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柯昆脸上终于浮现怒意。这女子怎敢如此放肆，真以为他不敢杀她么？刚才之所以被牵着鼻子走，是为了要她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现在这件事必须结束了，必须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坐直身体，柯昆语气森严：“许姑娘不怕死，很好啊。那么姑娘和朕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就算姑娘知道了这一切，可又有谁会相信呢？”
地耳点头：“是，不会有人相信；但陛下该知道，如果有证物，说不定就会有人相信了呢？至少，也许就有人开始怀疑了呢？”
柯昆心里“咯噔”一下，却先问：“相信了又怎样？”
“这个民女也想过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但陛下如今登基伊始，万一有这种风声传出，彼时物议沸腾，于陛下恐怕十分不利吧？”
“许姑娘说的证物是？”柯昆不得不说重点了。
地耳笑问：“陛下今天又是为了什么来的？真的只是吊祭前朝老臣来的么？陛下有什么心事未了，不如直说出来吧。”
柯昆脸色肃沉，目光如刃：“珉王临去前和姑娘说过什么？”
地耳笑道：“说过什么重要么。”
“那么珉王身上可带着什么吗？”
地耳道：“柯峭身无长物，只有一只他母亲留给他的金手环，如今在民女这。陛下可要拿回？”
柯昆暗嘘一口气，却不敢真正放松：“这倒不必，既是他的私人物品，还是许姑娘自己留着当纪念吧。那么……珉王可曾送过其他东西给姑娘么？”
终于说到正题了。
地耳笑意渐浓：“说起来陛下可能不信，从我们认识起，柯峭还真没送过什么东西给民女。不过那一天他确实交给民女一样东西，叫民女一定要好好保存——”
“是什么？”声音终于有了紧张的意味。
“一只角瑞。”
柯昆的目光一瞬间亮得惊人，地耳和他坦然对视。
“陛下今天就是为了这只神兽而来吧。”
这块刻着角瑞的牌子藏在柯峭靴子的夹层里，地耳之前一直没注意到柯峭脚上穿的是一双经过特殊缝制的靴子。这几天地耳一直在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藏在靴子里，可真是他的风格啊。
柯昆心中杀意弥漫，苍白的手指在广袖中倏然握紧。柯峭和许重都知道这块牌子在哪里，这女子现在当然也知道这牌子是干什么用的了，事到如今他觉得已不必在这女子面前步步为营了。不过他倒是很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是想怎样，最终目的是什么。
“那块牌子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朕已下旨废除。大耘的朝廷又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要那么块令牌一样的东西干什么？天视么？呵呵，朕的旨意就是天命。”
地耳赞同道：“这和柯峭想的一样嘛，他也这么认为。不过陛下废不废掉那块牌子，于民女都没有关系，它对于民女来说原本就是块破铜烂铁，一点用处也没有；但这块牌子意味着什么，陛下比民女清楚吧？因为这块牌子，别人就会相信，也会明白，陛下因何要指使柯宣陷害柯峭了。”
柯昆再次仔细打量地耳，发现这女子眼中其实无波无澜，而且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他甚至怀疑之前这双眼睛里所透出的那种犀利和仇视，是他的错觉。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再次碰撞到一起，似一场无声的较量。最终柯昆阴阴一笑，道：“好，那么许姑娘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地耳不敢放松，一字字道：“放过邵秋庭，民女自会守口如瓶。”
柯昆道：“这个怕是很难，他是珉王的人……”
“他是大耘的人！”地耳截断道，“现在他听命于陛下而不是珉王或任何人！”
柯昆沉默，半晌问道：“姑娘如此在意邵秋庭，他是姑娘什么人？”
“亲人。”地耳直视柯昆，语音转而低沉，“陛下坐拥万里河山，而民女只有邵秋庭。请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此事邵秋庭知道多少？”
“只知道毒药是柯宣一早就给曲晓词的，其他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此事除了你没谁知道了吧？”
“是的。但如果民女死了，或是邵秋庭忽然出了什么意外，民女保证京城一夜之间传遍此事，天视也会重现于世。”
“放肆！”柯昆怒意上涌，终于抬掌猛然击向书案。
地耳眼眸沉静如水，仍是那句：“请陛下放过邵秋庭。”
外面有人趋近问道：“陛下？”
柯昆压抑怒气，沉声道，“没事，退下。”
脚步声渐远，地耳接着道，“而且如果可能，还请陛下重用邵秋庭。柯峭说过，邵秋庭对大耘有着秋水长天般的情怀，他有一颗赤子之心。现在朝中人心未稳，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际，陛下还能去哪找到邵秋庭这样一心为国的人？只要陛下是为大耘为百姓的，民女可以保证，邵秋庭会一心辅佐陛下，绝不会有异心。”
柯昆的怒气化为了惊奇：“尚书府的千金惯会这样要挟他人并得寸进尺吗？”
“陛下答应了？”
柯昆沉默，半晌站起身来：“朕会考虑的。不过朕该相信你吗？”
“陛下当然要相信民女，民女岂敢欺骗陛下，邵秋庭可是在您手里。”
地耳知道，柯昆不可能真的怕了她，怕了这件事；但她相信他会权衡利弊，三思而后行的，这也是她能想到救邵秋庭的最好办法了。虽然冒险，但有效的机率也许会更大。
柯昆不再说什么，举步向外走去。地耳忙站起来道：“陛下，民女还有两件事相求。”
柯昆不禁奇道：“怎么？许姑娘竟还有事？”今天实在是够了。
“民女已经冒犯了陛下，不如今天就把事情说完吧，以后恐怕也没机会见到陛下了。一件是关于周青谷和柯峭的书童溜溜的，周青谷其实不是柯宣的人，这次粮食的事上她也算立了大功，求陛下不要找她麻烦吧；溜溜这孩子无家可归，又不愿再回宫里，请允许民女把他留在府上；另一件事……是有关陶昌的，听说此人如今还被关在牢里，民女可否请求一见？”
前两件事就罢了，柯昆原本就没放在心上，但地耳最后这个要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柯昆不禁就愣了一下，问道：“姑娘要见陶昌做什么？”
地耳回道：“陛下放心，民女只是想打听一件和柯峭有关的私事而已。”
柯昆脚步稍顿之后继续向前走去，到门口时终是没能忍住胸中那口恶气，侧身站住道：“珉王死了，姑娘一生都会很痛吧？”
听不见回应，柯昆微微转头，却瞥见那女子在他身后按理跪送，静静地道：“民女恭送陛下。”
初冬时，地耳见到了陶昌。
天气虽冷，不过这一天的太阳倒还算明亮，陶昌从最里层的牢房被带到外面一间来，苍黄干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一边贪婪地享受着从层层栅栏外透进来的阳光，一边观察着牢门外坐着的那个女子。
女子一身素服衬着一张素面，似一枝雪中白梅，单薄得仿佛一阵风过便会飘落枝头。虽然看不太清表情，不过他知道这女子是谁，他甚至可以猜到这女子是为什么来的。
阳光照得陶昌浑身都暖和起来，这种久违的舒坦让他忽然决定帮这女子一把，毕竟没有她来，他不可能晒到太阳。现在他非常知道感激别人，哪怕只是一点无意的小事。再说，既然这女子能见到他这样的重犯，她就会有不止一种方法叫他开口，她只是采取了最温和的一种而已。
其实地耳来之前，邵秋庭本想把陶昌从牢里提出来和她见面，“我去和刑部的刘大人打个招呼吧，你不要去牢里了，反正皇上也没说不可以在外面见。”
地耳道：“就别给刘大人添麻烦了，皇上只答应我可以和陶昌见一面，没说在哪都成。我们这样刘大人会很为难，提陶昌要经过皇上允许的。”
邵秋庭不再多说，但还是疏通关系，把陶昌从不见天日的最里面弄到靠外面的房间来。地耳自从回来后就极度怕黑，每天晚上她的房间都要点着长明灯，否则便不能安眠。有天夜里烛火不小心熄灭了，地耳凄惶的惊叫声几乎阖府都听见了，邵秋庭赶过去时看见那样惊恐的地耳，心便一下子碎掉了。
陶昌慢慢适应了光线，看见地耳正透过栅栏的间隙望着他，淡静的眼神中带些疑虑和哀伤。之前他还不确定柯峭是否已不在了，但现在见这女子独自前来，他便明白了。虽然他自己已沦为囚犯，但不知怎么忽然间竟对这女子生出些许同情来。
于是他先开口道：“是许大人的千金吧？他们跟我说过了。许大人安好？”
地耳看着陶昌，感叹这个昔日骄纵蛮横风光无限的国舅，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或许不久之后柯昆会杀了他，也或许柯昆懒得理他，由着他在这牢狱中自生自灭。这个人曾为虎作伥，帮着柯宣做尽坏事，他是间接杀死柯峭的凶手，但此时地耳觉得已无力再恨，这人无论生死，柯峭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家父已经过世，我想他在那边一定安好。”地耳答道。
“过世了？”陶昌一顿，表情有些复杂，“姑娘节哀。今天姑娘见我有什么事呢？”
牢里的环境让地耳觉得头晕，那种熟悉的困倦感又向她袭来。秋一眼说的没错，那个虫毒确实厉害，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她深吸一口气缓解这个症状，一边开口道：“今天来，是想问一下有关柯宣中毒那件事。我听说柯宣自小便体内带毒，本来没事，只因柯峭年幼时的一个不当行为，致使柯宣毒发，是这样么？”
陶昌道：“我想姑娘应该也是为这个来的，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些来龙去脉。不过在说这件事之前，姑娘能不能先告诉我……皇后她怎样了？”
地耳知道陶昌所说的皇后，是指前朝皇后他的亲妹妹陶婉，便据实答道：“据我所知，陶太后在先帝驾崩的那天夜晚失踪了。陛下现已经明令禁止谈论此事，我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失踪了？”陶昌先是震惊，接下来却又像是释然了，喃喃道：“走了好，走了好。”
地耳不知道陶昌所说的“走了”，是指真的走了还是指死去了。因多年来柯启把陶婉保护的太好，他驾崩那天晚上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到这位神智不正常的皇后。当发现她不见了时，据说已是第二天清晨，众人搜遍皇宫却遍寻不获。因此事太过离奇，宫里立即谣言四起，最后柯昆下令斩了几个相关太监和宫女，严禁再谈论此事。这件事也成了后来大耘历史上最大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