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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风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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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无漾手托铁骨折扇,呆呆出神,望着郭珈允追上了广陵山庄的队伍,渐行渐远。他心头一震,犹豫是否要去询问杜静芳,忽见前面一骑如一道红云般奔来,越到前面越快,却是莹萍回来了。

    莹萍见到庄无漾,远远下了马,牵马走到跟前,兴高采烈道:“公子,腾哥随后就来,咱们逮到了一个人。”

    庄无漾问道:“逮到了什么人?”莹萍道:“我骑了赤狐马赶到破庙那边,看到腾哥在和一人吵嘴。那人要过来,腾哥叫他等一会。两人正在争闹,那人一见到我骑的马,就大骂我是偷马贼一伙,举刀向我砍来。我和腾哥跟他打上了。那人武功很好,可是没兵刃,不知哪里偷来了一把劈柴刀,当然使不顺手啦。打了二十多个回合,腾哥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飞,那人手下真是了得,空手斗我们两个,后来我拾了地下石子,不住掷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腾哥打了一棒,这才给我们逮住。”庄无漾笑了笑,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莹萍道:“咱们问他,他不肯说。不过腾哥说他是洛阳乐天居士家的人,使的是铁琵琶手。”

    不久顾腾也赶到了,下马向庄无漾行礼,随手将马鞍上的人提了下来,那人手脚被缚,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

    庄无漾问道:“阁下是洛阳乐天居士家的?请教尊姓大名?”那人仰头不答。庄无漾道:“莹萍,你替这位爷解了缚。”莹萍拔出刀来,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挺刀站在他背后,防他有何异动。庄无漾道:“得罪了阁下,请勿见怪,请到帐篷里坐吧。”

    四人到得帐中,庄无漾和那人席地而坐,群雄陆续进来,都站在庄无漾身后。

    那人看见王怡丹进来,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戟指而骂:“你这婆娘偷我的赤狐马!你不还马,决不和你甘休!”王怡丹笑道:“你是白浩辰白大爷吧?咱们换一匹马骑,我还补了你一锭金子,你赚了钱、发了财啦,干嘛还生气?”

    庄无漾问起情由,王怡丹将抢夺赤狐马之事笑着说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原来合胜帮虽然不禁偷盗,但王怡丹心想帮主总是出身官宦之家,官宦子弟多数瞧不起这种不告而取的勾当,是以一直没说此马的来历。庄无漾道:“既是如此,这匹马还给白大爷吧。那锭金子也不用还了,算是租用尊骑的一点敬意。白大爷腿上的伤不碍事吧?莹萍,给白大爷敷上药。”白浩辰见庄无漾如此处理,怒气渐平,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忽然王怡丹道:“帮主,那不成!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万澜集团的人。”

    庄无漾道:“当真?”王怡丹取出厉士玉那封信,交给庄无漾,说道:“请看。”庄无漾接过信,只看了开头一个称呼,就将信一折,交给白浩辰,说道:“这是白大爷的信,在下不便观看。”白浩辰心想:“横竖你的手下已经看过,我乐得大方。”便道:“我是万澜集团的,那不错,不知哪一点冒犯各位了,倒要请教。白某光明磊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阁下请看吧。”说着将信摊开,放在庄无漾面前。

    庄无漾一瞥之间,已知信中意思,说道:“厉总的威名,在下是如雷贯耳,只是无由识荆,实为恨事。阁下是洛阳乐天居士家的,不知和乐天居士怎样称呼?”白浩辰道:“那是家叔。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识得家叔?”

    庄无漾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慕名而已。我叫庄无漾。”白浩辰一听,立即站起,惊道:“你……是庄太守的公子?”

    白浩辰乐衷功名,对官场上的关系打听的十分清楚,所以一听庄无漾报名,首先想到的不是合胜帮帮主,而是庄太守的公子。

    南乡子道:“这位是我们合胜帮的帮主。跟你说了半天话,你有眼不识泰山。”白浩辰慢慢坐下,不住打量这位少年帮主。

    庄无漾道:“江湖上不知是谁造谣,说贵同门支三娘之死与敝帮有关,其实这事我们全不知情。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阳来说明这个过节,只因忽有要事,一时难以分身。白大爷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没有。不知何以有此谣言,白大爷能否见告?”白浩辰道:“你……你真是邗江庄太守的公子?”庄无漾点头道:“白大爷既知在下身世,自也不必相瞒。”

    白浩辰道:“自公子离家,庄太守出了重赏找寻,数年来一无音讯,后来有人访知公子在合胜帮,又有人说公子到了鹤壁山。我师姐支建就是受尊府之聘,前赴鹤壁山寻访公子,哪知她突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踪。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陕西山谷之中发现支师姐的铁琵琶和琵琶钉,才知她已不幸遭害。虽然她已死无对证,当时也无人亲眼见他遭难情形,但公子请想,如不是合胜帮下的手,又是何人?”

    他话未说完,顾腾喝道:“你师姐贪财卖命,甘为奸臣鹰犬,死了也没什么可惜。我们合胜帮要是杀了他,难道不敢认账?老子老实跟你说,这个人,我们没杀。不过你找不到人报仇,就算是老子杀的好了。老子生平杀的人难道还少了?多一个他奶奶的支建,又有什么相干?”白浩辰斜眼看他,心中将信将疑。

    青松冷笑道:“我们合胜帮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几时骗过人来?你不信他话,就是瞧我不起。嘿嘿,你瞧我不起,胆子不小哇!”

    纷乱中杜静芳突然高叫道:“支建是我这老婆子所杀。我不是合胜帮的,这事可跟合胜帮全无干系。”众人都是一愣。杜静芳站起身来,将当年支建怎样黑夜寻仇、怎样以三攻一、怎样狠施毒手、怎样命丧荒山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暗暗称奇,顾腾却早已叫了起来,骂支建不要脸,杀得好。白浩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杜静芳道:“白大爷要给师姐报仇,现下动手也无不可。这事与合胜帮无关,他们要是帮了我一拳一脚,就是瞧我不起。”转头向王怡丹道:“雷夫人,白大爷的兵刃还了给他吧。”

    王怡丹取出铁琵琶,交给杜静芳。杜静芳接了过来,说道:“乐天居士当年手创铁琵琶门,名闻江湖,也算得是位豪杰。唉……”言下不胜感慨,一面说一面双手暗运内劲。铁琵琶肚腹中空,被他一按,登时变成一块扁平的铁板。他又道:“支建既受庄太守之托,寻访庄公子,便需忠于所事,怎地使了人家钱财,却来寻我老婆子的晦气?咱们武林中人,就算不能舍身报国,和朝廷权臣奸党拼个死活,也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兰陵派山岸功非同小可,她口中说话,双手已将铁板卷成个铁筒,捏了几下,变成根铁棍,继续说道:“再不济,也当洁身自好,隐居山林,做个安分良民。我老婆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权臣奸党的鹰犬、保镖护院的走狗,仗着有一点武艺,助纣为虐,欺压良民。这种人要是给我遇上了,哼哼,老婆子决计放他们不过。”说到这里声色俱厉,手中的铁棍也被圈成了一个铁环。

    这番话把白浩辰只听得怦然心动。他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哪知这番出来连栽筋斗,在王怡丹、顾腾、莹萍等人手下受挫,还觉得是对方使用诡计,此刻眼见杜静芳是个文弱老妇的样子,却在言谈之间,将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弯弯捏捏,如弄湿泥,如搓软面,不由得又惊又怕,再想支建师姐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她与这老妇为敌,自是非死不可。

    阮横波看杜静芳弄得有趣,童心顿起,接过铁环,双手一拉,又变成铁棍,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伸到徐先锋面前。徐先锋伸手握住,笑道:“比比力气?”阮横波点点头,两人用力一拉,各不相下,铁棍却越拉越长。众人哈哈大笑。庄无漾怕二人分出输赢,伤了和气,笑道:“两位哥哥力气一样大,这铁琵琶给我吧。”众人听他仍管这东西叫作铁琵琶,都笑了起来。

    庄无漾接过铁棍,笑道:“道长、郎老先生、南乡子,你们三位一边。万户哥、南柯子,我们三个一边,咱们来练个功夫。”郎天扬等都哈哈一笑,走拢过来,三个一边,站在铁棍两端,各伸单掌相叠,抵住铁棍。庄无漾笑道:“他们两个把铁棍拉长了,咱们把它缩短。一、二、三!”六人一齐用力,这六人内劲加在一起,实是当世难得一见,铁棍渐粗渐短,旁观众人彩声雷动。

    白浩辰骇然变色,心道:“罢了,罢了,这真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姓白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明天回乡耕田去了。”

    庄无漾笑道:“好了。”郎天扬等五人一笑停手。庄无漾道:“弄坏了白大爷的兵刃,很是抱歉,请勿见怪。”白浩辰吓得满头大汗,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庄无漾道:“在下奉劝白大爷一句,不知肯接纳否?”白浩辰道:“公子请说。”

    庄无漾道:“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令师姐命丧荒山,是她自取其祸,怨不得杜老师。白大爷便看在下薄面,和杜老师揭过这层过节,大家交个朋友如何?”白浩辰心中早存怯意,哪敢还和杜静芳动手?但被对方如此一吓,就此低头,未免显得太过没种,一时沉吟不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庄无漾道:“支三娘此事,其实由我身上而起。在下这里写封信给家兄,就说支三娘已寻到我,不过我不肯回家。支三娘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请家兄将赏格抚恤,付给支三娘家属。”白浩辰踌躇未答。

    庄无漾双眉一扬,说道:“白大爷倘若定要报仇,就由在下接接乐天居士的铁琵琶手。”随手一掷,那根铁棍直插入沙土之中,霎时间没得影踪全无。

    他露了这手内功,白浩辰心中一寒,哪里还敢多言?说道:“一切全凭公子吩咐。”庄无漾道:“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叫莹萍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书信。

    白浩辰接了,说道:“兄弟今日栽在这里,哪里还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饭吃?安顿了支师姐的家属之后,回家种田打猎,决不再到江湖上来丢人现眼了。”

    庄无漾道:“白大爷肯听杜老师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过。在下索性交交你这位朋友。莹萍,你把万澜集团的各位请进来。”莹萍应声出去,将钱笑显等一干人都带了进来。白浩辰和各人一见,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庄无漾道:“冲着白大爷的面子,这几位朋友你都带去吧。不过以后再要见到他们不干好事,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白浩辰给庄无漾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又显功夫,又套交情,不由得脸如死灰,哑口无言。见庄无漾再也不提“还马”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讨?庄无漾道:“我们先走一步,各位请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动身吧。”合胜帮群雄上马动身,一干武师官差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杜静芳对庄无漾道:“庄公子,万澜这些小子们留在后面,小徒不久就会和他们遇着。他们吃了亏没处报仇,说不定会找上小徒,我想迟走一步,照应一下,随后赶来。”庄无漾道:“杜老师请便,最好和令贤徒同来,我们好多得一臂之力。”杜静芳笑道:“我这个徒弟就会闯祸淘气,哪里帮得了什么忙?”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向来路而去。庄无漾不及向杜静芳问她徒弟和郭珈允交情的事,心下老大纳闷。

    苏亦川奉命侦查雷泰兴的踪迹,沿路暗访,未得线索,不一日到得凉州。凉州民丰物阜,是甘肃省一个大郡。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积翠楼上自斟自饮,想起王怡丹声音笑貌,思潮起伏,这番相思明明无望,万万不该,然而总是剑斩不断,笛吹不散,见满壁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诗兴忽起,命服务员取来笔砚,在壁上题诗一首:“我一生寂寥,偏爱逃之夭夭。今夜月光高照,即相思迢迢。所有的爱都有枷锁,而你是手铐。被你锁住的我,根本也不想逃。众生皆潦草,独你是离骚。”下面写了“千古第一丧心病狂有情无义有才无德人题”。

    酒入愁肠,更增郁闷,吟咏了一会,正要会账下楼,忽然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人,苏亦川眼尖,见当先一人曾经见过,忙把头转开,才一回头,猛然想起,那是在苍狼山庄交过手的官差。幸喜那人和同伴谈得起劲,没见到他。

    两人拣了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正在他桌旁。苏亦川伏在桌上,假装醉酒。听那两人谈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只听得一人道:“张大哥,你们这番拿到点子,真是奇功一件,吴少帅不知会赏什么给你。”那姓张的道:“赏什么我也不想了,只求太太平平将点子送到开封,也就罢了。我们八个侍卫一齐出京,只剩下我一人回去。肃州这一战,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毛凛凛。”另一人道:“现在有陆统领在,决失不了手。”那姓张的道:“话是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功劳都是御林军的了,咱们御前侍卫还有什么面子?老田,这点子干嘛不送大都,送到开封去做什么?”那姓田的低声道:“我姐姐是刑部侍郎府里的人,你是知道的。她悄悄跟我说,吴少帅要到开封去。将点子送到开封,看来少帅要亲自审问。”那姓张的哦了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们六个人巴巴从大都赶来,就是为了下这道帅令?”那姓田的道:“还做你们帮手啊。合胜帮的势力大、来头大,咱们不可不特别小心。”

    苏亦川听到这里,暗叫惭愧,真是侥幸,若不是碰巧听见,他们把雷哥改道送到开封,大伙却扑大都去救,岂非误了大事?

    又听那姓田的侍卫道:“张大哥,这点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少帅大人要亲自提审?”那姓张的道:“这个我们怎么知道?上头交待下来,要是抓不到他,大伙回去全是革职查办的处分,脑袋保得牢保不牢,还得走着瞧呢。嘿,你道御前侍卫这碗饭好吃的吗?”那姓田的笑道:“现在张大哥立了大功,我来敬你三杯。”两人欢呼饮酒,后来谈呀谈的就谈到女人身上了,什么北方女人小脚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腻。酒醉饭饱之后,姓张的会钞下楼,见苏亦川伏在桌上,笑骂道:“读书人有个屁用,三杯落肚,就成了条醉虫,爬不起来啦。”

    苏亦川等他们下楼,忙放了饭钱在桌上,跟出酒楼,远远在人丛中盯着,见两人进了凉州府衙门,半天不见出来,料想就在府衙之中宿歇。回到店房,闭目养神,天一黑,便换上一套黑色短打,腰插笛子,悄悄跳出窗去,径奔府衙。他绕到后院,越墙而进,只见四下黑沉沉地,东厢厅窗中却透着光亮,蹑足走近,厅中有人说话,伸指沾了点唾沫,轻轻在窗纸上湿了个洞,往里一张,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厅里坐满了人,陆锦昂居中而坐,两旁站满了侍卫和公差,一个人反背站着,厉声大骂,听声音正是雷泰兴。

    苏亦川知道厅里都是好手,不敢再看,伏身静听,只听得雷泰兴骂道:“你们这批给吴冀做走狗的奴才,雷某落在你们手中,自有人给我报仇。瞧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下场。”一人阴森森的道:“好,你骂的痛快!今日却要你尝尝我手掌滋味。”

    苏亦川一听,心想:“雷哥要受辱了。他是怡姐最敬爱之人,岂能受宵小之侮?”忙在破孔中一望,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穿一身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辰州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他举掌走向雷泰兴,脸色狰狞,不住冷笑。雷泰兴双手被缚,动弹不得,急怒交作,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言伯乾正待手掌下落,苏亦川笛子刺破窗纸,一吐气,笛子中一支短箭疾飞而去,正插入那人左眼之中。

    言伯乾眼眶中箭,剧痛倒地。厅中一阵大乱,苏亦川一箭又射中一名侍卫的右颊,抬腿踢开厅门,直蹿进去,喝道:“鹰爪子别动,合胜帮救人来啦!”挺笛点中站在雷泰兴身旁官差的穴道,从绑腿上拔出匕首,割断雷泰兴手脚上绳索。

    陆锦昂只道敌人大举来犯,也不理会雷泰兴、苏亦川二人,站起身来,拔剑在厅门一站,内阻逃犯,外挡救兵。

    雷泰兴手一脱绑,精神大振,但见一名御前侍卫和身扑上,身子一侧,左手反背一掌,正中那人右胁,喀喇一声,打断了二根肋骨。余人为他威势所慑,一时都不敢走拢。苏亦川道:“雷哥,咱们冲!”雷泰兴欢喜道:“大伙都来了吗?”苏亦川低声道:“只我一人。”雷泰兴一点头,他右臂和腿上重伤未愈,右臂靠在苏亦川身上,并肩向厅门走去。四五名侍卫一涌而上,苏亦川挥笛子挡住。

    两人走到厅口,陆锦昂踏上一步,喝道:“给我留下!”长剑向雷泰兴小腹上刺来。雷泰兴脚下不便,退避不及,以攻为守,左手食中两指疾如流星,直取敌人双眼。陆锦昂回剑一挡,赞了一声:“好!”两人身手奇快,转瞬拆了七八招。雷泰兴只有一只左手,下盘又趋避不灵,再拆数招,被陆锦昂在肩头上一推,立脚不稳,坐倒在地。

    苏亦川边打边想:“我对怡姐胡作非为,对不起雷哥,在世上苟延残喘,没的污了合胜帮英雄清名。今日舍了这条命把雷哥救出来,让鹰爪子把我杀了,也好让怡姐知道,我苏亦川并非无义小人。我以一死相报,死也不枉。”拿定了这主意,见雷泰兴被推倒在地,翻身一笛,狠命向陆锦昂打去。

    雷泰兴缓得一缓,挣扎着爬起,回身大喝一声,众侍卫官差一呆,不由得退了数步,苏亦川叫道:“雷哥,快走!”笛子飞舞,全然不招不架,尽向对方要害攻去。他和陆锦昂武功相差甚远,可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他使得云水剑法全是进手招数,招招同归于尽,式式两败俱伤,陆锦昂剑法虽高,一时之间,却也给他的决死狠打逼得退出数步。雷泰兴见露出空隙,闪身出了厅门。众侍卫大声惊呼。

    苏亦川挡在厅门,身上已中两剑,仍是毫不防守,一味凌厉进攻。陆锦昂喝道:“你不要命吗?这打法是谁教你的?”见他武功是兰陵派嫡传,知有瓜葛,未下杀手。苏亦川凄然笑道:“你杀了我最好。”数招之后,右臂又中了一剑,他笛交左手,一步不退。

    众侍卫纷纷涌出,苏亦川狂舞笛子,疾风穿笛,呜呜声响。一名侍卫挥刀砍来,苏亦川视若不见,笛子在他乳下狠点,那人登时晕倒,自己左肩却也被刀砍中。他浑身血污,挥笛恶战,剑光笛影中啪的一声,一名侍卫的颚骨又敲打碎。众侍卫围了拢来,刀剑鞭棍,一时齐上。混战中苏亦川腿上被打中一棍,跌倒在地,笛子舞得几下,晕了过去。

    厅门口一声大喝:“住手!”众人回过头来,见雷泰兴慢慢走进,对别人一眼不看,直走到苏亦川身边,见他全身是血,不禁垂下泪来,俯身一探鼻息,尚有呼吸,稍稍放心,伸左臂抱起,喝道:“快给他止血救伤。”众侍卫为他威势所慑,果然有人去取金创药来。

    雷泰兴见众人替苏亦川裹好了伤,抬入内堂,这才双手往后一并,说道:“绑吧!”一名侍卫看了陆锦昂眼色,慢慢走近。雷泰兴道:“怕什么?我要伤你,早已动手。”那侍卫见他双手当真不动,这才将他绑起,送到府衙狱中监禁。两名侍卫亲自在狱中看守。

    次日清晨,陆锦昂去看苏亦川,见他昏昏沉沉的睡着,问了衙役,知道医生开的药已煎了给他服过。下午又去探视,苏亦川略见清醒,陆锦昂问他:“你师父姓孙还是姓杜?”苏亦川道:“我恩师是兰陵派掌门人。”陆锦昂道:“这就是了,我是你师叔陆锦昂。”苏亦川微微点头。陆锦昂道:“你是合胜帮的吗?”苏亦川又点了点头。陆锦昂叹道:“好好一个年轻人,堕落到这步田地。雷泰兴是你什么人?干嘛这般舍命救他!”

    苏亦川闭目不答,隔了半晌,道:“我终于救了他出去,死也暝目。”陆锦昂道:“哼,你想在我手里救人出去?”苏亦川惊问:“他没逃走?”陆锦昂道:“他逃得了吗?别妄想吧!”继续盘问,苏亦川闭上眼睛给他个不理不睬,不一会儿竟呼呼打起鼾来。陆锦昂微微一笑,道:“好倔强的小伙子。”转身出去。

    到得厢房,将张梁栋、言伯乾、成剑锋,以及新从大都来的六名御前侍卫田祖富等人请来,秘密商议了一番,各人回房安息养神。晚饭过后,又将雷泰兴由狱中提出,在厢厅中假装审问。

    陆锦昂昨天是真审,不意被苏亦川闯进来大闹一场,这晚他四周布下伏兵,安排强弓硬弩,只待捉拿合胜帮救兵,哪知空等了一夜,连耗子也没见到一只。

    第二天一早,报道黄河水猛涨,渡口水势汹涌。陆锦昂下令即刻动身,辞别凉州知府和首县,将雷泰兴和苏亦川放入两辆大车,正要出门,忽然吴国栋、白浩辰、钱笑显等一伙人奔进衙门。陆锦昂见他们狼狈异常,忙问原由。吴国栋气愤愤的将经过情形说了。陆锦昂道:“张六爷武功很硬啊,怎么会死在一个少女手里,真是奇闻了。”一举手,说道:“咱们大都见吧。”吴国栋敢怒而不敢言,强自把一口气咽了下去。

    陆锦昂听吴国栋说起合胜帮群雄武功精强,又有广陵山庄高手相助,自己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好汉敌不过人多,于是去和驻守凉州的总兵商量,要他调四百精兵,帮同押解要犯。总兵一听事关重大,哪敢推托,立即调齐兵马,派副将曹小能、参将平旺先两人领兵押送,到了皋兰省城,再由省方另派人马接替。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凉州,一路上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众百姓叫苦连天。

    走了两日,在双井子打了尖,行了二三十里,只见大路边两个汉子袒胸坐在树下,树上系着两匹骏马。两名官兵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前去,喝道:“喂,这两匹马好像是官马,哪里偷来的?”那面目英秀的汉子笑道:“我们是安分良民,怎敢偷马?”一名官兵道:“军爷走得累了,借我们骑骑。”另一名官兵笑道:“又骑不坏的,怕什么?”那汉子道:“行,军爷赏脸要骑,小的今日出门遇贵人。”那官兵笑道:“嘿,瞧你不出,倒懂得好歹。”两名汉子站起身来,走到马旁,解下缰绳,说道:“军爷小心,别摔着了。”官兵笑道:“他妈的胡扯,军爷骑马会摔跤,还成什么话?”大模大样的走近,正要去接缰绳,忽然一个屁股上吃了一脚,另一个被人一记耳光,拉起来直抛出去,摔在大路之上。大队中兵卒登时鼓噪起来。

    两名汉子翻身上马,冲到车旁。那脸上全是伤疤的汉子左手撩起车帐,右手单刀挥下,哗的一声,割下车帐,叫道:“雷哥在里面吗?”车里雷泰兴道:“铁面孔目!”那汉子道:“雷哥,我们去了,你放心,大伙就来救你。”守车的成剑锋和曹小能双双来攻,那面目白净的汉子挥双钩拦住,官兵纷纷涌来。两人唿哨一声,纵马落荒而走。几名侍卫追了一阵,见二人远去,便不再追。当晚宿在清水铺。

    次日清晨,忽听得兵卒惊叫,乱成一片。曹小能与平旺先出去查看,见十多名官兵胸口都为兵刃所伤,死在床上,也不知是怎么死的。官兵交头接耳,疑神疑鬼。次日宿在横石。这是个大镇,大队将三家客店都住满了,还占了许多民房。黑夜中忽然客店起火,四下喊声大作。陆锦昂命各侍卫只管守住雷泰兴,闲事一概不理,以防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火头越烧越大,曹小能奔进来道:“有土匪!已和弟兄们动上了手。”陆锦昂道:“请曹将军指挥督战,兄弟这里不能离开。”曹小能应声出去。

    店外惨叫声、奔驰声、火烧声、屋瓦坠地声乱了半日。陆锦昂命张梁栋与田祖富在屋顶上守望,只要敌人不攻进店房,不必出手。那火并没烧大,不久便熄了,又喧哗了好一会,人声才渐渐静下来,只听得蹄声杂沓,一群人骑马向东奔去。

    曹小能满脸煤油血迹,奔进报告:“土匪已杀退了。”陆锦昂问:“伤亡了多少弟兄?”曹小能道:“还不知道,总……总有几十名吧。”陆锦昂道:“土匪逮到几个?杀伤多少?”曹小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说道:“一个没有。”陆锦昂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曹小能道:“这批土匪脸上都蒙了布,个个武功厉害,可也真奇怪,他们并不劫财物,只是朝咱们的弟兄砍杀。临走时丢了很多钱给客店老板,说烧了他房子,赔他的。”陆锦昂道:“你道他们真是土匪吗?曹将军,你吩咐大家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曹小能退了出来,忙去找客店老板,说他勾结土匪,杀害官兵,只吓得各店老板不住磕头求饶,终于把那二百两银子双手献上,还答应负责安葬死者,救治伤兵,曹小能这才作罢。

    次日忙乱到午牌时分,方才动身,一路山青水绿,草树茂密,行了两个时辰,道路渐陡,两旁尽是高山。

    走不多时,迎面一骑马从山上冲将下来,离大队十多步外勒定。乘客高声叫道:“喂,大家听着,你们冲撞了恶鬼,赶快回头,还有生路,再向东走,一个个都死于非命。”众官兵瞧那人时,只见他一身粗麻布衣衫,腰中缚根草绳,脸色焦黄,双眉倒竖,众人都不由得打个寒噤。那人说罢,纵马下山,从大队人马旁边擦过,奔驰而去。殿后一名官兵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下,登时死去。众人大骇,围拢来看,见他身上并无伤痕,尽皆惊惧,纷纷议论。

    曹小能派两名官兵留下掩埋死者,大队继续上山,走不多时,迎面又是一乘马过来,马上便是刚才那人,只听他高声叫道:“喂,大家听着,你们冲撞了恶鬼,赶快回头,还有生路,再向东走,一个个死于非命。”众人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见他下山,此间一眼望去,并无捷径可以绕道上山,就算回身赶到前面,也决没这样快,难道是空中飞过、地下钻过不成?那人说完,纵马下山。众官兵真如见到恶鬼一般,远远避开。

    田祖富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单刀一拦,说道:“朋友,慢来!”那人犹如不闻不见,右掌在他肩头一按,田祖富手中单刀便握不稳,当啷啷跌落在地。那人竟不回头,马蹄翻飞,下山而去,刚走过大队,末后一名官兵又是惨叫一声,倒地身亡,众官兵都吓得呆了。

    陆锦昂命侍卫们守住大车,亲往后队察看。田祖富道:“陆统领,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伤的右肩,脸色泛白。陆锦昂叫他解开衣服,见他右肩一大块乌青高高肿起,陆锦昂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叫他立刻吞服护伤,又命将死去的官兵脱光衣服验伤,翻过身来,后背也是一大块乌青,五指掌形,隐约可见。众兵丁喧哗起来,叫道:“鬼摸,鬼摸!”陆锦昂叫留下两名官兵埋葬死者。平旺先点派了人,两名官兵死也不肯奉命,陆锦昂无奈,只得下令大队停下相候,埋葬死者后一齐再走。

    张梁栋道:“陆统领,这家伙实在古怪,他怎么能过去了又回到前面?”陆锦昂也是疑惑不解,沉吟半晌,说道:“田兄弟和这两名官兵,明明是为幻影神拳所伤,江湖上会幻影神拳的好手寥寥可数,怎么会认不出来?”张梁栋道:“说到幻影神拳,那是清风派的独门武学。”

    陆锦昂忽然叫道:“是了,是了,这是清风双子。我总往一个人身上想,所以想不起,原来这对双生兄弟扮鬼唬人。好啊,清风派也跟咱们干上了。”他还不知道清风双子也加入了合胜帮。张梁栋、成剑锋等人久闻清风双子的大名,此刻忽在西北道上遇到,不知如何得罪了他们,竟然一上来便下杀手,心下都是暗暗惊疑,大家不甘示弱,只好默不作声。

    这晚住在黑松堡,曹小能命官兵在镇外四周放哨,严密守望。次日清晨,放哨的官兵一个都不见回报,派人一查,所有哨兵全都死在当地,颈里都挂了一串纸钱。众官兵害怕异常,当下便有十多人偷偷溜走了。

    这天要过乌鞘岭,那是甘凉道上有名的险峻所在,曹小能命兵士饱餐了,鼓起精神上岭。走了半日,越来越冷,道路也越来越险,九月天时,竟自飘下雪花来。走到一处,一边高山,一边尽是峭壁,山谷深不见底,众官兵手拉手走,唯恐雪滑,一个失足跌入山谷,那就尸骨无存。几名侍卫下马,扶着雷泰兴的大车。

    众人正自小心翼翼地攀山越岭。忽听得前面山后发出一阵啾啾唧唧之声,过了一会,变成高声鬼啸,声音惨厉,山谷回声,令人毛发直竖,众官兵都停住了脚步。

    只听前面喊道:“过来的见阎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过来的见阎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众官兵哪里还敢向前?

    平旺先带了十多名官兵,下马冲上,刚转过山坳,对面一箭射来,一名官兵当胸中箭,大叫一声,跌下山谷。平旺先身先士卒,向前冲去,对方箭无虚发,又有三名兵士中箭。

    众官兵伏身避箭,只见山腰里转出一人,阴森森的喊道:“过来的见阎王呦——回去的有活路哦——”众官兵一看,便是昨天那个神出鬼没,举手杀人的高手,胆小的大呼小叫,转身便逃,曹小能大声喝止,却哪里约束得住?平旺先举刀砍死一名兵士,军心才稳了下来。当先奔跑的六七十名官兵却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陆锦昂对张梁栋道:“你们守住大车,我去会会清风双子。”说罢越众上前,朗声说道:“前面可是清风双子?在下陆锦昂有礼,你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何故一再相戏?”那人冷冷一笑,大踏步走进,呼的一声,右掌当面劈到。

    当地地势狭窄异常,陆锦昂无法左右闪避,左手运内力接了他这一掌,右掌按出。那人左掌又是呼的一声架开,双掌相遇,两人较量了一下内力。陆锦昂变招奇快,左腿一招“横云断峰”,掠地扫去。那人躲避不及,双掌合抱,一招“双风贯耳”,猛向他左右太阳穴击来。

    陆锦昂一侧身,左腿倏地收住,向前跨出两步,那人也是侧身向前。双方在峭壁旁交错而过,各挥双掌猛击,四只手掌在空中一碰,两人都退出数尺。这时位置互移,陆锦昂在东,那人已在西端。

    两人一凝神,发掌又斗。平旺先弯弓搭箭,飕的一箭向那人射去。那人左掌架开陆锦昂一掌,右手揽住箭尾,百忙中转身向平旺先甩来。平旺先低头躲过,一名官兵“啊唷”一声,那箭射中了他肩头。陆锦昂赞了一声:“清风派高手,名不虚传!”手下拳势丝毫不缓,忽然背后呼的一声,一掌劈到。

    陆锦昂闪身让开,见又是个黄脸瘦子,面貌与之前那人一模一样,双掌如风,招招迅捷的攻来,将他夹在当中。

    成剑锋、田祖富等人抢了上来,见三人挤在宽仅数尺的山道之中恶斗,旁临深谷,贴身而搏,直无回旋余地。成剑锋等空带着二百多名官兵,却无法上前相助一拳一脚,只得呐喊助威。

    三人愈打愈紧,陆锦昂见敌人四只手掌使开来呼呼风响,声威惊人,当下凝神持重,见招拆招,酣斗声中敌方一人左掌打空,击在山石之上,石壁上泥沙扑扑乱落,一块岩石掉下深谷,过了良久,才隐隐传上着地之声。

    恶战良久,敌方一人忽然斜肩向他撞来,陆锦昂侧身闪开,另一人抢得空档,背靠石壁,大喝一声,右掌反挥。同时左面那人左脚飞出。两人拳脚并施,硬要把他挤入深谷。

    陆锦昂见敌人飞脚踢到,退了半步,半只脚踏在崖边,半只脚已然悬空。众官兵都惊叫起来。那时另一人的掌风已扑面而至,陆锦昂既不能退,也不能接,心知双方掌力均强,一抵而退,对方不过在石壁上一撞,自己可势必堕入深谷,人急智生,施展擒拿手法,左手一勾,已挽住对方手腕,喝一声“起”将他提了起来。那人手掌一翻,也拿住了陆锦昂手腕,只是双足离地,力气施展不出,陆锦昂运起山岸功,一下将他掷入山谷。那人正是南乡子。众官兵又是齐声惊叫。

    南乡子轻功了得,身子临空,心神不乱,在空中双脚急缩,打了个筋斗,使下跌之势稍缓,这筋斗翻得半个圈子,已在腰间取出飞抓,一扬手,飞抓笔直蹿将上来,这时南柯子飞抓也已出手,两人飞抓对飞抓紧紧握住,犹如握手。南柯子不等兄长下跌之势堕足,双手外挥,将他身子挥了起来,落在十余丈外的山路上。

    南柯子回身一拱手,说道:“陆统领是兰陵派高手,武艺了得,佩服佩服。”也不见他弯腰用劲,忽然平空拔起,倒退着蹿出数丈,挽了南乡子的手,兄弟俩双双走了。

    众官兵纷纷围拢,有的大赞陆锦昂武功盖世,有的惋惜没把南乡子摔死。陆锦昂一语不发,扶着石壁慢慢坐下。张梁栋过来道:“陆统领好武功。”低声问道:“没受伤么?”陆锦昂不答,调匀呼吸,过了半晌,才道了声:“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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