闻言不屑，他冷眼打量着站在坡上的越灵瑶，和小心翼翼抱着剑站在她身后的罗烟，忽的嗤笑出声。
“一个不能用剑的废物，和一个至今学不会御剑的剑修。我们玉雪派什么时候也轮到这种人来命令我了？”
“你！”
罗烟被戳中痛楚，顿时握着剑急道，“萧如沐你莫要讲话太过分了，你当年身为你们萧家独子上山拜师，却只修剑道不接半点符术传承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萧家明明代代都是符修。”
“符法那种东西也只有那些老家伙还想守着。”
萧如沐轻蔑开口，转头看向气鼓鼓的罗烟，“倒是你，罗家一水儿的法宝灵丹砸在你身上，还没你身边这个和你同时入门的废物有长进。”
“咳咳，能不能停一下。”
越灵瑶被对方一口一个废物地骂，忍不住揉了揉发痛的耳朵，叫停了这两人愈发激烈的争执。
两人齐齐看她，她举着火把朝下扫了一圈，见那魔奴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下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们还回不回去了。”
“若是我们不回呢？”萧如沐烦躁抬头。
“那师妹我就只好明日多走一趟，转告大师兄了。”
越灵瑶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摊手，眨了眨杏眼细细思索，“就说你们…白日里身手不利不小心放跑魔物遭了训斥，要半夜起来偷偷欺负一个…”
她的眸子落在正把身子蜷缩在阴影中的魔奴男子垂着的漆黑犬耳上，轻轻地笑了，“欺负一只小狗撒气。”
男子头顶垂着的犬耳微颤一下。
她说完，见四人面色皆是微微发青，又忍不住叹了一句，“我说师兄们，我这可是公事公办。自从几位同门深夜被镜魔引诱，失踪未归之后，玉雪派的所有人皆要夜深归屋，不得随意外出，这可是大师兄下的令。”
“萧师兄，不必同她废话。”
一旁一直摁着魔奴男子后腰的健壮修士穆地抬腿，反手剑指捏诀朝萧如沐霍然开口，“这派里的人，谁不知越灵瑶性情捉摸不定，行事说话颇为古怪。要我说，直接揍她一顿让她开不了口便好了。”
他话音未落，持剑指的右手便竖在胸前，清喝一声指尖燃起赤色灵火，以火画符朝前挥去。
“灵瑶小心！”
罗烟的惊呼伴随着火符呼啸燃烧沿途枯枝的噼啪焦响混杂在一起，越灵瑶一动不动地静静举着火把站在原地，抬眼看向直朝她面门扑来的硕大火符。
魔雾在她身侧若有似无地缭绕，越灵瑶平静阖眸，启唇低声念道。
“——霜封。”
火把上燃烧的火焰游离不定地照耀在她的脸上，青罗短裙的少女一动未动，却只见原本无形飘散的魔雾忽的自她周围一圈一圈逐渐凝结，晶莹如霜的细小冰晶在树林空中悄然悬浮，随着逐渐荡开的霜雾扩散。
枯枝上燎起的火星悉数被冰封凝固，方才绘出火符的健壮修士睁大眼睛看着已至越灵瑶面前，燃起熊熊火焰的火符在触到霜雾的瞬间顷刻结霜成冰，愤然抬头朝她怒斥。
“师妹你身居正道小小年纪，竟然利用妖邪魔雾凝霜成冰，也太过阴险了！”
“我阴险？”
越灵瑶睁眸，面前被霜雾冻结成冰的火符顷刻劈啪四碎，直坠在灌木地上。
她周围不断朝坡下扩散的霜雾停住，坡下的四名修士一时无人说话。她定定地瞧着下方颇为气氛的四人，忽然吐吐舌头做出一个鬼脸，“你方才不由分说便拿火符攻我，便不算阴险了？要我说，师兄你不请便战，才是最最阴险呢。”
“花言巧语。”
萧如沐冷声开口。
他从已经不再挣扎的魔奴头上抬靴，看也不看就跨过蜷缩在地的男子，直直看向坡上的青裙少女。
他掌心一翻银色长鞭化出，持鞭踏地，拧眉朝她挥鞭甩来，“那师兄就好好与师妹讨教一番。”
“罗烟接好了！”
越灵瑶见他来真的，忙不迭轻呼一声，将手中火把推向好友，看着罗烟手忙脚乱拿好后方才回头，眼见长鞭直直朝她斜劈而来。
“啪！”
碎石飞溅，她敏捷轻跃避开一鞭，掌心青泽骤现化为冰枝，抬手裂为冰菱朝长鞭末端击去。
几枚冰菱并未击中银鞭，深深插进土里。越灵瑶眼见银色长鞭左右蛇扫，甩碎冰菱后再度朝自己提鞭挥来，匆忙后仰腰肢堪堪避开，眸色骤凌。
鞭风呼啸，她抬眸看着银鞭自她鼻尖虚擦而过，左手翻掌捏诀五指大张，起身抬腰时借势挥臂，发尾一甩将一缕幽冷青火自指尖送出。
原本已占得上风的萧如沐瞧见这抹青火朝银鞭飞来，顿时脸色一变，匆忙收鞭回握想要避开。
但这次越灵瑶寻的时机极准，那点似冰的剔透青火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长鞭末梢，火星一闪沿着鞭梢瞬间便燃了起来。
“越灵瑶。”
萧如沐脸色发白地倒退一步，他想要挥鞭将那点幽火从鞭上拍灭，却眼看着它愈燃愈猛，只得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
“把你那妖火给我收了，再不收别怪我们剩下的人不客气了。”
他手中银鞭本同越灵瑶的冰枝一样，是体内灵力所化，与自身灵根同系同生。
他灵根为木，本与越灵瑶的水系法术互不干涉，但奈何对方手中的这火来历莫测，不遵五行生克见什么烧什么，令他发怵得很。
“这不是妖火，这是寒火。”少女指尖燃火靠在一颗树下，很认真地纠正，将举着火把跑来的罗烟挡在身后。
她揉了揉后脖一脸哀怨，“萧师兄，我一介小小医修，真的不想打架来着…但你们再不遵大师兄命令乱来，我也不会客气的。”
萧如沐见对方没有动作，咬咬牙弃卒保帅，将沾了青幽冷火的银鞭末端化去，收了剩下的回来，满脸冷汗地看向接过火把的越灵瑶。
“明明是水灵根，却会什么火法，这不是妖火是什么？”
一直站在坡下的青衣修士抬步上坡后朝她沉声道，他比起其余几人年纪稍长，见越灵瑶只是指尖擒着一缕寒火站在树下不动，朝身侧气喘不定的萧如沐问，“萧师弟，身体可有碍处？”
“无妨，被她阴了一招而已。”萧如沐摆摆手撑直身子，脸色狰狞几下朝越灵瑶逼近。
“师兄，我说几位师兄。”
他正待怒斥些什么，听得身后传来匆忙的劝解声，扭头时见瘦高的何姓师弟同方才使用火符的同门修士走上坡来，拦住了他。
“要不就算了吧。”
越灵瑶听见刚刚走上来的何师兄朝几人低语，“越师妹手里的火的确诡异非常，我们占不到便宜。”
她闻言撇了撇嘴目光掠过这几人去看坡下，见原本蜷缩在地的那名魔奴男子正趁势挣扎起身，一瘸一拐地跌跌撞撞朝灌木林深处逃去，收回眸色微微勾了下唇角。
不错嘛，看起来没受致命伤，好歹还有力气跑。
某医修忍不住开始习惯性判断对方伤势。
她思罢放松身子，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那名背对他们逃窜的魔奴在奔出空地后，遮着兜帽微微扭头，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越灵瑶没去侧眸确认，余光看见那名姓何的师兄朝剩下三人使了个眼色后，看向自己身侧正努力叉腰挺胸装出气势的罗烟，又暗暗朝三人低语。
“况且，她旁边这位，我们可是惹不起啊。沧云山修仙世族罗家视为掌上明珠的大小姐，万一真把她打伤了，我们今后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哼。”
萧如沐低哼一声，率先甩手朝林外走去，“暂且先听你的。”
剩下几人纷纷跟上，越灵瑶站在树下看着他们离开段距离后，这才松了口气掐灭寒火，弯腰喘息。
“你没事吧？”罗烟见她面色发白，连忙搀住她的小臂急切问。
“累死我了。”
越灵瑶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缓了口气准备直起身时，听到好友低低的惊呼，“咦，那个魔奴呢，怎么不见了。”
…刚刚就不见了，他总不能光明正大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吧。
越灵瑶在心底腹诽，摇了摇头说道，“他身上有玉雪派的奴纹不能离开我们太远，应当是自个儿躲起来了，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