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宵镇
人间东部，青宵镇。
山林一望无际，昏暗魔雾无声无息笼罩在人烟稀少的山间村镇上方，被泛着华金的巨大结界隔绝在外。
秋日清爽，越灵瑶躺在屋前叶子半落不落的枯树枝头，手执一支玉笛心不在焉吹着。
邻近傍晚的青宵镇中没什么人影，笛音清幽明亮，她一双杏眼无聊地在空中扫来扫去，忽然盯向离自己手边不远处一处挂着枯叶残花的枝梢，搭在白玉笛孔上的指尖得趣似的抬摁几下。
笛音一阵轻转，几缕华青流光从笛尾溢出，敏捷地打着转飞向那处枯败花叶，在垂下的枯花间起落几下，直直注入干枯花蕊中。
刹那间，原本枯死多日的残花在流光包裹下骤然抬起，被花冠包裹的洁白的玉兰花瓣在笛声中一层层绽放，随风在枝头摇晃。
越灵瑶舒出口气收回视线，听到树下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好师妹，你卖的那个疏髓丹，真的不能再便宜些？”
一位背后负剑的同门师兄站在花树下，揉着肩臂唉声叹气地抬头朝她问。
“你也知我们下山以来，一路上尽是遇到难缠魔物，行囊里的丹药早就所剩无几了。
这几天我在镇子附近既荡魔又除妖的，身上实在酸痛得很哪。”
“我方才说过了，五百文一颗，好吃不贵，童叟无欺。”
笛音骤停，越灵瑶翻身下树，握着玉笛轻轻巧巧落在地上。
她吊儿郎当地伸了个懒腰，将玉笛插在身后背囊里，弹了一下腰间的储物葫芦，朝眼前面生的同门师兄无奈摊手。
“况且这位师兄，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如今我们身在镇中，周围山林悉数被魔雾侵染，药草本就难寻。
我昨日辛辛苦苦寻来的药草只做了五枚，你今日来得晚，我这里也就只剩下两颗了，再多的一时可变不出来。”
十六左右的少女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神态，站在树下精神抖擞地开始卖药。
她生得一双灵动的大杏眼，肌肤水嫩双颊泛着浅浅的桃色。齐齐的墨色刘海遮在眉下，长发拿翠银发冠挽起高高地在脑后梳了个马尾，青鸟纹的短裙上是被符袋装饰得乱七八糟的腰带，正神采奕奕地朝他道。
“我炼丹的手艺呢你也知道，在整个玉雪派的同门之间，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厉害。更罔论我还有心法加成，这几日师兄师姐们前往山林深处除魔，可都是我负责替他们调配丹药的。”
“话是不错…”
同门师兄犹豫地低头嘀咕，“可这价也太贵了。”
“这样吧。”越灵瑶看了一眼面前男子的上身，伸手比出个二，咬牙。
“看你身上的确受魔气侵染不轻，经脉凝滞有受损之兆，理应服三日的丹药。我如今两颗疏髓丹都买与你，只收八百文！你给我八百文就可以了！”
片刻后，越灵瑶哼着曲儿，手里上下抛着小一贯钱朝屋内一蹦一跳走去，忽听得背后有人道。
“平常修士买入疏髓丹最多只要三百文就可以了，师姐你按四百文卖，也未免太坑三师兄了。”
“嗯？”
越灵瑶扭头，顺手将贯钱飞快塞进储物葫芦里，瞧着身后嘟着嘴颇为不满的负剑少女，挑起一边眉尾，“花泽小师妹？”
身后少女哼了一声。她随即摆了摆手无所谓地笑，“没办法嘛，你师姐可和你们这些能使剑的人不一样。你们出门御剑飞行，我可是每次都要靠御天符的，那符用一次可贵了，不多赚点钱可花不起。”
“可是我听师父说，贪图钱财，不能将万物视之平等，是不能得道大成的。”花泽愤懑辩驳。
“谁说我不能视万物为平等了？”越灵瑶不屑哼哼，又敲了敲她的宝贝葫芦，“我平等地看待这世间一草一木，包括到手的钱两。”
对方顿时被噎得没了声，越灵瑶侧眸见身着留仙长裙的小师妹悻悻跟在她身后，解开门锁禁制推开木屋门。
她快步走了进去，站定扭头示意她进来，“所以，小师妹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我…”
花泽见她熟门熟路地邀请自己进屋，对这个整日神隐在门派谷中炼药，只打过几个照面的小师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亦步亦趋地进了屋。
落日西沉，窗外天色比方才暗了许多。她站在屋内捏着指尖，看越灵瑶随手抬指，点燃了吊在屋墙藤蔓上的灵灯，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开口。
“师妹想来师姐处讨一方治眼疾的方子。”
眼疾？
越灵瑶疑惑地微微抬灯，朝面前的小师妹看去。
花泽圆亮的眸子在灵灯照耀下显得清澈分明，许是因为贸然找上门，方才又忍不住多嘴辩驳的缘故，眼下一直不敢直视自己，只是别扭地别过头去，左右骨碌碌转着明眸。
她清了清嗓子将灵灯放回墙上，再放下手时已经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经朝花泽递过去一杯茶。
“那还要麻烦小师妹多加详述了，我也好按方开药。”
“是这样的。”
花泽接过茶水却并不喝，只是抱着茶杯坐在屋内桌旁，白皙的脸上闪过几丝慌乱心焦。
她先是四下看了看，见屋门紧闭除她们外并无旁人后，抬起明亮的圆眸，小声朝靠在墙柜旁的越灵瑶道。
“我想，也许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近来经常能看到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我附近。”
“这是何时的事？”越灵瑶愣了一下，问。
“大约从昨日开始吧，也许是前日？我记不太清了。”花泽抱着茶杯困惑地回想，喝了口茶水又道，“总之就是从我们进入青宵镇历练除魔开始，我就看到她了。”
今日是他们进入青宵镇的第三日，那就是前日了。越灵瑶暗自想着，点头。
她面前的小师妹见对方没有回话，于是继续歪了歪头开口。
“最开始是我们建立法阵结界，替这里的村民抵挡魔雾妖物的时候。她只是站在聚集的村民里静静看着我，我以为我眼花了，也没放在心上。”
“或许真是眼花也说不定。”
越灵瑶见她说着说着脸色发白，于是逗她试图舒缓对方心绪，“好啦，开玩笑。不过我方才已看过了，你的双眼并无患处。”
“可是后来我又看到了几次！”
花泽握着茶杯激动地几乎站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坐回木椅上，深吸一口气。
她如玉的双肩缩在一起，圆眸大睁认真抬起头，嗓音发颤，“而且师姐，昨夜巡逻我还看到小师兄了。”
原本懒散靠在墙上的越灵瑶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定定看向桌旁的小师妹。
进入青宵镇的第二天，他们的小师兄就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在了镇中，这是如今同队历练的所有同门修士都知晓的事。
“你确定是他？”她常年居于门派谷中不怎么交往，对于派内同门着实有些不熟，于是犹疑地问。
“我同小师兄关系一直很好，不会认错的。”
花泽认真摇头，“他当时站在一处树林似是想同我说话，可等我走过去，他又不见了。我问当晚巡逻的其他师兄弟，也都说没有见到…小师姐，我眼睛当真没有出问题吗？”
“没有。”越灵瑶直直盯着她，随后她垂下眼帘朝她招了招手，“坐好，我再替你诊脉。”
花泽嗯了一声点头，乖乖地伸出小臂。半柱香后，越灵瑶面色捉摸不定地抬起指尖，吐出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对方迫不及待地追问。
越灵瑶深深地看着她，直到把小师妹盯得惴惴不安时，方才轻轻一笑，“十分健康。”
“师姐你吓死我了，那就好。”
花泽吐了吐舌头，她到底是入门晚，对这位在师兄师姐口中医术超绝的小师姐十分信任，将先前那点互呛抛到了脑后，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不少。
“也许是我真的眼花了。”
她从椅子上起身喃喃嘟囔着，又不好意思地脆声笑。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下山历练嘛，又赶上魔域结界异动这样的大事，想必是心性不稳过分紧张了。
啊对，我要付师姐多少钱两？”
“不收钱。”
屋外天色漆黑，越灵瑶坐在桌边眼皮不抬地收拾茶具，“你又没病，我一向只收治病的钱。”
“多谢师姐！”
小师妹雀跃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越灵瑶施了个诀将茶具清洗干净，忽的停下动作的手，侧眸看向正打算推门而出的花泽。
“且慢。”
她将最后一个茶杯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扭头看向背对自己停在原地的负剑少女，似是在自言自语，“你前来看诊，这是我们进入镇中的第三日。”
她见对方不动，从桌旁起身漫不经心道。
“我这个人吧，平日在门派里随意惯了，忘性很大，唯独卖出去的帐记得还算清楚。
我记得，自己卖出最后两枚疏髓丹，是在进入镇中第五日。你如今紧接着我卖药前来，是为不妥。”
原本昏暗的夜色更加浓郁了，越灵瑶没有去理睬窗外骤起的风声，镇定自若地朝屋门走去。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开口，语气平静笃定，一双杏眸似乎没有去看任何事物，“我的师妹花泽，在入镇的第三日就已经失踪了，至今未归。”
越灵瑶揉了揉肩膀抬起手臂，她纤白的五指向上张开，碧穹如水的流光在少女掌心凝聚，如冻结冰枝一般向上生长。
她冷声低问，“那么，你又是何人？”
“桀桀……”
压抑的尖笑从背对着她站立的小师妹身上传来，越灵瑶只见纷飞的黑雾伴随着浓郁的魔气从面前少女身上扩散涌来，当即甩手轻撤后退，弯腰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取出背后玉笛。
冰枝飞出，在空中赫然四散成碎片刺向对方，无穷无尽的黑雾瞬间包裹住了她。
越灵瑶顷刻间便动弹不得，眼前的木屋飞快四裂湮灭成灰，她被困于黑雾中，眼睁睁被黑雾包裹的小师妹转过身朝她走来。
但她已经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了，圆眸活泼的负剑少女此刻化为一阵扭曲的虚影，在黑雾中低笑着于她身边盘旋游离。
“我是什么，你们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
子时三刻，越灵瑶从木屋的床上惊醒，猛地直坐起来。
屋外秋风大作，青宵镇中一片死寂。她坐在黑暗中喘够了气，这才挥手将墙上挂着的灵灯点亮，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内抱臂发怔。
“…镜魔入梦。”
片刻后，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喃喃自语，有些后怕地摁上狂跳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