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柯峭心里一紧,想起刚刚秋一眼说的,地耳的毒发作间隔会越来越短的话,心里一急,忙转身抱起地耳,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在地耳的头顶轻轻拂了拂,希望她能因此多保持一会儿清醒。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
柯峭拿起药匣子,匆匆走到堂屋的桌前,取出一粒药丸放进茶盅,掏出短匕便划向自己的手臂。鲜血流出来,又滴落进茶盅里。蜜枣大的药丸在越来越多的血液里慢慢化开,终至完全溶解。
收好匕首,他点了伤口旁边的穴道止血,再放下袖子盖住。化了解药的血液不再鲜红,竟然呈现一种微微的橘黄色,而且神奇地不会凝固,看着倒不让人反胃。柯峭自己先试了一点,感到味道苦中带酸又带点涩,也算正常药味。
柯峭暗舒一口气——真好,这样地耳就不会怀疑了。
他一手端起茶盅,一手执壶,快速走回房内。地耳靠在床头强打精神,看见柯峭回来了,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来,吃药,吃完再睡。”柯峭扶起地耳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地耳就着柯峭的手,闭着眼睛一口气把药吃了,皱着眉软软地问:“这药怎么有股怪味儿?”
“药能有什么好味儿?良药苦口。”柯峭赶紧拿水给她漱口,再轻轻扶她躺在枕上,盖好被子。
“柯峭,不要走。”
感觉到柯峭准备抽身走开,地耳勉力抓住柯峭的衣袖,使劲睁开眼睛。
“傻瓜,我不走,我怎么可能走。”柯峭笑着拿起地耳的手塞回被子,“乖乖睡,我去那边搬张凳子,就在这看着你。”
屋里只有一张床,他本就打算守着她到天明的。
“不要,”地耳扯住他没有松手,“上床来,你眼圈都黑了。”
“地耳……”柯峭的声音微微一顿。
“上来……”
这样呓语一般的呢喃,让柯峭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禁不住低头仔细看她,烛光里,地耳面若春花,眼眸迷离似水,因强撑着,更显慵倦妩媚。
柯峭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耳,他已无法挪开脚步。
小心地侧身上床,柯峭轻轻在地耳身边躺下来。没想到地耳的手却跟着缠上来,想抱住他的腰,但终因没了力气,只在他的腰间划了一道弧线,便落在床上。
柯峭身体一僵,呼吸倏地一紧。他一动不敢动,眼睛直直望着房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地耳喃喃着道:“……峭,对不起……”
柯峭小心翼翼地转眼看着地耳,发现地耳已昏然睡去。那么刚才……都是无意的吧?对了,刚才她说什么了?紧张之下他竟没听清。
调整呼吸,他探手将地耳轻搂入怀,伸手拂了拂地耳蓬乱的发丝,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睡吧,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给地耳盖好被子,柯峭起身来到窗前向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悄悄推门来到院中。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终究放心不下,再说他不太相信白天追赶他和地耳的那些人,会轻易放过他们。
绕到秋一眼的房间外,本打算在房檐上来个倒挂金钟偷偷往里瞧瞧,却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秋一眼根本没睡,房间窗户大开,秋一眼正坐在桌前认真配药,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药材,还有医书。
只见这老翁一会儿冥思苦想,一会儿摇头皱眉,一会儿深深叹息。翻翻医书,又看看药材,一只捣药的石臼就放在手边,里面不知已经有了几种药草。
“怪不得医术如此出神入化。”柯峭心里感叹一声,这样的深夜还在潜心钻研医术,岂会是庸碌无为之辈。
柯峭隐在暗处,见秋一眼暂时似乎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想了想还是跃上屋顶,借助朦胧的月色向远处张望。
四下很安静,微风拂过面颊,偶有几声犬吠传来,更衬托出小镇的宁静祥和。柯峭刚准备返回屋里,但突然的,他觉得不对。
犬吠声为何都是从一个方向传来?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处。柯峭向着那个方向极力望去,黑压压的也看不清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边正有一群人走过来。
他提一口气,展开轻功向隔壁的屋顶跳去,接连越过两三重院落,伏在不知谁家的屋顶上再次向那个方向望去。
这个距离凭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听清看清那里。
柯峭认出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那个今天迫他用剑换了两个饼子的壮汉,在后面不断推搡催促壮汉快走的,竟是薛老六,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月色里泛着莹莹青光——正是自己的青锋剑。
“师叔,没错这是他的剑……”薛老六的声音十分肯定,他对这把剑的印象太过深刻,今天白天他曾连续败在这把剑下。
“今天赶他们进乌名山的究竟是什么人?”那个被称作师叔的沉声问。
“暂时还查不清楚。当时那些人只守在山脚的一侧,明显是想把二人逼到这个小镇,因为其他地方都是悬崖,也不知这些人用意何在。不过师叔放心,”薛老六看了看四周,“他虽在我的鞭下逃得命去,但肯定也受伤不轻。”
那个师叔点点头:“这个镇子有些古怪,叫大家小心着。”
薛老六应了一声,用剑柄敲了一下那个壮汉的后背,低喝道:“你快着点,别磨磨蹭蹭的,他们到底去哪家看病了?”
壮汉吃痛,只敢呜咽一声,脚下加快了速度。
柯峭估量了一下情势。
他有十足的把握,只要自己飞扑过去,肯定能把他的青锋剑夺回来并且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但他这样想着时人已悄然后退。
瞬间他回到秋一眼的小院中,直接穿窗而入,先揣了药匣子在怀中,然后一把抱起床上的地耳再穿窗而出。
“你觉得你这样走得脱吗?”
柯峭猛地顿住脚步,只见秋一眼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里,正冷冷地打量着他。
“你去看看,那边应该也有人过来了。”秋一眼向相反的方向一指。
柯峭跃上屋顶,只见在另一个方向也有人正向这里慢慢靠近,看这架势,是要将这里围住了。
他落回院中,一言不发地脱掉外袍,将仍在昏睡的地耳裹起来绑在背上。
“你想硬闯?”秋一眼有些吃惊。
“老丈,多谢你救治我妹妹,大恩来日再报。”说着伸手从堆在院子一角的柴堆中抽出一根木棍,“借你柴草一用。”
“等一下!”秋一眼连忙喊住准备再次跳上屋顶的柯峭:“你这样带着个人是冲不出去的,就算冲出去了也会两败俱伤;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就算你不要命了,你妹妹的命你也不要了吗?”
“只有拼了,我誓死保她平安便罢。”柯峭将木棍横握手中,夜色中似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死了还怎么保她平安?”秋一眼冷哼一声,“再者你这妹妹也不宜再这样折腾了,会加重病情的。”说着抓住柯峭的手腕叹气道,“跟我来吧。”
这一下不小心正抓到了柯峭的脉门,秋一眼手一搭上去,便大吃一惊。
“年轻人,你真不想要命了?你这样会逆血而亡的!”
当然柯峭岂是轻易就给人扣住脉门之人,他一早已经试探过,知道秋一眼绝无丝毫功夫在身。只是他一时忘了这老翁医术方面的功夫却高人不止一筹,这一下全给他知道了。
“赶紧解了穴道吧,你这样强撑着坚持不了多久的。”说话间秋一眼把柯峭带到刚才的柴垛前,将柴草向两边拨了拨,露出后面的石墙来。
只见秋一眼熟练的在这面墙上按了按,石墙上便打开了一道门。
“先进去躲躲吧,我不叫你别出来。”
“老丈,”这次换柯峭一把抓住秋一眼的手腕,“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两个不速之客,和这老翁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他们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尤其是他自己,衣襟上甚至还带着点点血迹,如今这般样子怎么看都不似善类,这老翁却为何不但不见丝毫恐惧害怕,还会收留他们,连诊金都不要?
好,也许是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已历经风雨,一切都见怪不怪,并持有一颗医者的仁慈之心,但现在呢?明明知道有人在追杀他们,却丝毫不觉震惊,还能从容应对,带他到这可以藏身之所。这老翁为何要出手相助于他们?
另外,他是怎么发现外面那些人的,并且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年轻人,别这么紧张,我不过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感到柯峭的手像鹰爪一样紧紧扣着自己,虽然看不太清,但秋一眼完全能感受到这个少年人此刻的危险以及他心中所思所想。但他并不害怕,只淡然道,“这里曾是我祖上用来暂作避乱之所的,你若不放心,现在就带你妹妹冲出去,去留由你。”说着将手里的一只灯笼递了过去,让在一边。
柯峭知道秋一眼不可能是薛老六那帮人的同伙,否则那些人也不会要去找人问路才能过来了。再说这老翁若有恶意,刚才就可以在药里动手脚了,何必多此一举。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柯峭与秋一眼对视了一眼,这一瞬他在这老翁眼里看到了一种安抚,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这目光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情况已是这样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他拼了命也会保地耳平安就是。
想到此柯峭再不迟疑,接过灯笼轻轻跃进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