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地耳莞尔，“民女知道陛下会这样说的，这种怀疑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但柯宣怎会事先知道柯峭会落入曲晓词手中？就算他能未卜先知，在很早以前便把毒药给了曲晓词，可那时的曲晓词又岂能拿她心上人的性命开玩笑？”
曲晓词那样费尽周折，不辞辛劳奔波，可不就是为保柯宣平安。那公主曾数次直接或间接的请求柯峭放过柯宣，都没有得到柯峭的真正应允；现在交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眼看着能和平解决这件事了，而曲晓词却忽然要杀了柯峭？
作为交换的双方，若一方遭遇不测，交换自然无法完成，这和曲晓词要救柯宣的宗旨相悖，这个说法显然逻辑不通。
柯昆看着地耳，半晌笑道：“许姑娘既有此疑问，想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妨说说看，朕倒很想听听呢。”
地耳赞道：“陛下就是陛下，不管是智谋还是胆量都是超乎常人的，民女敬佩。既然陛下允许民女说，那民女就大胆猜测一下，猜错勿怪。民女想，柯宣为了活命当然会说民女在他手上，他应该还提出要见柯峭吧，因为他劫持民女的本意，就是要以民女要挟柯峭。”
“那时麦老七已交待了全部来龙去脉，邵秋庭也带回了确切消息，证实劫持民女一事确实是柯宣一手策划，而民女和柯峭也已在乌名山一带失踪。至此陛下已无需隐瞒，为了查到柯峭和民女的下落，自然要将此事告知柯宣。”
“直至此时柯宣才知道他手上这张牌已不在他手上了。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还有曲晓词，曲晓词的人一直关注着这一切，并及时传递着消息。既然我们是在乌名山失踪，那么曲晓词肯定知道我和柯峭的下落，因为那里早已布置了她的人。”
“当时陛下您虽然还是琪王，实际上却已经执掌朝政，这件事自然要去调查清楚——倒不是陛下觉得民女有多重要，也不是您和我父亲有什么交情，您只是忌惮柯峭罢了。于是根据柯宣提供的地址，陛下派人找到了还在客栈中苦苦等待柯宣的曲晓词。”
“本来民女被带上船之后，曲晓词已经算完成了柯宣交给她的任务。她之所以没有马上回乌名，是因为她在等柯宣和她一起回到乌名治病。”
“而接下来的事，民女觉得就很简单了。当曲晓词得知柯宣已经身陷牢狱，为了救他自然会把事情和盘托出，很可能还拿出民女的一些随身物品，证明民女在她手上，而条件肯定是拿民女和柯峭去换柯宣的自由。只不过，直到那时她也没敢把她曾私自找过柯峭这件事说出去，她就是怕柯宣知道了生她的气——那位公主是一点都不肯让柯宣生气的，因为生气对他身体不好。”
柯宣去乌名治病？什么病要跑到那里去治？
柯昆心想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不过他此时也不想了解前太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了，他只是有点惊异于眼前这女子推想的竟然大致没错。
他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凭空推想，而是地耳比他更了解曲晓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来那时陛下已经看出来了，其实先帝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讨厌柯峭，说穿了，不但不讨厌，反而在三个皇子中最看重的就是柯峭。这对陛下您当然是个巨大的威胁，以前陛下对柯峭是否有杀心民女不敢说，但从那一刻起，您就已下定决心要除掉柯峭了吧？”
柯昆脸上笑意渐浓，似对地耳的话越来越感兴趣了：“许姑娘竟有这种才能，猜想的头头是道。假设你猜的是真，那么姑娘说朕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地耳道：“接下来陛下自然要将此事告知先帝，目的是要得到先帝的旨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取信于柯峭。果不其然，先帝同意拿柯宣换回柯峭与民女，于是陛下顺利拿到了圣旨——正是因为这道旨意，柯峭选择相信了曲晓词，虽然他当时一再追问曲晓词认不认识当时还是琪王的陛下，可曲晓词当然一口否认。”
那天柯峭迟迟不肯跟曲晓词出门，并几次询问柯昆的事情，看来他并不是没想到这里边也许会有阴谋；而且在院子里还在试图和曲晓词换马骑乘，但曲晓词毫不在意是否换马，因为她早已不惜一切要救柯宣，无论如何柯峭是逃不过那一劫的。
只是那时地耳并不明白柯峭问那些话的意思，现在她终于懂了，只是已是太迟。
“那么许姑娘的意思，是暗指朕授意柯宣给珉王下毒的？”
“难道不是么？当时先帝已病重，除了您没人能接触到柯宣。陛下若想让柯宣死，简直易如反掌，但让柯峭死却不容易了。柯峭若是好好的回来了，对陛下登基是多大的威胁不用多说了吧？于是陛下答应救柯宣一命，但条件是必须除掉柯峭，当然顺手除掉民女那是更好。正好柯宣也早有此意，于是你们一拍即合。而这件事的实施就落到了曲晓词身上，也许曲晓词并不是很情愿做这件事，但为了柯宣，她还是做了。”
曲晓词一直以为只有柯峭能救柯宣，她很早之前便把柯宣的这个对手打听清楚了——凡是与柯宣有关的事，她都会打听清楚，最后曲晓词得出结论，这个珉王绝非看上去那样简单，他才应该是耘帝真正依仗的人，柯宣的命运最后很可能掌握在他手上。
没想到如今风向大逆转，柯昆半路跳出来，成了掌握柯宣生死的人。变化虽突然，但没关系，对于曲晓词来说，不管是谁，能救柯宣脱困便行。
柯昆看着地耳，忽然想起他们密谋时，柯宣笑着说的一句话：“没想到珉王还真是个情种。”
因柯昆当时正一心想着自己阴谋如何实施，用何种方法实施才能更成功，便没在意柯宣这个反应。现在想来柯宣那句话应该另有含义，这句话应该是在说，柯宣自己也没想到，柯峭会为了个女子以身犯险出现在归凌河上。
原来这件事柯宣是听自己说了才知道的。
自己一个疏忽便犯了这样的错误，但事已至此柯昆除了稍稍有丝惋惜，倒也没什么好懊恼的。
这么微一走神间，就听见地耳已说道：“……陛下虽答应曲晓词只要杀了柯峭，就让邵秋庭放了柯宣；但可悲的是，曲晓词并不知道，陛下对邵秋庭下的命令却是，如果柯峭和民女遭遇不测，就杀了柯宣——陛下是早就打算好，要让柯宣、柯峭和民女一起葬身乌名山的对吧？好毒的计……只是陛下大概没想到，邵秋庭误解了您的命令，陛下应该也没想到柯峭会拼命救民女且成功了，而最后柯宣竟死在了民女的手上。”
邵秋庭虽得到柯昆这样的命令，但他认为柯昆所谓的“如果柯峭和地耳遭遇不测了”，应该是指曲晓词先违背协议下手杀了柯峭和地耳，那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命人杀了柯宣。
但柯峭当时是因遭遇嗜血蜂围攻而亡，算是遭遇了意外，且地耳还好好活着；若他当时下令杀掉柯宣，等同他首先违反协议，弄不好甚至会让本来相安无事的大耘和乌名刀兵相见，他自然不能下这样的命令。
邵秋庭怎么也没想到，柯宣竟能操控那些杀人蜂。
地耳直视柯昆，“而就算这样，陛下却还是放心不下，最后竟亲到乌名山去查看，除了想亲眼证实柯峭的死，我想陛下应该还准备了其他计策吧，以防万一柯峭还活着，可以另行施计。可叹先帝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从小体弱多病不问世事的二皇儿，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皇位不惜残害手足。而整个事件中，民女在陛下眼里应该都是无足轻重的——您给邵秋庭的命令里，虽然把民女和柯峭相提并论，好像显得都很重要似的，但那只不过是陛下为了安抚邵秋庭，您是知道邵秋庭和民女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实际上民女是死是活，想来陛下都不会在意，只要柯峭死了便成了。”
至于许重，就算在柯昆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把其放在眼里，他一直觉得许重不过就是柯启的伴读罢了。况那时的柯启眼看已是残烛之火，柯昆更不会有什么顾忌了。
柯昆笑道：“既然不在意，朕如今坐在这里干嘛呢？”
“那是因为陛下也是人，也有疏忽的时候。陛下今日亲自登门，又特意留民女面谈，是终于意识到民女在这件事里的重要性了吧？”
柯昆有点后悔，用食指掸掸袖子，轻道：“看来朕确实是百密一疏。”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是杀害柯峭的元凶。
虽然地耳对此早已了然于胸，但此时听见柯昆淡淡说出这句若有憾焉的话时，一瞬间还是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其实还有件事她不知道，柯昆在知道了柯峭原本要和邵秋庭在大雁渡碰头后，就秘密派遣了大内高手去了大雁渡，下的命令是杀无赦。
看着柯昆，想着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地耳慢慢将那股情绪强压下去。
“也不能这么说。”地耳银牙暗咬，摇头道，“陛下的计策本是不错，原本就绝少有人知道嗜血蜂的存在，对于不知道的人，那完全可以视为一种自然现象。就算有人知道些原委，也不见得就想到那是柯宣下毒引来的；退一步说，纵使有人怀疑那是柯宣的毒计，也没人敢怀疑那是陛下的主使……”
扭头看向窗外，地耳目光似有些涣散，“况且正如陛下所言，谁都知道柯宣一直把柯峭视为他最大的政敌，早就想铲除异己扫清障碍了；若真有胆大包天的敢怀疑到陛下头上，陛下完全可以像刚才那样，说那是柯宣一早就计划好的，是柯宣故意引柯峭过河的，下毒的事更是完全不知情，反正死无对证；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曲晓词，更不可能把自己牵扯进他国的政权纠纷里。只可惜，陛下不知道曲晓词私自找过柯峭，也不知道东宫早被封禁，更不知道民女会懂得嗜血蜂的来龙去脉……所以，漏洞就出来了，真是不巧的很。”
书房里静下来，柯昆看着地耳，突然问了个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问题：“朕知道许姑娘和珉王关系非同一般，但不管怎么说，在朕面前姑娘也该叫他珉王殿下才是，怎么就一口一个柯峭了？”
书房里忽扬起地耳银铃般的笑声：“因为如果那样，他会来找我麻烦呀！”
柯昆闻言微怔，刚要询问，却听地耳忽地收住笑声，语意转为悲凉：“我现在真盼望他能来找我麻烦，我想每天都叫他无数声珉王殿下，只要他能再回来……”
柯昆莫名其妙地看着地耳，觉得这女子大概真的病了。他懒得管这些，想到耽搁了这么久，自己的正事却还没办，遂收起笑意道：“许姑娘刚才和朕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朕杀你灭口么？”
“哈哈哈哈——”
地耳愈加笑的肆意，似完全忘了对面这人是什么身份，“陛下觉得事到如今，许地耳还会在意自己的身家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