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沈卓文似是向天姝妥协，便任由她跟在了身后。
还没走两步，天姝感觉身后隐隐有什么不对劲，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
她试着做了个深呼吸，回头一看，冷不丁看到数十双泛着淡淡紫光的幽瞳正在她身上逡巡。
天姝倒抽了口冷气，可能自己现在本身就是个女鬼的关系，她这夜视能力和以前比不是一般的好。
她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这些像人一般匍匐在地打量着她的怪物，紫眸中没有那种荒野里的恶狼看向猎物的垂涎贪婪，看起来倒像是一种简单的好奇围观。
天姝摸了摸如凝脂般的脸颊，不禁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占有舜华帝姬这样一副国色天香的皮囊。
正在她分神感慨之际，其中一个怪物像是忍不住似的，低头对着地上的尸体就是狠狠一口，在昏沉的暗夜幕布下，天姝看到死尸的胳膊从身体上分离开来。
她强行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恶心之感，一把捂住了快要跳出喉咙的惊叫——妈妈呀，这些怪物是吃死尸的！
忽地一道黄符像是暗夜萤火之光，“啪”地打到了刚才吃死尸的怪物头上，那怪物像是蒸发的黑雾转瞬便不见了影子，刚才还在围观打量天姝的数十双紫瞳早已吓得一哄而散。
她循着刚才黄符打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负手而立，他发髻上的束带随着飞舞的发丝在脑后飘舞。
在沉沉黑幕下，天姝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一刻，这个缥缈似梦的身影却让她联想到了从九天而下的谪仙。
天姝直到之后的很长很长时间，还能清楚地记起眼前这幕。
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惊鸿一瞥”。
呸，什么谪仙。看他刚才用符纸打死怪物的手法，分明是除妖师什么的才对。
电光火石间，强烈的求生欲充斥满她的脑仁。她吓得忙抱头蹲在了草丛里。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卓文回头看到天姝这副害怕的模样，心想她果然还是从前那个不敢走夜路的小帝姬。
他忙上前蹲身宽慰道：“天姝，是我疏忽了，让你一个人跟在后面。”
天姝忙抬起半张脸，紧张地摇头道：“不是、刚刚我好像看到有除妖师在杀妖……”
好奇怪，现在自己怕除妖师比怕妖怪还多。
果然是同类相吸，妖物见到庙宇道观、除妖师，就像老鼠见了猫。
嘤嘤嘤……
沈卓文闻言，看向天姝身后确认再三，“后面什么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大抵是看错了。”
天姝不相信这个文弱书生的眼睛，抱着胳膊摇头道：“不行，你再瞧瞧。”
“真的什么都没有。”沈卓文耐心解释道。
天姝壮着胆飞快回头瞄了一眼，刚才那道修长的身影果然不见了。
她忙起身解释道：“对不起，沈哥哥，看来真的是我太累了看花了眼，让你担心了。”
沈卓文本来一个人骑马出城，没日没夜赶路，才出城三日马便累死在了路上。国破后大魏的百姓被屠戮，满目皆是焦土，哪里还寻得到像样的马匹。没了马他便仗着双脚白天黑夜徒步而行，自己一心想着兰婌，半点儿也不觉得累。此刻才恍然发觉，确实忽略了身旁的天姝。
他歉声道：“快夜半子时了，着实累了，我们去找个干净的地方歇歇，明早再赶路。”
露营的什么装备都没有，沈卓文只得铺了些干草。本来还应该生堆火，却发现没有火折子。
折腾了半晌，沈卓文从怀中摸出两枚果子，递给天姝，“今日在路上摘的。”
其实天姝没有饿感，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她还得假装像个正常人一般进食。
她拿了个稍小的果子，“谢谢沈哥哥，我食量很小的，吃一个就够了。”
现在放松下来，饥饿和疲惫像洪水般席卷全身。沈卓文也不再客气，三下五除二吃完，果然倒地就睡着了。
天姝看着沈卓文满面疲色的狼狈模样，暗想这个人为了女主还真是勇，现下全无书中贵公子的模样，这应该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吧。
她默默拉了拉长裳裙摆，去了离沈卓文几丈远铺好的干草上躺卧，枕着一只手臂，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在神游。
躺下还不及一刻钟，沈卓文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这么快就要起夜？
天姝转身看向沈卓文的背影，轻唤了一声，却不见任何回应。感到实在不对劲，她支起半个身子细看，只见沈卓文前方正有个没有脚的黑影在引着他一路前进。
我擦，又有鬼。原书明明是古言，她一朝穿书怎么就成了玄幻文了！
她忙抓起今日在战场上捡来的弓箭跟了上去。
看沈卓文像个听话傀儡般被唤去了河边，他再往前走就要下到河里去了，水里还有几只张牙舞爪的小鬼看到有猎物，已经激动得沸腾了。
天姝忙搭弓射箭对准了沈卓文面前的那只鬼的心口，“嗖——”的一声，利箭飞出，直直朝那只鬼的心脏飞去。
我这可是得过市级射箭比赛冠军的……
还没等天姝得意完，便见那支利箭像穿过空气般透过了那只鬼的身体，“啪嗒”一声落在了水中。
这时水中的几只小鬼也注意到了她，不怕她似的发出了尖利的狂笑。
天姝不甘心，又对着水里的小鬼射了几箭，虽说箭无虚发，却没对这些小鬼造成分毫伤害，箭矢也全都无奈地“啪啪啪”落入水中。
眼见沈文卓还在继续往河里走，此时水已没过他的腰际，天姝忙出声唤道：“沈哥哥，快醒醒，你快醒醒。”
沈卓文却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天姝急道：“沈卓文，快醒醒，再往前走你就要淹死了——”
随着天姝锐利的尖叫声破空而出的还有几道黄符，几只小鬼像是被明火灼伤，瞬间灰飞烟灭。
天姝转身却没看到只人片影，她顾不得思及许多，忙下去水中将没了大半个身子的沈卓文拽了上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沈卓文终于转醒，虽不太记得清刚刚发生了多么惊险的事，却也知道是天姝救下了自己。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在深宫中被呵护着，一直躲在兰婌背后的小女孩，在国破后竟一夕长大。
虽折腾到后半夜才再度歇下，天刚蒙蒙亮时沈卓文便早早醒来。他起身发现离他几丈远的草堆上空荡荡的，便略略打理了下衣袍上沾染的草屑，寻着地上的脚印去找天姝去了。
沈卓文远远地便见天姝在临着一条小溪梳妆，她已褪去了头上沉重的鎏金梳笼冠和繁重的首饰，绯红夺目的繁复长裙已换成了一件清淡的紫粉齐胸襦裙，她正执着一方绣帕在小心地擦拭额头的花钿。晨光撒在她的身上，像洒满了碎金，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虽然天姝很喜欢身上这套华丽的宫装，奈何实在是太过沉重，半夜从河边救下沈卓文回来后她便各种威逼利诱胁迫系统现身，用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和系统换了这么件轻便的襦裙。
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本也无伤大雅，天姝身旁凭空出现了这套襦裙后，系统又直接进入了睡眠模式。
当然，她也不指望这个破系统再帮自己更多了。
她循着水声找到了河附近的一条小溪，双手掬起溪水将侬丽的妆容洗尽，就着水中的倒影开始细细打量她现在的容貌。
这张脸上圆下尖，形似瓜子，倒是张标准的鹅子脸。其上长眉若柳，唇不点而红，肤若凝脂，倒也是仙姿玉色，无怪乎这副身体的主人能和大魏第一美人的昭华帝姬并称“双姝”。
其实这副容貌也和现实世界中的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所在的现实世界中充斥着各种美颜、微调、整容，屏幕杂志上都是各种大大大美女，她也就不会觉得自己多么惊艳了。这副身子的身形身高和她本人倒也没多大差别，行动起来倒也不违和。
天姝取出绣帕擦了擦额心，刚刚花钿已被她擦拭干净，似乎还隐约可见眉心一点，她再试着用力擦一擦，那眉心小小的一点却仍清晰可见。她抬手摸了摸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原身本就生在眉心的一点红痣。
她赶忙收起了绣帕，刚才这一幕要是被人看到可是要笑掉大牙的。
天姝这才起身转头，就见沈卓文正怔怔地看着她这个方向。
视线刚一相接，沈卓文忙转过了头去，略微羞赧地解释道：“无事，晨起时不见你，便寻到这儿来了。”说着便匆匆离开。
天姝虽一头雾水，但还是庆幸他走得快，竟没张口询问她这一身行头是怎么回事。
沈卓文此行的目的地是固州城，国破前固州城是大魏的第一道防线，城破后惨遭屠城。听闻大魏皇室宗亲从永安城被一路押解至固州城，过了固州城便要被押往北境大夏境内了。
两人赶到固州城时，城外仅留了少量夏兵，看这阵势大部队应已撤离，看来太上皇、皇帝和宗亲都已被先行押往大夏王都奉兴城去了。
沈卓文不死心，本想混进去看看。这时十余个夏兵抬着七八具尸体随意地扔到了城门口，两人躲在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榕树后，依稀看到了那些碎裂的衣裙下苍白裸露的肌肤，这些尸体就像是惨遭玩弄后被人随意废弃的玩偶，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丢弃在地，在日头下散发着阵阵浊人的臭气。
沈卓文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手指已经不自觉地用力掐进了老树皮中。
兰婌，会不会已经……不会的、不会的。他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