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什么？”朱静汶觉得自己的舌头分岔了，她好像不会说话了，“你、你梦见了什么？”
崔望明清了清喉咙，说：“你先说吧。”
朱静汶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将那个在悬崖上的梦告诉了崔望明，说：“幸亏我醒得早，不然我俩都要摔死了。”
“谢谢你，还考虑我的性命。”崔望明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朱静汶配合着说：“不用谢，这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目光飘向窗外，朱静汶压抑住自己汹涌的感情，问：“那你呢？你梦见了什么？不会也是恐怖故事吧。”
崔望明说：“应该也算是恐怖故事吧。我梦见……你和我姐吵起来了。”
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朱静汶将脸转过来，“啊”了一声：“为什么啊？我就见过她一面，连话都没有讲过一句啊。”
不是自己希望的、暧昧的回答，朱静汶的心情有些失落，这能怪谁呢？怪自己自作多情，罢了，朱静汶不愿意怪自己，那就怪崔盼兰吧。
崔盼兰退！退！退！不要在崔望明的世界里阴魂不散。
朱静汶问：“我跟她吵什么了？”
崔望明说：“不太记得了，就只记得你们在吵架。”
“一点也不记得了？谁先吵起来的都不知道吗？”朱静汶实在好奇，“我们没有打架吧？”
“没有打架。”崔望明说得含糊不清：“好像是因为我姐得罪你了……然后你试图跟她讲道理，但我姐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很生气，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接着就开始骂我姐了，我姐骂不过你，但她也不说话，一脸都是‘你在说什么废话’的样子，你快要气死了。”
朱静汶沉默片刻：“……泼妇骂街的那种骂吗？”
她在崔望明的梦里，不是这样的形象吧？
崔望明说：“当然，还没到那种程度，你在我的梦里还是很文明的。你骂人的时候，都是道理连篇的骂，认真得……还挺可爱的。”
朱静汶永远也不可能对“可爱”这个词免疫，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记下了崔望明说她可爱的次数，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就好，你不要在你的梦里损毁我的形象啊。”
“这有点为难我了。梦里的内容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崔望明转着方向盘，平稳地拐了一个弯，“而且，大家不是都说，梦都是相反的吗？”
“人们梦到不好的内容的时候，才会说‘梦都是反的’，一旦人们在梦里梦到了喜欢的事情，他们就会觉得梦是真的，并且希望心想事成梦想成真。你看，人类就是这么双标的生物。”
梦到什么都不会觉得可怕了，因为怎么想都是好的。
“你也是这样想的人？”
“对。在这方面无法免俗。”
崔望明哈哈一笑，说：“到了。”
也许是考虑到了这里的环境，这家咖啡店的感觉也很不一样，装修得古朴清幽，从外表上看，像茶馆多过像咖啡店。
崔望明跟他的朋友，也就是这里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带朱静汶进去了，朱静汶的目光粘在崔望明的身上，礼貌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往楼上走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老板长什么样子了。
因为有关系，所以崔望明和朱静汶不用订位，直接来到了咖啡店的唯一一个小包间里。
朱静汶长见识了，惊叹了一声：“原来咖啡店也可以有包间。”
“这家咖啡店是我朋友自己设计的，所以跟普通的咖啡店都不太一样。”
“我是一个俗人，想问一个很俗的问题，在这里开这样的店真的能赚钱吗？”
“他开店是为了情怀，应该是不怎么赚钱的。不过，不用担心他，他是富二代。”
富二代就是任性啊，朱静汶感慨了一声。然后坐下来，让崔望明坐在自己的一侧，说：“这样比较方便。”
崔望明没有异议，他看着朱静汶拿起菜单，撑着头，做出纠结的样子。
有选择困难症的人实在是太难了，朱静汶看着上面一长串的字，头开始突突地疼了。
崔望明问：“你想喝普通的咖啡还是特调？”
朱静汶将菜单给他，说：“对于咖啡，我本人没有特别的喜好。也就是说，喝什么都可以，喝什么都差不多。”
“但你好像经常去咖啡店？”
朱静汶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崔望明用寻常的口吻说：“看你朋友圈看到的。”
哦，朱静汶为了让崔望明多了解自己一些，特意将朋友圈的可见范围设置成了“全部”，那些已经设为私密了、但是她觉得还不错的朋友圈，也重新改成了“公开”了。她希望崔望明能点开她的朋友圈，从头翻到尾。虽然朋友圈多少都带有伪装的成分，但她也希望，崔望明能够看见“伪装”的一部分自己。
——崔望明还真的看了。
朱静汶的心里像是一瓶刚开瓶的有糖可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甜腻的小气泡。她偷偷藏起来的小心思，崔望明都留意到了。
她说：“我去咖啡店，不是为了喝咖啡，是为了咖啡店的环境。我喜欢咖啡店的环境，无论是在那里工作、跟朋友聊天，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都是一件能让我觉得是享受的事情。”
“原来如此。”崔望明表示理解，又问：“所以，你选好了吗？”
“我不想选了。我看看你点什么，然后跟你点一样的就行。”朱静汶每次犯选择困难症，而身边刚好有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做的。既可以不用伤脑筋，又可以做出决定，多好啊。
她才不会承认，那只是因为她懒。
“也行，咖啡你想喝有糖的还是无糖的？”
“有糖的吧。”朱静汶想，约会可不能太苦了，不然以后回忆起来今天，都是苦涩咖啡的滋味。
崔望明飞快地扫了眼菜单：“那就要两杯焦糖玛奇朵？再要一个提拉米苏、一份柠檬奶油卷和一份摩卡燕麦饼干？”
朱静汶觉得这个搭配挺不错的：“可以。”
崔望明按了桌上的服务铃，点好单，等服务员出去之后，他说：“好了，可以开始玩了。”
朱静汶被这句话逗笑了：“听起来像是两个不学无术的人凑在一起，一心只想着玩。”
“玩儿不好吗？会玩的人才会生活。”
“不会玩的人呢？”
“不含任何嘲讽的含义，实话实说，不会玩的人大概只会生存了。”
“这样说来，工作时候的我每天都没有生活。”朱静汶从包里拿出那本书，说：“好了，我们开始认真地玩吧。”
“玩坏？”崔望明念出了书名。
“嗯，玩坏。我不想按顺序来，我们就随便翻开一页，看到什么就玩什么，可以吗？”
“当然。”
“好，那我先翻，然后到你来翻。”朱静汶随意翻开一页，崔望明将头凑过来，跟她一起看。
【画出你早上还没睡醒，却要回复别人消息时的样子。】
朱静汶从包里翻出两支铅笔，给了崔望明一支，说：“你先画。”
“我的画画水平可不怎么样，你不能笑我。”
“放心吧，我的画画水平更加不怎么样。”朱静汶为自己保留了余地，她可没说“我不会笑你的”。
崔望明先在纸上画了个不那么规则的圆，然后在画了两只眯着的眼睛，眼睛上面堆叠皱纹，嘴唇平成一条线。
“好了，就是这样。”崔望明一抬头，看见朱静汶笑了，“……你笑了。”
朱静汶收了点嘴角，说：“我可没答应不会笑你，我说的只是我的画画水平也不怎么样。”
崔望明微眯眼睛：“玩文字游戏是吧？”
“你又不是专业的画家，画画水平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画能给人带来欢乐，那已经是很伟大的事情了。”朱静汶承认，这句话稍稍是夸张了些。
“能让人感到快乐，就是伟大的事情吗？”用的虽然是问句，可崔望明已经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了。
朱静汶点头：“当然，能让人感受到美好和愉悦的一切事物，都是伟大的事物。”
“能让人感受到震撼和悲伤的事物呢？”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伟大了。”朱静汶将书本挪回来，说：“到我画了，你想笑就笑吧。”
朱静汶画了一个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的表情，说：“这就是刚睡醒回消息的我的真实写照。”
“你是睁不开两只眼睛吗？”
“对啊，你不觉得刚睡醒的时候睁开两只眼睛很困难吗？我是说刚睡醒的那一两分钟。”
“确实有点。”
“我画得可真丑，你怎么没笑我啊？”
“我在以德报怨。”
“以牙还牙不好吗？”
“那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朱静汶“哼”了一声，说：“扯到善良就扯远了啊。”
有人敲了两下包间的门，朱静汶立刻将书合起来，藏到背后，崔望明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等她藏好书之后，才说：“请进。”
服务员将他们点的东西一次性送了进来，说：“两位请慢用。”离开包厢的时候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朱静汶将书拿出来，说：“幸好我藏得快，不然我们的绝世之作就藏不住了。”
“不懂就问，绝世之作是这样用的吗？”
朱静汶继续乱讲话：“用法自在人心。”
崔望明又成功被逗笑了，他给朱静汶递了一杯焦糖玛奇朵，说：“尝尝。”
朱静汶抿了一口，说：“对于喜欢喝咖啡的人来说，味道应该是很不错的。”
“这属于是高情商品鉴了。”
朱静汶骄傲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将书递给崔望明，说：“到你来翻了。”
崔望明随意翻开一页。
【写下你想去旅游的地方，然后贴上你的工资单，这样你就可以开始你的攒钱计划了。】
无业游民崔望明：“……”
无业游民朱静汶：“……”
崔望明挠了挠头：“这一页好像不太适合我们两个人。”
朱静汶深有同感：“就是嘛，如果这本书是学生买的怎么办？出书的人考虑得不够周全，我们换一页吧。”
“好。”崔望明眼含笑意，“到你了？”
朱静汶摇头：“还是你。”
崔望明翻过了一页。
【模仿中国功夫的经典动作《大鹏展翅》，配图：熊猫头大鹏展翅的动作】
朱静汶和崔望明再次双双陷入沉默，崔望明说：“……我可能跟这本书合不来。”
“嗯……”在暧昧期做这么沙雕的动作也太尴尬了，朱静汶说：“反正是玩游戏，行动权应该在我们的手上，不想玩的地方我们就……”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跳过吧。”
崔望明对这本书有点ptsd了，他说：“我翻了两次了，这回你来翻吧。”
“好。”朱静汶翻开了一页，二人一看，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棋盘上和朋友来一场五子棋吧。】
这个简单，朱静汶和崔望明分别拿起铅笔，朱静汶说：“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先。”
朱静汶出了“布”，而崔望明出了“剪刀”，崔望明在棋盘中心画下一个三角形，朱静汶在旁边画了一个圆圈。
崔望明再画了个三角形，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玩过五子棋了。”
朱静汶画圆圈：“我也是。上一次玩的时候好像还是初中的时候，课间跟同学一起玩的。”
“我好像也是。”
“怎么样？有没有回忆起童年的感觉？”
“有。”
“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玩这种游戏通常都会很有胜负欲。如果我输了一局，我就会缠着对手说‘再来一局’，赢了我才会开心。”
“现在没有了吗？”
“不清楚有没有，太久没玩过了。”
二人说一句话的时候，就“落下了一子”，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战况胶着，二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崔望明问：“不是正在跟我玩吗？”
朱静汶说：“好像有一点，又好像没有。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游戏的输赢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是还是有点想赢，可能跟天性有关吧。”
“不服输的天性？”
“差不多。不过现在天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知道在很多时候，不服输是不行的。”
“玩游戏，怎么还玩出了伤感的气氛？”崔望明画下最后一个三角形，说：“阿汶，你要赢了。”
朱静汶画上最后一个圆圈，笑着问：“你是不是在故意让着我？”
崔望明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看不出来。”
“我说我让着你，你会更开心，还是我已经拼尽全力，但还是输给了你，你会更开心？”
朱静汶晃了晃神，说：“前者让我感到朋友的好，后者让我满足了胜负欲，我很难说那个会让我更开心。”
“那我还是不告诉你答案了，还是由你来决定你的快乐类型吧。”
朱静汶：“……到你翻了。”
崔望明看着那本书，说：“我有点不敢翻。”
“没事，翻到不喜欢的，我们就不玩了。别忘了，我们可以是生活的奴隶，但决不能当游戏的奴隶。”
如果玩游戏都不快乐，那还有玩游戏的必要吗？他们才是游戏的主宰。
“你说得对。”崔望明再不犹豫，他翻开了一页。
【翻译这页来自全国各地的方言。】
朱静汶说：“这个还行。我们一起来猜。第一个，二虎八叽，是什么呢？”
崔望明举起手，说：“我知道。”
“这位同学请回答。”
“这是东北方言里面‘傻里傻气’的意思。”
“长知识了。”朱静汶拿起铅笔，在二虎八叽下方写上了傻里傻气四个字。
崔望明问：“为什么还要写上去。”
“这样下次翻开的时候，就不会忘记啦。我要记住这些方言，以后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时不时冒出一句，震惊她们！”
“好好好。”崔望明说，“下一个，二转子？”
朱静汶说：“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新疆俗语，是新疆地区的人对汉族与少数民族生的孩子的称呼。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个新疆舍友，这是她教我的。”
崔望明拿着笔：“那就不用写了吧？”
“不写啦，这个很容易记，我早就记住了。”
“傻里傻气不好记吗？”
“不好记的是二虎八叽。”
“好吧。”
朱静汶说：“下一个，猴皋。”
崔望明说：“睡觉的意思。”
朱静汶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崔望明：“你怎么会这么多？”
崔望明说：“你夸得太早了，这一堆里面我就认识这个和二虎八叽。”
朱静汶扫了剩下的几个一眼，说：“我比你还菜一点，我只认识二转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崔望明说：“没关系，剩下的可以百度。”
于是二人靠着科技的力量，学会了剩下的几个方言。
朱静汶将书翻回前面去。
【对你身边的戏精朋友说：“你的戏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吗？”】配图依旧是熊猫头。
朱静汶笑道：“这样的话，真的只能发给很好的朋友了。”不然分分钟被人删除拉黑一条龙。
崔望明说：“我现在就可以出去说。但是他也不符合语境，因为他有很多钱。”
朱静汶突然问：“在你眼里，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崔望明说：“当然是。”
“好，你也是我的朋友。那我们就对着对方说吧。”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游戏。”
“好像也是哦，而且我们两个也不能算是戏精。”
“对啊。”
朱静汶一锤定音：“跳过，又到你了。”
【今日知识点：意大利语的“我爱你”是“tiamo”。】
外头阳光正好，天上的云彩如同翻涌的细浪。外面应该来了几位客人，他们能听到一些声音，絮絮的讲话声，搅拌咖啡的声音，走动的声音，木质楼梯发出“吱咯”的声音……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很早之前，朱静汶对各个国家的“我爱你”的说法有浓厚的兴趣，她去学了几十种我爱你的说法，而意大利语的，她也早就学会了。
tiamo。朱静汶默念着，tiamo。
她抿了抿唇，随即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你会念这句话吗？我上网搜一下怎么读吧，就当是学习新知识了。”
崔望明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想按下播放键的时候，朱静汶微微一颤，没按到，她又重新按了一遍。
机械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tiamo。”
“学会了吗？”朱静汶觉得自己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欲盖弥彰，她说：“好简单啊，再听一遍。”
——tiamo。
朱静汶想抽回手的时候，崔望明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力道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他的目光压下来，她的目光迎上去，目光与目光相撞，意大利语仿佛有让人跟读的魔力，他们陷在对方眼睛的漩涡里，不由自主地、齐声念出了那句话：“tia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