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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师母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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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李晚庭的字,胡有德是心服口服,胡迁却有疑问。

    她年逾五十,家中也有孙辈,深谙与孩童交流之道,先夸道:“小五实在是我平生所见最聪慧的孩子。莫说那已启蒙的孩童,就是我这书童有德,年已二十,练了八年字,写得还多有不如。”

    胡有德正带着姨母笑细看神童,准备回府和人吹牛时好生描述一番此次见闻——尤其是那侄小姐的书童胡常耕,还言之凿凿说什么先生此行必然无功而返,非叫她打脸不可。她这边美滋滋幻想着到时那人强词夺理、羞愧而逃的惨状,怎料另一边先生竟先拿她做了对照组去捧人,不由在心中委屈:除了练字,我还每天习武,一大早起来照顾你呢!这你怎么不说?再说了,人家是神童,肯定比凡夫俗子厉害,光拿我一个书童出来比,能有什么悬念啊。

    其余人不懂书法,只知道这字写得和县里的很像。当时见了小五当街练字,也有些闲人学着照猫画虎,还带动了几日李家竹笔的销量。硬笔还勉强,毛笔又岂是作作样子就能掌握的。尤其她们心思浮躁,落笔就更是一塌糊涂。

    杜橫听了也觉得惊奇,小家伙写得竟然这么好,才几日就赶得上人家八年?

    李晚庭却有些心虚:她可不是真的初学者,刚刚只顾着表现自己,忘了书法没有老师能写成这样有多匪夷所思。

    接着就听到那先生说:“那么多笔画,难为你竟然全记住了。”虽然没有质疑她的握笔姿势和笔画顺序问题,但这事不圆过去,以后再有新疑点,只会更加致命。

    她不敢抬头对视,垂着眼撒谎:“小五见过县里两位夫子代人写信,发现笔画有规律。都从左而右,自上而下,由外而内。记住了字形,就知道怎么写了。”

    胡迁本是疑心孩子专门学过这几个字,没想到竟比她想得还要聪明。不仅会从观察中总结出规律,更在说话时有条理、有章法。她早前料定县里没有识字的人,现在听说有,也不为奇,转而叹李家远见卓识——想必都是无甚功名在身之辈,让她们来教小五,犹似明珠暗投。

    (王夫子:这人怎么跟李家人一样没有礼貌?)

    举凡天下学有所成者,无不梦寐以求这等徒儿。胡迁不再出题考教,起身对李蛛道:“李家娘子,李县姥。”

    李家姐妹不知她聊得好好的,如此肃穆是何意,只知傻乎乎地点头。

    “吾乃潜海书院前任山长胡迁,字子恒,姜州潞山府人士。今日见汝家小五娘天资过人,欲收之为徒,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俩人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书院,更不知道山长是什么职位,因为黎安县没有这样的地方。听了一耳朵也闹不明白说的什么,只知道这人想收小五为徒。

    李蛛感念之前生火开窗的事不好意思拒绝,没说话。李蝶也觉得,你有钱是有钱,但刚才说的也就是读书人都看过那什么药书而已。书童写的字还没小五好,谁知道你自己学问怎么样?要是还不如那姓王的,我们家五娘岂不就被耽误了。

    杜橫也不好开口,这事和她关系不大,既不能得罪了人,又不能害了姐妹家的孩子。

    胡迁不知几人心中盘算,见都踟躇不决,许是还有什么顾虑,只好静候佳音。胡有德反而瞧得明白:她们哪知道先生有无才学,说这几句没用的,人家根本没听懂!

    她连忙补充关键信息:“先皇在位时,我家先生曾是两魁举人。”

    李蛛心头一跳,赶忙上去扶自家的举人夫子坐下,生怕站在堂中久了,这金贵脑子被炭火毒坏了。杜橫也为姐妹感到高兴,拍手道:“小五拜举人夫子做师母,日后那更是了不得。”

    新鲜出炉的胡师母全看不明白这家人的做派,只觉举人两字招牌一砸,好似灵丹妙药,愁苦之色从徒儿的祖母们身上云消雨散,竟直接默认拜师收徒礼成了。

    李晚庭看了这一出,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好像看古装剧的时候,播放的机子或视频源故障了,出现严重跳帧。才按了一下刷新,再读取进度时,直接就是下一个情节。

    她要年纪再大些,倒可以提醒祖母礼数。然而此时,她也唯有学胡迁方才那般,对着这位夫子躬身拱手道:“徒儿李晚庭,见过师母。”

    一时间,满座面带微笑,都觉得理所应当,竟然只有这对师徒在暗自尴尬。

    胡有德在礼数认知上,不比黎安县的人强多少。她不是胡府家生子,是当年胡迁中举之后,因不愿赴京赶考,从家中偷溜去东都教书时买的小童。

    说是买,其实没花钱,也没弄什么身契。当时见这小童快饿死了,给带去客栈洗干净换了新衣衫,又给了饼子和水,谁知硬是被九岁的胡有德赖上了。原本胡有德没有名字,饿得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两岁,缠得胡迁烦了,就叫她小缺德鬼。

    胡迁那时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没想过离家第三年,就被母亲的葬礼唤了回去。胡家众人怪她如此狠心,一去便音讯全无,直接出了姜州。辗转托人才终于联系上她,最后因实在太远,日赶夜赶都没赶上发丧。

    她本是胡家麒麟子,全族都指着她光耀门楣。如今倒好,官也不考,连个影也不见,众人的怨气便翻涌上来。满院老小开始翻起旧帐:从缺席会试到远赴东都,一直翻到以前说要给她院里置些伺候的人——你说要专心攻读,嫌男仆添乱,行。那你读书起码得有个书童吧?死活就是不要,结果这一回来,身边倒跟了个不着调的。这是对家里有多大意见?宁可委屈自己没脸,也要弄个破落户拉低全府下仆的水平线?

    胡有德听不懂那套咬文嚼字的酸话,这个不着调还是胡迁特意翻译出来给她听的。女人弯下腰,拍了拍小孩气鼓鼓的脸,柔声问:“还想跟着吗?不想,我现在就把这三年替你存着的月钱都给你。你也大了,自己去寻出路吧。”

    她生下来就没有了娘,东都的抚恤堂养了她七年。那里的孤儿都靠摸海为生,不知为何,她偏是没学会水,还怕得很。离开堂子之后,没有固定食物来源,她只能习惯性饿肚子。女人那天难得没叫她小缺德鬼,胡有德感受着落在颊边带着薄茧的温暖大手,心里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才不走。你以为我傻哦,你家那些人想赶我出去?想得美!你比她们都厉害,还不是三年也没赶走我!你放心,我不白吃你家的饭。我也能当书童、当护卫,这有什么难的?我饿了两年都没饿死,练武习字算什么。我和你说,以后你对我好点,等你死了,我还给你摔盆。”

    胡迁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手上改摸为掐,骂道:“你这嘴,放出去恐怕还真要叫人打死。与你同一辈的排到了有,既然不肯走,那从今日起,你就叫胡有德。我家规矩严,以后你最好少开口说话,免得人家对你家法伺候。”说完,她连夜按这个名字造了一张假的卖身契,第二天拿去应付了事。

    虽然不太服气,但胡有德确实听进去了当时这番话。果然从此在外,除了应声行事,轻易不发言。这回还多亏这不知礼的小家伙随机应变才顺利收徒,胡迁想起往事,觉得人生境遇果然妙不可言。谁知到了黎安,她反而成了那个语言不通需要翻译的人了。

    既已成师徒,有些话便不得不问:“小五,你过来。”

    “是,师母。”

    胡迁耐心等她挪步,站定了,这才道:“你可知,你最想学什么?”

    啊?这夫子怎么这样,你问这个叫我怎么说?你是举人,我刚秀完书法,这……李晚庭愣住了,她深知明知故问的哲学就在于,一定要答出点有水准有内涵的东西来,否则必然扣分。可她此时的口语水平有限,不支持她讲那些复杂的语句。写倒是写得出,毕竟字她都认得,但发音还没学到啊。

    李蛛见这孩子突然呆住,恨不能替她作答。李蝶和杜橫也不理解,这叫什么问题?拜举人为师,不是去做书生娘子,难道学种田?

    然这师徒二人之间的氛围实在让人插不进话,于是一个个都盯着小五娘,嘴唇无声地重复着考学、做官之类。

    二人自然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胡迁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李晚庭见她神色,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于是老老实实道:“晚庭不知道。”

    祖母们一听都大急,这孩子平时那么机灵,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这时因为已过去很久,李家人都醒了,走出门来看热闹。堂屋除了待客,也是家里人吃饭的地方,场子大,通着好几个房间。之前用门和布帘隔着的地方,现在都挤着人,一个个也不敢说话,陪着奶奶们替正主着急。

    晚庭不慌不忙,既然这题正常方法解不出来,那就换个思路,走人设。她接着道:“因为晚庭想考科举,但是不知道科举考些什么,所以不知道。”

    胡迁于是问:“那晚庭为什么想考科举?”

    李晚庭就转头看了场外观众们一眼,缓缓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开始回忆起自己当初听到全家都要倾力支持自己的感动时刻。

    她两只大眼睛瞬间涌出几分水意来,边调动情绪边举例:“因为考了科举,可以让奶奶住上很暖和的房子,不用半夜里冷醒看被子有没有盖好;可以让娘多休息休息,和我一起上街玩闹;可以让姑姑们少编竹子,受伤了也能好好上药;可以让姐姐们少干点活,多睡一会懒觉。”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还压上韵了,要不是真情实感入戏太深,可能都会把自己逗笑。刚想到这,她发现:完了,笑也押韵。

    她这话听着动听,但只要熟悉的人理性分析,都知道有多假。李蛛和她一起睡,被子里被捂得暖烘烘,哪里是冷醒的?老人膀胱小,被尿憋醒还差不多。李农打小不爱玩,得了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吹风。李晚庭自己上街都是练字,假装童言童语去给家里带货,难道让李农陪着当个捧哏?李工李商除了编竹子也不会别的了,她几个姐姐直的直,闷的闷,闹的闹,反正就没一个睡得了懒觉。

    然李家人入戏了,被她这通话说得眼泪汪汪,好感度简直从真爱粉虐到了铁杆粉,回想起她举的例子才发现自己过得好苦。但是再苦也不耽误她们要供养小五,因为小五值得,小五这人能处!

    这份考卷答成这样了,哪怕是个再严格的选秀节目评委,也得擦擦眼泪喊过了吧。谁能想到胡夫子竟然摇摇头:“凭你的聪明,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比科举轻松?”

    不是胡迁故意刁难小徒,这个疑问实是在她心中萦绕太久了。当年她因际遇,几番没能去成会试,后来有机会去了,又觉得没意思了。她本就是凭兴趣学的书经,人人读书都要考,也就随大流去考了。有一天她不想考了,回过头来一看,好像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过得不如同届那些举子。

    她自己是如此,对侄女胡覆亦如此。生意做得好好的,何必非要走那条路呢?况且当年,她是一路榜首考上去的,错过一届会试还又考了第二次,重考又登顶,所以才有两魁解元的美名。人都有好胜心,她也难免落俗。次次第一、为人吹捧的滋味,确实妙哉快也。但像覆儿这样学得痛苦,名次也落人之后,实在没有继续考下去的必要。

    (胡覆:你这样伤害我也真的没有必要。)

    李晚庭这下是真的无言以对,这夫子怎么这样,这题要我怎么答?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要是说其他行当都不如做官地位高吧,显得功利;要说自己不做遇到恶官没有反击之力吧,又显得心理阴暗;前脚刚说完为了家人过得富足,后脚敢说当官利润大,那相当于还没开始仕途呢,官品就先要打个问号;可这时候说是自己想科举……刚刚那不白演了吗?

    读书明理这样的话,她这个年纪肯定是说不出来的。更何况对着这种夫子说假大空,还不瞬间被找出一万个逻辑漏洞,问得怀疑人生。

    李晚庭感到绝望,想当初,毕业答辩都没有这早教入学面试难。至少当初不是问专业问题就是考察未来发展,中文英语她都准备过,随便就能答个七七八八。好比跟团下副本,攻略滚瓜烂熟,物资准备充分,有惊无险就能顺利过关。现在穿着新手装,刚到村口就被满级神龙堵住。

    神装禁了不能用,药都没机会喝,挨着一下血条就要被清空。刚放一个大招,对面马上就狂暴了,这还怎么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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