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廷秘闻
庄无漾、杜静芳和合胜帮众人跟着郎天扬穿过了两个院子。此时火势更大,热气逼人,黑夜中但见红光冲天,烟雾弥漫。何超强、陈超刚和魏慧芬早已出去督率庄客,协力救火。沈会会说道:“咱们先合力把火救熄了再说。”郎琪骂道:“就是你叫人放火,还假惺惺装好人。”她刚才听沈会会一再大喊放火,认定是他指使了人来烧庄的,满腔悲愤,哪里还顾到对方人多势众,举刀便向沈会会砍下。沈会会忙蹿开避过,郎琪还待要追,已被王万户劝住。饶是郎琪单刀在手,猛冲猛跳,但被王万户伸手轻轻搭上刀背,一柄刀便如有千斤之重,几乎拿也拿不住,哪里还进得半步。
郎天扬对这一切犹如不见不闻,大踏步直到后厅。众人进厅,只见设着一座灵堂,灵位前点着两对白烛,素幡冥镪,阴沉沉的一派凄凉景象。郎天扬掀开白幕,露出一具黑色小棺材来,棺材尚未上盖。原来郎天扬击毙爱子后,因女儿外出未归,是以未将郎瑶成殓,只待郎琪回来再见弟弟一面。
郎天扬喝道:“我儿子泄露了雷大侠的行藏,那不错。你们要我儿子,好……你们带去吧!”他心神激荡,语音大变。众人在黯淡的烛光之下,见一个小孩尸身躺在棺材之中,都摸不着头脑。郎琪叫道:“我弟弟还只十岁,他不懂事,把姓雷的藏身地方说了出来。爸爸回到家来,大怒之下,失手把弟弟打死了,把我妈妈也气走了,总算对得起你们了吧?你们觉得还不够,把我们父女都杀了吧!”
合胜帮众人一听,不由得惭愧无已,都觉刚才错怪了郎天扬,实是万分不该。顾腾最是直性人,抢上两步,向郎天扬磕了个响头,叫道:“老爷子,我得罪你啦,顾麻子给你赔罪。”站起身来,又向郎琪一揖,道:“姑娘,你再喊我麻子,我也不恼了。”郎琪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时庄无漾、王怡丹、沈会会、徐先锋、陈一帆等都纷纷过来谢罪。庄无漾乘着躬身行礼,伸手轻拂,将郎天扬膝间所封穴道解开,旁人都没瞧见。郎天扬也还了礼,心中难过之极,说不出话来。庄无漾叫道:“郎老先生对合胜帮的好处,咱们至死不忘。各位兄弟,现下救火要紧,大家快动手。”众人齐声答应,纷纷奔出。
但见火光烛天,屋瓦堕地,梁柱倒坍之声混着众庄客的吆喝叫喊,乱成一片。安西是中国出名的“风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几乎没一天不刮风,风势又最大不过。此时风助火威,眼见大火已无法扑灭,偌大一座苍狼山庄转眼便要烧成白地。
厅中奇热,布幡纸钱已然着火。众人见郎天扬痴痴扶着棺材,魂不守舍。不多时火焰卷入厅来,陈一帆、石春峰、阮横波都已扑出去救火。郎琪连叫:“爸,咱们出去吧!”郎天扬仿佛没听见,只望着棺材中的儿子。
大家知他不忍让儿子尸体葬身火窟,舍不得离开。顾腾弯下腰来,说道:“先锋,把棺材放在我背上。”徐先锋抓住棺材两边,一使劲,将棺材提了起来,放上顾腾的背上。顾腾也不长身,就这么弯着腰直冲出去。郎琪扶着父亲,众人前后拥卫,奔到庄外空地。走出不久,后厅屋顶就坍了下来,各人都暗道:“好险!”
莹萍忽地叫了起来:“啊哟,那鹰爪子还在里面!”石春峰道:“这种人作恶多端,烧死了也不冤。”王怡丹道:“可惜便宜了万澜那小子。”庄无漾问道:“是谁?”王怡丹将郭笑晨的事说了。
何超强也说了他如何三入苍狼山庄,探庄报讯,引人捉拿雷泰兴,最后还来勒索。沈会会叫道:“对,定是他放的火!”众人心下琢磨,均觉是他无疑。沈会会偷眼向郎琪望去,见她对己正自侧目斜睨,两人目光一对,都即转头避开。郎琪大声自言自语:“矮子肚里疙瘩多,放火的鬼主意也只矮子才想得出。人无三刀高,肚里一把刀。”庄无漾道:“咱们得抓这小子回来。会会、先锋、一帆、腾哥,你们四位分东南西北路去搜,不管是否追到,一个时辰内回报。”四人接令去了。
这边杜静芳和郎天扬等人相见,互道仰慕。庄无漾又向郎天扬一再道歉,说道:“郎老先生为了合胜帮闹到这步田地,大仁大义,真是永世难报。我们定去访请老夫人回来,和老先生团圆。苍狼山庄已毁,合胜帮负责重建,各位庄客弟兄所有损失,合胜帮全部赔偿。他们辛苦,在下另有一番意思。”
郎天扬眼见苍狼山庄烧成灰烬,多年心血经营毁于一旦,自也不免可惜,但听庄无漾这么一说,忙道:“庄公子说哪里话来,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再说这等话,那是不把老夫当朋友了。”他素来最爱交朋友,现下误会冰释,见合胜帮众人救火救人,奋不顾身,对他又是极为敬重感激,一时间结交到这许多英雄人物,心中十分痛快,对苍狼山庄被焚之事登时释然,但一瞥眼间见到那具小小棺材,心中却又一阵惨伤。
忙乱了一阵,陈一帆和顾腾先回来了,向庄无漾禀报,都说追出了六七里地,不见郭笑晨踪迹。又过片刻,沈会会和徐先锋也先后回来,说东南两路数里内并无人影,这家伙想是乘着大火,混乱中逃得远了。
庄无漾道:“好在知道这小子是万澜集团的,不怕他逃到天边去,日后总抓得到。”问郎天扬道:“郎老先生,宝庄这些庄客暂时叫他们去哪里安身?”郎天扬道:“我想等天明之后,大家先到赤金卫去。”沈会会道:“小侄有一点意思,请老先生瞧着是不是合适。”郎天扬道:“请说。”
沈会会道:“万澜那姓郭的小子逃了回去,不免加油添酱,胡说一通。那姓史的又没回转,鹰爪子定要报官,将许多罪名加在老先生头上。小侄以为苍狼山庄的人最好往西,暂时避一下风头,等摸清了路数再定行止。现在往东去赤金卫,恐怕不大稳便。”
郎天扬阅历甚深,一经沈会会点破,说道:“对,对,明儿该当先奔安西州。安西我有朋友,借住十天半月的,决不能有什么为难。”对魏管家道:“你领大伙到安西后,可投胡大官人处耽搁,一切使费,到咱们财账里支用。待我事情料理完后,再来叫你。”郎琪道:“爸爸,咱们不去安西?”郎天扬道:“当然不去啦,雷大侠在咱们庄上失陷,救人之事,咱们岂能袖手旁观?”郎琪、何超强、陈超刚三人听他说要出手助救雷泰兴,俱各大喜。
庄无漾道:“郎老先生的美意,我们万分感激。不过救本帮雷护法乃是杀官造反之事,各位都是安分良民,和我们浪荡江湖之人不同,亲自出手,恐有不便。我们请郎老先生出个主意,指点方略,至于杀鹰爪子、救雷护法,还是让我们去办。”
郎天扬长须一捋,说道:“庄公子,你不用怕连累我。你不许我替朋友卖命,那就是不把老夫当好朋友。”杜静芳插嘴道:“郎老先生义重如山,江湖上没有人不佩服的,否则我和他素不相识,雷大侠身上又负着重案,我怎敢贸然推荐到苍狼山庄来?”
庄无漾略一沉吟,说道:“郎老先生如此重义,合胜帮上下永感大德。”王怡丹走上前来,盈盈拜倒,说道:“老先生拔刀相助,我先替相公谢谢。”郎天扬连忙扶起,道:“雷夫人你且宽心,不把雷大侠救回来,咱们誓不为人。”转头对庄无漾道:“事不宜迟,就请庄公子发布号令。”庄无漾道:“这个哪里敢当?请郎老先生、杜老师两位前辈商量着办。”杜静芳道:“庄公子不必太谦。合胜帮是主,咱们是宾,决不能喧宾夺主。”
庄无漾又再谦让,见二人执意不肯,便道:“那么在下有僭了!”转身发令,分拨人马。
这时苍狼山庄余烬未熄,焦木之气充塞空际,风吹火炬,猎猎作响。众人肃静听令。
第一拨:当先哨路苏亦川,和清风双子南乡子、南柯子取得联络,探明雷泰兴行踪,赶回禀报。第二拨:王万户,率领顾腾、石春峰。第三拨:青松道长,率领徐先锋、阮横波。第四拨:庄无漾,率领陈一帆、莹萍。第五拨:杜静芳,率领何超强、陈超刚。第六拨:郎天扬,率领郎琪、沈会会、王怡丹。
庄无漾分拨已定,对苏亦川道:“苏学士,请你立即动身。其余各位就地休息安眠,天明起程,分拨进嘉峪关后会集。关上鹰爪子谅必盘查严紧,不可大意。”众人齐声答应。
苏亦川向众人一抱拳,上马动身,驰出数步,回头偷眼向王怡丹一望,见她正自低头沉思,对他离去浑没在意。他叹了口气,策马狂奔而去。
众人各自找了干净地方睡下。庄无漾悄悄对沈会会道:“会会,郎老先生已被咱们累得家破人亡,这次又仗义去救雷护法。你多费点心,别让官面上的人认出他来。怡姐身上有伤,她惦念丈夫,厮杀起来一定奋不顾身,你留心别让她拼命。你们这一路不必赶快,能够不动手,那就最好。”沈会会答应了。
睡不到两个时刻,天已黎明。王万户率领顾腾、石春峰首先出发。王怡丹一晚没合眼,叫过顾腾,说道:“腾哥,路上可别闹事。”顾腾道:“怡姐你放心,救雷哥是大事,我就算再糊涂也理会得。”
何超强、魏管家等将郎瑶尸身入殓,葬在庄畔。郎琪伏地痛哭,郎天扬亦是老泪纵横。庄无漾等俱在坟前行礼。
不久,青松道长、庄无漾、杜静芳三拨人马先后启程,最后是郎天扬及魏管家等大队人伙动身。到了赵家堡后,当地百姓已知苍狼山庄失火,纷来慰问。郎天扬谢过了,去相熟银铺取了一千两银子,住了店,即与魏管家等分手,纵马向东疾驰。
一路之上,郎琪老是跟沈会会作对,总觉他的一言一动越瞧越不对劲,不管郎天扬板脸斥责也好,王怡丹笑着劝解也好,沈会会下气忍让也好,郎琪总是放他不过,冷嘲热讽,不给他半分面子。后来沈会会也气了,心道:“我不过瞧着你父亲面子,让你三分,难道当真怕你?我纵横江湖,成名的英雄豪杰哪一个不敬重于我,今日却来受你这丫头的闲气!”他一骑马索性落在后面,一言不发,落店吃饭就睡,天明就赶路,一路马不停蹄,第三天上过了嘉峪关。
郎天扬见女儿如此不听话,背地里好几次叫了她来训导呵责。郎琪当时答应,可是一见沈会会,忍不住又和他抬起杠来。郎天扬心想若是妻子在此,或许还能管教管教这宠惯了的女儿,现下她负气出走,不知流落何方,言念及此,甚是难过,见沈会会闷闷不乐,又觉过意不去。
当晚到了肃州,四人在东门一家客店住了。沈会会出去了一会,回来说道:“苏学士还没追上雷护法,也没遇上清风双子。”
郎琪忍不住插嘴:“你又怎么知道?瞎吹牛!”沈会会白了她一眼,一声不响。
郎天扬怕女儿再言语无礼,说道:“这里是古时的酒泉郡,酒最好。沈军师,我和你到东大街杏花楼去喝一杯。”沈会会道:“好。”郎琪道:“爸,我也去。”沈会会噗哧一笑。郎琪怒道:“你笑什么?我就去不得?”沈会会把头别过,只当没听见。王怡丹笑道:“琪琪,咱们一起去。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上酒楼喝酒?”郎天扬是豪爽之人,也不阻止。
四人来到杏花楼,点了酒菜。肃州泉水清洌,所酿之酒,香醇无比,西北诸省算得第一。服务员又送上一盘肃州出名的烘饼。那饼弱似春绵,白如秋练,又软又脆,郎琪吃得赞不绝口。
酒楼之上耳目众多,不便商量救雷泰兴之事,四人随口谈论路上景色。
郎天扬忽向沈会会道:“贵帮庄帮主年纪轻轻,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居然精通各家各派拳术,真是从所未见。他和我比拳之时,最后所使的那套拳法怪异之极,不知是什么名称。沈军师可知道么?”郎琪心中也一直存着这个疑团,听父亲问起,忙留神倾听。
沈会会道:“老先生是自己人,小侄也不好相瞒。咱们合胜帮前帮主名讳乃是鞠宪敏,正是大夏朝世宗皇帝之孙,当今天子的皇叔,宗室排行第九。前帮主只因在庙堂上不满吴冀专政,负气之下来到江湖中闯荡,组建合胜帮,为的是‘诛奸佞,清君侧。’庄帮主听说是前帮主的义妹之子,故此称呼前帮主为舅舅。我和他这次也是初会。他十五岁时,就由我们前帮主送到了鹤壁山,拜鹤壁居士为师,一直没回江南来。只有青松道长、万户哥哥几位在他小时候见过。这套拳法,我瞧多半是鹤壁居士的独创。”
郎天扬道:“合胜帮名闻大江南北,帮主却像是位富贵公子,我初见之时,很是纳罕,只觉透着极不相称。后来跟他说了话、交了手,才知他不但武功了得,而且见识不凡,确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沈会会和王怡丹听他极口称扬他们首领,甚是高兴。只是王怡丹想到丈夫安危难知,又担心他受公差虐待,自是愁眉不能尽展。
郎天扬道:“这几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人物,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十年人事几番新。就像沈军师这般智勇双全,江湖上就十分难得。总要别辜负了这副身手,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沈会会连声称是。他是答应郎天扬“好好做一番事业”的勉励之言,郎琪却哼了一声,心道:“我爸爸赞你智勇双全,你还说是呢,也不怕丑!”
郎天扬喝了口酒,说道:“江湖上曾听说,贵帮前帮主还是少林派学艺的,和我门户很近。我一直想见他一面,向他讨教,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北,这心愿始终没了,他竟撒手西归。我常在打听他的师承渊源,可是人言言殊,始终没听到什么确讯。”沈会会道:“前帮主从来不提他的师承,直到临终时才说起,他以前是在福建少林寺学的武艺。”郎天扬道:“我是河南少室山少林寺本寺学的。北少林、南少林本是一家,我跟前帮主虽非同寺学艺,却也可算得是同门。”又道:“我曾听人说,合胜帮前帮主的武功跟少林家数很近,我心下很是仰慕,打听他在少林派中的排行辈份,却无人得知,心下常觉奇怪。以他如此响当当的人物,若是少林门人,岂有无人得知之理?我曾写了几封信给他。他的回信甚是谦虚,说了许多客气话,却一字不提少林同门。”
沈会会道:“前帮主不提自己武功门派,定有难言之隐。他一向是最爱结交朋友的,以老先生如此热肠厚道,若和前帮主相遇,两位定是一见如故。”郎琪冷冷道:“合胜帮的人呐,很爱瞧不起人。怡姐,我可不是说你。”沈会会不去理她。
郎天扬又问:“前帮主是生了什么病去世的?他年纪似乎并不算大吧?”沈会会道:“前帮主故世时四十五岁。他得病的情由,说来话长。此间人杂,咱们今晚索性多赶几十里路,找个荒僻之地,好好谈一谈。”郎天扬道:“好极了!”忙叫前台算账。沈会会道:“请等一等,我下去一下。”郎天扬道:“沈军师,是我作东,你可别抢着会钞。”沈会会道:“好。”快步下楼去了。
郎琪撇嘴道:“老爱鬼鬼祟祟的!”郎天扬骂道:“女孩儿家别没规没矩的瞎说。”王怡丹笑道:“琪琪,我们这位沈军师,千奇百怪的花样儿最多。你惹恼了他,小心他作弄你。”郎琪哼了一声,道:“一个男子汉,站起来还没我高,我怕他?”郎天扬正要斥责,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就避口不说了。沈会会走了上来,道:“咱们走吧。”郎天扬会了钞,到客店取了衣物,连骑出城。幸喜天色未夜,城门未闭。
四骑马一气奔出三十里地,见左首一排十来株大树,树后乱石如屏,是个隐蔽所在,郎天扬道:“沈军师,就在这里吧?”沈会会道:“好。”四人将马缚在树上,倚树而坐。其时月朗星疏,夜凉似水,风吹草长,声若低啸。
沈会会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隐隐似有马匹奔驰之声,忙伏地贴耳,听了一会,站起来道:“三匹马,奔这儿来。”郎天扬打个手势,四人解了马匹,牵着同去隐于大石之后。不一会,蹄声渐近,三骑马顺大路向东。月光下只见马上三人白布缠头。身穿直条纹长袍,鞍上挂着马刀。待三骑去远,四人重回原处坐地。连日赶路,一直无暇详谈,这时郎天扬才问起夏廷缉捕雷泰兴的原因。
王怡丹道:“官府一直把合胜帮当眼中钉,那是不用说的了,不过这次派遣这许多武林高手,不把我们雷哥抓去不能甘休,那是另有原因的。上月中旬,前帮主从太湖总部去大都,叫我们夫妻跟着同去。到了大都,前帮主悄悄对我们说,要夜闯皇宫,见一见当今天子。我们吓了一跳,问前帮主见当今天子干嘛。他不肯说。雷哥劝他说,朝廷的人最是捉摸不定,不可轻易犯险,最好调来青松道长、万户哥哥、清风双子等高手来大都,然后一起商议,较为稳妥。”
郎天扬道:“雷大侠这主意儿不错呀。”王怡丹道:“前帮主说,他去见天子的事干系极大,进宫的人决不能多,否则反而有变。雷哥听他这么说,自是遵奉号令。当夜他二人越墙进宫,我在宫墙外把风,这一次心里可真是怕了。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翻墙出来。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就离京回江南。我悄悄问雷哥,天子有没有见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雷哥说见到了,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说自然不是信不过我,但多一个人知道,不免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所以不对我说。我也就不再多问。”郎天扬赞道:“闯宫见帝,天下有几人能具这般胆识?”
王怡丹继续道:“前帮主到江南后,就和我们分手。我们回太湖总部,他到扬州去了。老先生,您也知道,扬泰乃是大夏朝的龙兴之处,我们都道他是进宫见了亲人,之后便回祖籍去拜见先祖,也就没多想。哪知他从扬州回来后,神情大变,好像忽然之间老了十多岁,整天不见笑容,过不了几天就一病不起。雷哥后来悄悄对我说,前帮主因为生平至爱之人逝世,所以伤心死的……”说到这里,王怡丹和沈会会都垂下泪来,郎天扬也不禁唏嘘。
王怡丹拭了眼泪继续道:“前帮主临终之时,遗命要自己的外甥庄无漾公子接任帮主。前帮主终身未娶,膝下无子,最亲的人便是庄公子了。他的话,向来人人信服,何况就算他没这句遗言,众兄弟感念他的恩德,也必一致推拥庄公子接充大任。”
郎天扬嗯了一声。王怡丹道:“庄公子是邗江太守的公子,也是学士出身的。前帮主想培养他接任,便让他弃文从武,将他送到鹤壁山谢大侠那里学艺。前帮主死时,有一桩大心事未了,极想见庄公子一面交代。本来他一从大都回来,便遣急使赶去鹤壁山,吩咐庄公子到安西玉虚道观候命。鹤壁居士谢老前辈不放心,陪了庄公子一块儿东来。哪知道前帮主竟去世得这么快。安西到太湖总部相隔万里,庄公子自是无法得讯赶回了。前帮主知道挨不到见着庄公子,遗命要我们总部帮众赶赴西北,会见庄公子后共图大事,一切机密,待雷哥见庄公子后面陈。哪知雷哥竟遇上了这番劫难……”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咽起来:“要是雷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前帮主的遗志、宫廷中的秘密,就没人知道了。”
郎琪劝道:“姐姐你别难过,咱们定能把雷大侠救出来的。”王怡丹拉着她手,微微点头,凄然一笑。
郎天扬又问:“雷大侠是怎样受的伤?”王怡丹道:“众兄弟分批来迎接庄公子,我们夫妇是最后一批,到得肃州,忽有八名御林军高手来到客店相见,说是奉有兵部命令,要我们前往大都。雷哥说要见过庄公子后,才能应命,那八名高手面子上很客气,但要雷哥非立刻赴京不可。雷哥犯了疑,双方越说越僵,动起手来。那八人竟都是特选的高手,我们以二敌八,渐落下风。雷哥发了狠,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让他们逮去。一场恶战,他单刀砍翻了两个,掌力打死了三个,还有两个中了我飞刀,余下一个见势头不对就溜走了。但雷哥也受了六七处伤。厮拼之时,他始终挡在我身前,因此我一点也没受伤。”
王怡丹讲到丈夫刀砍掌击,怎样把八名高手打得落花流水,说得有声有色。郎琪听得发了呆,想像雷泰兴雄姿英风,侠骨柔肠,不禁神往,隔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转头,向沈会会瞪了一眼,满脸不屑之色。沈会会如何不明白她这一瞪之意,暗道:“雷护法豪气干云,当世有几人比得上?你说我沈会会不及雷泰兴,谁都知道,又何用你说?”
王怡丹道:“我们知道在肃州决不能停留,挨着出了嘉峪关,但雷哥伤重,实在不能再走了,就在客店养伤,只盼庄公子和众兄弟快些转来,哪知大都和兰州的鹰爪又跟着寻来。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沈会会道:“吴司马越是怕雷哥、恨雷哥,雷哥眼前越无性命之忧。官府和鹰爪子既知他是要犯,决不敢随便对他怎样。”郎天扬道:“沈军师说得不错。”
郎琪忽向沈会会道:“你们早些去接雷大侠就好了,将那些鹰爪子料理个干净,雷大侠既没事,你们也不用到苍狼山庄来发狠……”郎天扬连忙喝止:“这丫头,你说什么?”沈会会道:“因为庄公子谦虚,说什么也不肯接任帮主,一劝一辞,就耽搁了日子。再说,雷哥、怡姐一身好武艺,谁料得到会有人敢向他们动手呢?”
郎天扬陪笑道:“要是沈军师料到了,我们就不会认识合胜帮这批好朋友了。单是像庄公子这样俊雅的人品,我们在西北边塞之地,轻易哪能见到?”转头向王怡丹道:“他夫人是谁?不知是名门闺秀呢,还是江湖侠女?”王怡丹道:“庄公子还没结亲呢。”郎天扬就不言语了。
王怡丹笑道:“咱们几时喝琪琪的喜酒啊?”郎天扬笑道:“这丫头疯疯癫癫的,谁要她啊?让她一辈子陪我老头子算啦!”王怡丹笑道:“等咱们把雷哥救出了,我给琪琪做个媒,包您称心如意。”郎琪急道:“你们再说到我身上,我一个人就先走啦。”三人微笑不语。
隔了一会,沈会会忽然噗哧一笑。郎琪怒道:“你又笑什么了?”沈会会笑道:“我笑我的,跟你有什么相干?”郎琪心中最藏不下话,哼了一声,说道:“你笑什么,当我不知道么?你们想把我嫁给那个庄无漾。人家是太守公子,我们配得上么?你们大家把他当宝贝儿,我才不稀罕哩。他和我爸爸打架的时候,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的鬼主意可多着呢。我宁可一辈子嫁不掉,也不嫁笑里藏刀、诡计多端的家伙。”郎天扬又好气又好笑,不住喝止。可是郎琪不理,连珠炮般,一口气说了出来。
王怡丹笑道:“好了,好了!琪琪将来嫁个心直口快的豪爽英雄。这可称心如意了吧?”郎天扬笑道:“傻丫头口没遮拦,也不怕人家笑话。好啦,大家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好赶路。”四人从马背取下毡被,盖在身上,在大树下卧倒。
郎琪轻声向父亲道:“爸,你可带着什么吃的?我饿得慌。”
郎天扬道:“没带呀。咱们明儿早些动身,到双井打尖吧。”不一会,鼾声微闻,已睡着了。郎琪肚子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身旁的王怡丹似已入了睡乡,忽见沈会会轻轻起来,走到马旁。
郎琪好奇心起,偷眼凝视,黑暗中见他似是从背包中取了什么物事,回来坐下,将毡被拥在身上,竟吃起东西来。郎琪翻了个身,不去看他。哪知这小子十分可恶,不但吃得啧啧有声,而且频频“唔唔”的表示赞赏。郎琪忍不住斜眼瞧去,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不由得馋涎欲滴,饥火难忍,只见他手中拿着白白的一块,大口咬嚼,身旁还放着高高的一叠,分明是肃州的名产烘饼。原来他在杏花搂时去楼下一转,就是买这东西。郎琪一路上和他抬杠为难,这时哪能开口问他讨吃,心想:“快些睡着,别尽想着吃。”岂知越想睡越睡不着,忽然间酒香扑鼻,这家伙无法无天,竟仰起了头,在一个小葫芦中喝酒。
郎琪再也沉不住气了,喝道:“三更半夜的喝什么酒?要喝也别在这里。”沈会会道:“成!”放下酒葫芦就睡倒了。这人可真会作怪,酒葫芦上的塞子却不塞住,将葫芦放在头边,让酒香顺着一阵阵风送向郎琪。原来他在肃州杏花楼上冷眼旁观,见郎琪酒到杯干,是个好酒的姑娘,是以这般作弄她一下。
这一来可把郎琪气得柳眉倒竖,俏眼圆睁,要发作实在说不出什么道理,不发作哪里忍得下去,翻了一个身,将眼睛、鼻子、嘴巴都埋在毡被之中,但片刻间便闷得难受,再翻过身来,月光下忽见父亲枕边两枚铁胆闪闪生光,想到一招,悄悄伸手过去取了一个铁胆,对准酒葫芦掷去,噗的一声,将葫芦打成数片,酒水都流上沈会会的毡被。
他这时似已入睡,全没理会。郎琪见父亲睡得正香,王怡丹也毫无声息,偷偷爬起身来,想去取回铁胆,哪知刚一伸手,沈会会忽地翻了个身,将铁胆压在身下,跟着便鼾声大作。
郎琪吓了一跳,缩手不迭,她虽然性格豪爽,究竟是个年轻姑娘,怎敢伸手到男子身底下去?可是不拿吧,明天这矮子铁胆在手,证据确实,告诉了父亲,又有一顿好骂,无可奈何,只得回来睡倒。正在这时,忽听得王怡丹嗤的一笑,郎琪羞得脸上直热到脖子里,刚才走到沈会会身边,原来都给她瞧见啦,心中七上八下,一夜没好睡。
第二日,她一早就醒,一声不响,缩在被里,只盼天永远不亮,可是不久,郎天扬和王怡丹便都起来,过了一会,沈会会也醒了,只听得他“啊哟”一声,道:“硬硬的一个什么东西?”郎琪忙缩头入被,又听他说道:“啊,郎老先生,您的铁胆跑到我这里来啦!啊哟,不好,酒葫芦打碎啦!对了,定是山里的小猴儿闻到酒香,要想喝酒,又见到您的铁胆好玩,拿来玩耍,一不小心,将葫芦打了个粉碎。这小猴儿真顽皮!”郎天扬哈哈大笑,道:“沈军师爱说笑话,这种地方哪有猴子?”王怡丹笑道:“若不是猴子,那定是小顽皮了。”
两人说了阵笑话,郎琪听他们没提昨晚之事,总算放了心,可是沈会会绕着弯儿骂她猴子,心下更是着恼。沈会会将烘饼拿出来让大家吃,郎琪赌气不吃。
到了双井,四人买些面条煮来吃了。出得镇来,沈会会与王怡丹忽然俯身,在一座屋子墙脚边细看。郎琪凑近去看,见墙脚上用木炭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就似顽童的乱涂一般,郎琪心想这又有什么好看了,忽听王怡丹喜道:“清风双子已发现雷哥行踪,跟上去了。”郎琪问道:“你怎知道?这些画的是什么东西?”王怡丹道:“这是我们帮里互通消息的记号,是清风双子画的。”说着用脚擦去墙脚上的记号,说道:“快走吧!”
四人得知雷泰兴已有踪迹,登时精神大振,王怡丹更是笑逐颜开,倍增妩媚。四人一口气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马之后,又再赶路。次日中午,在七道沟见到苏亦川留下的记号,说已赶上清风双子。王怡丹经过数日休养,腿伤已经大好,虽然行路还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见到丈夫,哪里还忍耐得住,一马当先,疾驰向东。
傍晚时分赶到了柳泉子,依王怡丹说还要赶路,但沈会会记得庄无漾的嘱咐,劝道:“就算咱们不怕累,马也得歇歇呀!”
王怡丹无奈,只得投店歇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哪里睡得着?半夜里窗外淅淅沥沥的竟下起雨来。王怡丹心想:“会会顾念郎老先生父女是客,不肯贪赶路程,我何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无法克制,当下悄悄起身,带了双刀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记号,要沈会会向郎老先生代为致歉,见郎琪在床上睡得正熟,怕开门惊醒了她,轻轻开窗跳出,去厩里牵了马,披了油布雨衣,纵马向东。雨点打在火热的面颊上,只觉阵阵清凉。
黎明时赶到一个镇甸打尖,看坐骑实在跑不动了,只得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赶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马前蹄打了个蹶。王怡丹吃了一惊,忙一提缰绳,那马总算没跌倒,知道再赶下去非把马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缓缓而行。
走不多时,忽听得身后蹄声急促,一乘马飞奔而来。刚闻蹄声,马已近身,王怡丹忙拉马向左一让,眼前如风卷残云,一匹赤狐马飞掠而过。这马迅捷无伦,马上乘者是何模样全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