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自出发
军队离开这一带地区的前一天,殷素常和几个军官来林家吃饭。
林语冰可不愿意这么好声好气地就送他走了,所以在他问到有关她在成安郡的生活情况时,她便提起谢静渊公子和谢思达公子两人也在成安郡待了差不多一个月之久,并且问他认识不认识谢静渊公子。
殷素常的脸上显出了惊愕、不悦和慌乱的神情。可是在稍微镇定了一下之后,他的脸上又现出了微笑,他回答说他从前常常见到谢静渊。
在称赞了小谢公子是个很有君子风度的人之后,他问她是否喜欢这个人。她热情地回答说,她很喜欢他。
接着他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问道:“你刚刚说他在成安郡待了多长时间?”
“将近一个月吧。”她回。
“你们常见面吗?”他又问。
“是的,几乎是每天都见。”她笑着回答。
“他的态度和他堂兄的大不相同。”他评价道。
“是的,非常不同。不过,认识久了我觉得谢思达公子也在改变。”她为他说话。
“真是这样吗?!”殷素常喊道,他诧异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可以问一下吗?”说到这里,他止住了,然后换了一种愉快的声调说,“他是不是在谈吐方面有所改进了?他是不是出于礼貌改进了他平时的那种作派?因为我不敢奢望,”
他用一种更为严肃的语调小声说道:“他会在本质上变好起来。”
“噢,不会!”林语冰说,“在本质上,我相信,他还是跟过去完全一样。”
在她说话的当儿,殷素常似乎显得不知是该对她的话高兴,还是应该不去相信。从她的表情上,他好像看出有一种叫他担心和焦虑的东西,只听林语冰继续说道:
“当我刚才说认识久了,他也在改变的话时,我并不是指无论是他的思想还是言谈举止在改变中,而是说因为对他的了解加深了,他的性格也就被更好地了解了。”
殷素常此时的惊慌,从他那涨红了的脸和不安的神色中表现出来。
有几分钟他一声不吭,直到他平复了他的那股窘迫,他才又转过身来,用极温柔的语调对她说:“你很了解我对谢思达公子是怎样的感情,所以你也很容易理解。听到他居然能够明智到在表面举止上做得正确,我是多少衷心地为他高兴啦。”
“他的骄傲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即便对他自己无益,对别人可也许会有好处的,因为它一定能叫他不敢轻易地去做出已经让我深受其害的那样的过失了。我只担心他的这种收敛,我想你刚才也是暗示的这个意思吧,仅仅是在访问期间做出来给他姨妈看的,因为他很看重他姨妈对他的意见和看法。”
“我知道,每当他们姨侄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有这种敬畏感。这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他将来希望和钟小姐结婚,我敢说,这是他心上的一件大事。”
林语冰听到这一番话,忍不住一笑,不过她只是稍稍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回答,她明白他想让她再提起他的那件伤心事,他好能再发发牢骚,可她没有兴致去怂恿他。
在以后的时间里,虽然殷素常这方面还是操着往日和那付快活神情,可是他却没有再试着去恭维林语冰。
最后他们俩客客气气地道了别,也许双方心里都想着,但愿这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
晚宴散了以后,林语诗随着钱夫人一起回到了平城,从那里她们打算明天一大清早动身。她和她家人的告别是一番喧闹,而鲜有离愁。
只是林语音流了几滴眼泪,而这泪也是出于妒忌和恼怒流的。林夫人则是没完没了的祝她女儿幸福的话,又是让她女儿好好行乐的千叮万嘱。
对这番叮嘱,我们有千万个理由相信,林语诗自然会是照办不误了。她兴高采烈地向家人大声道别,至于姐姐们的温柔的告别话儿,她根本就听也没有听进去。
如果林语冰婚姻家庭的看法全部都取自她自己的家庭,她的脑子里就不会形成一幅婚姻幸福、家庭舒适的悦人画面了。
她的父亲因为当年迷恋青春美貌,以及青春美貌上常常附着的表面情韵,娶了一位智力低弱思想窄隘的女人,在结婚不久他对她的满腔真挚的爱便完结了。
夫妻之间的互敬互爱和推心置腹都永远地消失了,他对家庭幸福的期盼全都不复存在了。可是林老爷不是遭受到由自己的鲁莽而造成的失望、便去淫佚享乐来安慰自己的不幸的那种人。
他喜欢安静,喜欢书籍。并从这些嗜好中间获得了他的主要乐趣。对他的妻子他现在要说感激的话,只是因为她的无知和愚蠢有时可用来供他做取笑开心之用。
照常理,一个男人准不愿意从自己的老婆身上寻得这种快乐。不过在别的愉悦都缺少的情况下,一个真正的贤人能从所给予他的任何现有的东西中获得益处。
林语冰对她的父亲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并不是看不出来,她看到这种情况时老是觉得痛苦。
只是因为尊重他的能力,感激他对自己的疼爱,她才极力去忘掉那些不顺眼的地方,极力祛除掉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因为她父亲常常不履行丈夫的职责,没有夫妻间应有的尊重,使得他的妻子每每在自己的孩子们中间丢人现眼,这本是应该受到谴责的。
但是,说到不美满的婚姻给孩子们带来的不利,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强烈。
而且对父亲才能的误用所造的伤害,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识得深刻。这些才能如果使用得当,至少也许能够顾全了女儿们的体面,即使不能拓宽了他妻子的思想的话。
当林语冰为殷素常的离去感到庆幸的时候,她却也发现军队的开拔在别的方面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们外出的活动比以前单调得多了,在家里则是有个总在因为生活乏味而发牢骚的母亲和妹妹,使得家庭氛围显得更加沉郁。
至于林语音,虽说闹得她心慌意乱的那个人走了,她慢慢会变得静下来。
可是语冰的另外那个妹妹,现在却身处在兵营和浴场双重危险的环境里,再加上她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格,很可能会更加地任性胡来。
因此从大体上来说,像她以前有时候所发现的那样,她觉得她眼巴巴地盼望着到来的一件事,等到真正到来时,并不像她所预想得那么满意。
于是她不得不再憧憬一个能真正开启她的幸福的时期,为她的幸福找到另一个支点,通过陶醉在期待的心情中安慰眼下的自己,而且准备着迎接到来的另一个失望。
她到湖区的旅行是她现在心里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在母亲和林语音不断发着牢骚的这段不愉快的时间里,这次旅行便是她最大的安慰了。
如若她能让姐姐也参加进来,那么这趟湖区之行便会十全十美了。
“不管怎么说,”林语冰思忖着,“我现在还有一件事值得期盼,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要动身的时候,我的失望便肯定又会回来啦。”
“不过,因为姐姐不能同行,我存着这份无尽的遗憾上路,我就又有理由希望来履行我令人愉悦的期待了。一个全是预示着美好的计划,永远不可能实现。只有稍许带上几分特别的苦恼,才可以大体上防止失望。”
林语诗临走时,曾答应母亲和语音常常写信详细地告诉她们她在那儿的情形。
可是她的信总是姗姗来迟,而且写得很简短。她给她母亲的信上总是写着一些什么她们刚从图书馆回来,有许多军官一起陪着她们去啦,什么她在那儿看到许多漂亮的装饰品,使她很眼红啦。
或者是她刚买了一件新衣服,一把伞,她本想给她们好好描述一番,只是因为钱夫人叫她去军营,所以只好作罢啦。
从她给林语音的信中,能得知的情况就更少了,因为这些信虽然很长,可是名字下面尽是那些画了长线不让公开的内容。
在林语诗走了半个月以后,林家又重新开始恢复了愉快欢乐的气氛。到京城过冬的人也回来了,人们都穿起了夏日的衣服,到处又是夏日的聚会了。
林夫人又像往常那样好动和随和了,到六月中旬的时候,林语音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能到城时不再掉眼泪了。
林语冰看到了真高兴,她希望到了秋冬节时,林语音便会变得理智起来,不至于还是天天都要几次地提到军官们,除非是兵部的官员不管这一切又不怀好意另出花样,再派出一队人驻扎到这儿来。
他们定好的北上旅行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
正在这个时候,舅妈徐夫人来了一封信,把行期拖后,旅行的地点也得往近挪了。
信上说,因为舅舅有事,必须延迟半个月,到了七月份才能动身,而且必须在一个月内又得赶回到京城来。
因为旅行的时间缩短不能走得太远,不能像他们开始时所计划的那样,看那么多的名胜,或者至少不能那样悠闲从容地游览湖区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湖区,找一个较为捷近的地方来代替,照目前的安排,朝北最多走到陈郡为止。
其实在那块地方,便有许多的东西值得一看,足够消遣掉他们定下来的旅行时间。而且对舅妈来说,那个地方有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那个她曾经住几年、现在又要用几日重游的城镇,勾起了她极大的好奇心,她甚至觉得那些著名的胜地华山、草原、骊山也不过如此罢了。
林语冰感到失望极了。她一心想的是往湖区去的,现在她仍旧认为有足够的时间去那里。不过,她只能客随主便。
再说她天生的一副乐天的性格,所以不一会儿就觉得没事了。
只是提到陈郡,就免不了引起她的许多其他联想。只要她看到这个词就不可能不想到这里的世家大族谢氏和它的主人。
“当然啦,”她想,“我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镇子,不让他知晓地拿走几块透明的鹅卵石。”
现在,等待的日期又延长了一倍。她的舅舅和舅妈还得有一个月才能到来。
不过它们总算过去了,徐氏夫妇和他们的四个孩子终于在平城林家出现了。
这四个孩子中有两个女孩,一个六岁,一个八岁,有两个男孩,他们都将留在这儿由他们的表姐林语嫣予特的关照。
这位表姐深得他们的喜爱,她的耐心和温和的性情又使她很适合于对他们进行各方面的照顾。比如教他们识字,跟他们做游戏,以及疼爱他们等等。
舅舅、舅妈夫妇只在平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带着林语冰开始了他们的探奇寻乐的旅行。
至少,这样的一种乐趣是他们这次旅行中肯定有的。那就是旅伴选得相当的合适,大家都身体健康、性情随和,无论遇到什么不便也能忍受得了。
大家都天性乐观,碰上乐事更能叫它乐中有乐。大家都聪慧互爱,有这些共同点即便外面发生了什么扫兴的事,他们相互之间仍然可以自得其乐。
他们首先到了陈郡的一个城镇。
这个城镇名叫明城,是徐夫人从前居住过的地方,她最近听说这儿有些旧人还健在,于是在览毕了乡间的一切主要的景点之后便绕道来到了这座城。
林语冰从舅母这儿听说,谢家老宅就位于明城五里地开外的陈郡城区。谢家大宅不是他们的必经之地,可是要去的话,绕道也不过一二里路。
在前一个晚上讨论旅程时,徐夫人就表示出想去再看看谢家老宅的愿望。徐老爷完全赞同,于是他们便来征求林语冰的意见。
“语冰,你愿意去看看你早已听说过的一个地方吗?”她的舅妈问,“你的许多朋友都和那个地方有关联,殷素常就是在那儿长大的,你也知道。”
林语冰感到为难了,她觉得她跟谢家毫无瓜葛,没有理由到人家那儿去,因此只得推诿说她不想去看那个地方。
她说高楼巨宅她已经看得够多啦,在游遍了这么多地方之后,她对锦毡绣幔已经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了。
徐夫人说她真蠢,“如果仅仅是座漂亮的房子和富丽的摆设,”她说,“我自己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啦,可是那里的山水景致实在可爱。那儿的林木有许多是国内最知名的。”
林语冰不再吭声了,尽管她心里仍然没有赞同。
她蓦然想到在那儿观赏风景时很有可能碰到谢思达。那该有多么难堪啊!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脸红了,她想最好还是跟舅妈把事情讲个明白,免得去冒这个风险。
可是这样做也有诸多的不便。最后她决定,先私下打听一下谢思达在不在家,如果在家,再走这最后的一步也不迟。
所以在晚上就寝时,她便向待女打听谢家老宅这个地方好不好,它的主人是谁,然后不免有点儿心跳地问到,它的主人是否去度夏了,她这最后一问竟得了她求之不得的回答。
她的提心现在都消失了,安下心来以后她倒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想亲眼看看这所房子了。
当第二天早晨又谈起这个话题而且又问到林语冰的时候,她便从容地、带着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回答说,她对这个计划没有什么不赞成的。
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向谢氏家宅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