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邵秋庭早早就带人渡过归凌河，来到了乌名山脚下。曲晓词果然在山脚和河边都布有接应的人手，并在河边整理出一大块空地来，虽然仍是碎石乱草，但至少平整了了许多，可以行走了。
邵秋庭先命人过来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异常后，方带着船只靠岸。
周青谷从船上跳下来，环顾四周，仰头望着远处的乌名山。
那天柯峭就是在这种地方上岸的么？除了脚下这块明显刚整理不久的地方，四周几乎无法落脚。这样的山势地势，两面受敌……他是怎么把许地耳带过山去的？
当然，她相信他的能力，但看到周遭这样的环境后，她还是可以肯定柯峭当时应该是拼尽全力了。
柯宣双手被缚，被人押着慢慢从另一只船里走出来透气，不料却看见周青谷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出神。他怔了一下，也不理后面押解的人，跨过几块乱石，费力地走到周青谷身边，和她一起仰望着前面的山峰。
“原来你在这里，我早该想到的。”
周青谷没有看柯宣，只淡淡道：“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面。”
“诶，世事还真是无常，以前我们是主仆，现在你却成了押解我的人。”
周青谷嗤笑一声，“殿下误会了，我不是押解你的人，我只是跟来接我师弟和许姑娘回家的。”
柯宣嘴角也挂上了笑：“我只是个阶下囚而已，已不是什么殿下了。”
“那无论称呼什么也都不重要了，又何必计较。”
柯宣点头，语调温和地笑道，“纪蔓大军竟然悄无声息地退兵了，现在我终于明白，柯峭和我一样，真正需要的也只是时间而已。”他扭头看着周青谷，“为了柯峭，你什么都能做吧？”
周青谷不说话，将手做凉棚状搭在额前遮挡阳光，细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远处的山岚。柯宣也望着那里，眼里有莫名的笑意。
押解的人走上来推着柯宣回船，在柯宣走过时，周青谷道：“不，我不会为了别人什么都做的，我只会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就像殿下你一样。”
柯宣在她身后收敛了笑意，“那就好。毕竟你曾是我的手下，我并不想你因为别人而受到太大的伤害。”
周青谷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接着却听柯宣自嘲般低语道，“没想到，最懂我的人竟是你……”
两人始终没有看对方一眼，在回船前，柯宣抬头看了看天，自语道：“看起来，今天是不会下雨的。”
邵秋庭分派了一部分人去到乌名山脚下接应，另一部分原地等待。本来他也想跟过去，最终还是强忍住了，他得在这里完成交接任务才行。
周青谷走到邵秋庭身边，看了看已升高的太阳，和他商量道：“邵大人，要不我过山去看看吧？”
邵秋庭摇头，“已经定好了，我们必须在山这边等，这也是琪王的命令，我们不能随意更改，而在河边交接也是最安全的。”
“那我去山脚下等吧，这里太气闷了。”周青谷转头再次望向乌名山，一边举袖拭汗。
就在这时，她看见远远的山顶似刮起了一阵旋风，又似飘起一大片乌云，但就那么一卷，就消失不见了。
周青谷疑惑地问：“邵大人，那是什么？”
邵秋庭顺着周青谷的视线望去，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于是也疑惑地问道：“怎么，周姑娘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周青谷揉揉眼睛，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好像是一阵旋风刮到山那边去了，大概卷着树叶什么的……”
邵秋庭禁不住笑了，“要不周姑娘回船上等吧，应该没这么快的，外面太晒了。”
周青谷却还在回想刚才看到的情景，她想那应该就是一阵旋风吧，不然不会有那么快的速度；邵秋庭没看见很正常，因为就连她这样目力的人都没看清，说不定根本就是自己眼花了。
虽然想是这样想的，但不知怎么，她又觉得心里不踏实，堵得慌。
“不了，我还是去山脚下接应吧。”说着迈步向乌名山走去。
邵秋庭忙叫来两个人跟着过去，周青谷梦游般的脚步让他有点不放心。
到了山脚，周青谷看见曲晓词的人紧紧把守着这里，之前邵秋庭派来的人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她不能再往前去了，只得在自己人这边停下，找了块山石坐下来。
这次她切实体会到了柯峭那天经历了什么，这段路原来这么难走，这根本就不是路，而他当时是在那样的境况下逃命的……
周青谷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摇摇头，她告诉自己暂时不要想这些。将头伏在膝上，她觉得有些疲累，背负着沉重的负疚感，这些天她常常夜不能寐。
就这样休息片刻也好，她无意识地想。她的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不觉间她竟有些瞌睡起来了。
也许是一小会儿，也许只是一瞬间，她猛地醒了过来，因为她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她站起身来，侧耳倾听，认真去捕捉那个声音。可那声音却不见了，仿佛那是刚才的梦境。
周青谷问身边的其他人：“你们刚才可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跟她一起过来的两人忙答道：“没有啊，什么声音？”
周青谷揉了揉眉心，心想大概自己还没清醒，但就这样想着时，那奇怪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周青谷差点怀疑自己的神智不正常了，“你们听！好像从山那边飘过来的……”她抬手一指，却猛地停住动作——她再次看见山顶飘起一股旋风，像气流一样升腾而起，然后又忽地不见了。
这次众人也看见了，都在互相询问那是什么，周青谷却已拔地而起，敏捷地跳上一块山岩，向乌名山顶纵跃而去。两边的人皆大惊，一起高呼道：“周姑娘，你去哪……”“喂那是谁，你不能过去……”
周青谷不顾众人的呼喊，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向山顶而去。曲晓词派来的人不知道这女子是怎么从他们头顶过去的，其中两人急忙追上去，却被越甩越远。
周青谷意识到山那边很可能出了什么异常状况，那奇怪的声音和这两次莫名的旋风都说明情况不同寻常，她一定要上山去看个究竟。
可当她到达山顶向下望去，纵使她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个让她终生难忘的景象。
乌名山这一边的山坡被一片暗红色所覆盖，那片红色像潮水一样忽高忽低地涌动，令人生畏又令人恶心。她想转身逃离，而实际上她一动不动。
她看清了，那是一种似鸟非鸟，似蜂非蜂的东西汇成的海洋，它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哇”声，海浪一样正向远处翻涌退去。
周青谷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她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呆了好久，等从恐惧中清醒过来，才本能地向后一躲。
她生平最怕这种密集的飞虫，一时间觉得又恶心又头晕，人发虚腿发软，不由抱住一块岩石蹲下来，深深吸着气。
可不待乱跳的心平息下来，她脑中却忽然反应过来：柯峭和许地耳很可能就在那山坡上！
一念至此，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一跃而起，向蜂群退去的方向飞扑过去，可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山坡上的蜂群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愣了一下，几疑身在梦中。
揉揉眼睛，她相信自己刚才并没看错，刚想追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影趔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又扑倒下去。
周青谷向前两步，呆呆地望着那个人。虽然那人的一头长发不知为何不见了，但她一眼认出那是许地耳无疑。
她的心颤了颤，急忙赶过去，惊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这人唇角挂着一丝血痕，双目微睁一线，因脸色苍白如纸，那道本是极淡的血痕被衬得触目惊心。
“柯峭——柯峭！”
周青谷惊叫着扑下去，没想到却被地耳一掌推开，“别碰他！”
周青谷毫无防备，这一下竟被推得摔倒在地。她惊愕地看着坐在柯峭身边的地耳，那女子却根本不理她，只伸手温柔地抚上柯峭的双眼，口里喃喃道：“困了就睡吧，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现在我们回家。”
“许姑娘，地……耳”周青谷试着叫地耳的名字，她还无法从眼前的情境中反应过来，“你还好吧？我师弟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了伤……”
她被地耳的表情和声音吓到了，也被柯峭的样子吓到了，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
眼见地耳用那件长袍盖住柯峭的头脸，并把他抱了起来，周青谷连忙站起来拉住地耳：“许姑娘，你让我看看他……”
地耳像僵尸一样一步步向山顶走去，周青谷这才惊觉这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不但一把抱起了柯峭，现在竟然还能抱着他爬山。但她不管这些，只是快速伸出手，抓住了柯峭垂在袍子外面的一只惨白的手。
地耳“刷”地转身，同时飞起一脚踢向周青谷的手臂。周青谷急忙松手，同时眼泪跟着飞迸出来——她触到的那只手毫无温度，冷硬如冰。
“我说了他要休息，你没听见吗？你是谁，敢来打扰他！”
周青谷失声痛哭，再次向柯峭伸出手去：“师弟，师弟，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回答我啊，你说句话啊……”
地耳似被周青谷尖厉的哭声唤回了神智，仿佛这才认出周青谷，她怔了怔，忽然笑了：“他算得可真准，蜂群散了，我的穴道也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