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南城比江城入秋晚，晚上十点的风里仍夹杂了些暑气。
陆子慕推开酒店阳台的门，迎着温热的风站了一会。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这种流动的风，吹一吹，呼吸好像真的能轻松一点。
可是当他关上门回到清凉舒适的空调冷气里，沉闷郁结的感觉立刻又回到心头。
颜山澜的反常让他无所适从。
上午他从江城出发时，她还在叮嘱他注意安全少喝酒，可是到了下午，突然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刚才又直接拒了他的视频聊天邀请。
一个下午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疲惫，如此逃避他？
是又生病了吗？
还是那个姓宋的又回来了？
又或者……
陆子慕洗完澡躺在床上，脑子里的高速运转一刻也没停过，然而运转的结果却只是一团乱麻。
唯一的办法是立刻飞回去。
他拿出手机查了下最新机票，给郭海发了个消息。
陆子慕:【明天跟世信的副总见了面后我要先回江城，你留下跟他们开完需求会下午再回。】
陆子慕:【机票我已经改签。】
郭海:【好的，收到。】
第二天上午，跟世信集团副总的见面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陆子慕匆匆赶往机场。
候机厅里熙熙攘攘，人们脸上喜气洋洋，有人随身携带了中秋礼盒，华美而精致，让人心中多少生出些对团聚的欣喜和向往。
陆子慕走进一家特产店，想着给颜山澜带些零食回去。
手机响了，是总部行政部部长王兴程，他们既是同学，也是好友。
“阿慕，你在江城吗？”
“我在南城机场，怎么了？”
王兴程顿了一顿，“你们事业部那个叫颜山澜……”
“她怎么了？”陆子慕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芒果干。
王兴程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你不会真的跟她有什么吧？”
“她是我女朋友。”陆子慕将芒果干丢进购物篮里。
“我艹！你……”
“我什么我，你快说，她出什么事了？”
对面传来清晰的关门声，“她好像被财务部审计盯上了，据说有人举报她乱开票套取公司……”
“不可能！”陆子慕哗地将手中两包糖果扔进购物篮，引来周围人不断侧目。
“你别激动，又不是我举报的，我只是说我听到的，据说昨天已经找过她本人了，陈文健和杨欣现在还在江城……”
陆子慕感觉心脏忽地一下揪紧了，全身像是兜头被泼了盆冰水，耳中嗡嗡作响，王兴程后面说了些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原来心脏揪着疼是这样的感受。
“喂，阿慕，你在听吗？”
“我现在有事，等会再说。”
陆子慕挂掉电话，给购物篮里的零食付了钱，拎着一大袋零食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
他点开颜山澜的号码，却犹豫着不敢点下去。
让他纠结了一晚上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然而答案却让他心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根本不用想就猜得到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终究是他天真大意了，连累她平白受这样的屈辱。
财务审计这种事情一旦遇上，即便最后查实是清白的，人也少不了一场又一场精神折磨。
手机几乎要被捏碎。
王兴程给他发来那封所谓的举报信。
他粗略看了一遍，尽力平稳心情后，拨出了颜山澜的电话。
漫长而机械的嘟嘟声，直到等待超时自动挂断。
他停下来想了想，给张悦可打了个电话。
“你师父去哪了？”
“她在开会。”
“什么会？”
“不清楚，宇哥叫她去的。”
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陆子慕伸手用力按住，平缓后，直接打给了陈文健。
“陈部长，查我的人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吗？”
对面陈文健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陆总，我这是职责所在，不跟你说那也是为了你好。”
陆子慕冷哼一声，“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那不用，我们什么关系，不用这么客气。”
“陈部长，我不跟你绕弯子，麻烦你现在立刻停止对颜山澜的审问，我马上就回江城，所有问题我来负责解释。”
陈文健嘿地一笑，“陆总，这我可没办法答应你，举报对象是颜山澜，我们的主要审查对象只能是她，后续对你会有例行问话，你不用急。”
陆子慕提着零食袋的手紧攥成拳，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暗暗深呼吸，强自冷静下来，“陈部长，这件事背后的人的意图想必你是清楚的，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的人我是一定要保的，我一时半会也没打算离开光向，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可不是袁副总，会心软。”
对面沉默了一瞬，接着又是一笑，“陆总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你放心，我都是按规则办事，你这个……下属，还不错，脑筋挺清楚，放心，受不了委屈的。”
机场广播在催促登机，陆子慕知道话说再多都不如自己立刻回去有用，于是也不再啰嗦，“那就多谢了。”
飞机起飞前，颜山澜仍然没有回电话，陆子慕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陆子慕:【阿澜，我大概两点到公司，一切等我回去，不会有事，别怕。】
飞机落地后，手机退出飞行模式，颜山澜依然没有回电话也没有回消息。
走在飞机逼仄的甬道里，陆子慕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一路匆忙赶回公司，颜山澜的工位上没有人，会议室空空如也。
陆子慕在公司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下了楼，重新坐进车里的时候，颜山澜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阿澜，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颜山澜的声音平静如水，“老大，我下午请假了，我跟珊珊姐和宇哥都说了。”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对面沉默了片刻，“我回老家了。”
“你在高铁站是不是，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陆子慕匆匆发动车子。
“我不想见你。”
这句话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但陆子慕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就像一根隔空穿来的银针，径直穿透他的耳膜扎进他的脑神经，他立刻顿住，刚启动的车子一脚刹停在原地，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阿澜，是我的错……”一句对不起如巨石梗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
“老大，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你不知情，我没有怪你……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我感觉我可能太冲动了，我根本没去想我们在一起以后会怎样，我也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合适……我现在有些乱，我又把生活工作搞得一团糟，我没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我真的讨厌这种感觉……”
“是我不好，阿澜，对不起，是我的问题。”陆子慕颓然靠在座椅上，手指用力按压两边太阳穴，目光虚望着前方。
电话里一时只剩下高铁站嘈杂的人声。
“我要进站了。”
“阿澜，过两天等处理完这件事，我去接你，好不好？”
颜山澜没有回话。
“你想多休息几天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就去接你，可以吗？”
许久的沉默后，颜山澜回了一句“我进站了。”
电话被挂断，寂静的地下车库里只剩下呼吸声和耳鸣声。
陆子慕放下手机枯坐半晌，直到被后面驶来的汽车鸣笛叫醒。
他将车子停回原位，抄起手机回到公司。
十分钟后，张元宇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
陆子慕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僵持半天，张元宇终于有些扛不住了，额角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老大，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给客户送的中秋礼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送出去了。”
“月饼是哪家店采购的？”
“我跟您汇报过，月饼是本市有名的连锁店苏记糕点采购的。”
“你小舅子在苏记糕点是负责哪一块？”
张元宇笑得眼角起了几层褶子，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茶叶是哪家店采购的？”
“……绿兰香茶叶庄。”
陆子慕身体往后一靠，右手食指和中指倒夹着一支中性笔，笔帽轻击桌面，一下又一下，状似不经意般道:“听说你有一位同学发小姓刘，是这个茶叶庄最大的门店店长？”
“……老大，你突然说这些是……”
陆子慕手里的笔一收，眼皮一抬，盯住他，“张元宇，这几年你负责事业部的财务，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
张元宇抹了一把汗，强做镇静，“老大，这凡事都得讲个有理有据……”
“啪”地一声，陆子慕将笔摔在桌上，张元宇吓得噤了声。
陆子慕从右手边抽屉翻出一份文件，随手扔在张元宇面前。
“你自己看！”张元宇紧闭嘴唇，眼睛死盯着文件封面。
“你那一笔笔烂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因为我动不了你，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上一任马总难堪，现在既然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我对马总也就没有什么不好交代了。”
张元宇双手在两侧的裤子上擦了擦，终于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刚翻开第一页，手就开始发抖，随意翻了几页，额头的汗水已经如豆大。
“这份文件放在我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这里面列举的事情大都附了证据，就算没有，要查实也很容易，我咨询过做律师的朋友，随便哪一笔都够入刑了。”
“……老大，我，我错了……”张元宇的脸由笑变哭，张着嘴，结结巴巴，只差跪下了。
陆子慕扫他一眼，拿起手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张元宇恍然醒悟，连口道:“我说，我什么都说，老大，求你不要报警，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
陆子慕打开录音软件，手指停留在录音开始键上，盯着他，“你想清楚了？”
张元宇忙不迭点头，“想清楚了。”
“说吧。”手指点击录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