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柯峭一阵懊恼,银子应该是在船上打斗的时候掉了,要不然就是在山里跑的时候掉了。抬眼向壮汉看去,见那汉子还在盯着他掏银子的手,只好苦笑道:“大叔,我的钱不小心弄丢了,你看能不能先给我们一点吃的,过后我再给您老送钱来,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你们外地人吧?”那壮汉露出鄙夷的神色来,“你以为我们这的粮食是那么容易得来的,说给就给?我们这地方粮食难种时常欠收,可贵着呢!你还是去别家问吧。”说着将手向外一挥,转身便走。
“大叔稍等。”柯峭心里挣扎了一下,他实在已没什么力气了,更不想一家家去敲门讨饭。本来他已经准备解开箭袖把手腕上套着的那只金环拿出来换一点干粮,但转念一想,等会儿地耳看病还需付药资,肯定会比几块干粮贵多了,于是抽出靴筒里那把短匕递了过去,希望能换点吃的。
壮汉看了一眼,见那匕首乌黑似炭不像什么好材料,便不屑地嗤笑道:“这东西能值什么钱。”眼睛却不住瞟着柯峭挂在腰间的长剑。
柯峭见状,也不多言,一狠心摘下自己的青锋剑递了过去:“大叔,这把剑跟随了我十多年了,是把好剑,您看这总可以换点吃的吧?”
汉子接过剑来,用手指弹弹剑身,似有龙吟之声,又掂掂重量,虽不太懂剑但也看出确是把好剑,就算当废铁卖也能值几个钱。终于点点头道:“家里只有两块饼子,你要便要,不要走人。”
要,当然要。现在就算壮汉要柯峭用十两黄金来换这两只饼,只要他有,他也会换的。
柯峭靠着院墙坐下来,试着先给地耳喂了一点水,大半却都流出来。不过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因饿极了,他恨不得一口就把这个糙米饼子吞了,但低头看到怀里仍是不肯醒来的地耳,忽然便没了胃口。
他本想强迫自己吃几口的,因想到这里的食物看来也非常紧张匮乏,如果他二人一时出不去,以后岂不要饿肚子。于是他把饼揣进怀里,喝干碗里的水后,抱起地耳向小镇深处走去,他必须尽快寻一家医馆给地耳看病。
刚才问那壮汉,壮汉说这个小镇就叫乌名镇,镇上只有一家医馆,就在下一条街上,但并不经常开门,行不行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小镇是名符其实的小镇,实在太小了,只有两条半街,剩下的都是小巷子,连个客栈都没有。而那家医馆就在这半条街的尽头处,柯峭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到了门前才发现,这半条街竟是个死胡同。
医馆已经关门,柯峭敲了半天破旧的木门,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白发老翁颤巍巍地开门走出来,拐杖不停地点着地,抬头眯缝着眼睛看了柯峭半晌,才道:“今天关门了,有病明天再来。”
柯峭急道:“老丈,我——我妹妹病的不轻,大概感了风寒,现在高热不退,已经昏迷很久了,求您给看看,我们多给钱。”说着将事先摘下来的金手环递了过去。
“她这病很难治的,我医术恐怕不行,你另请高明吧。”老翁并不接手环,拄着拐杖就往回走。
柯峭暗道这里的人怎么都是这种风格,话未说完转身就走。叫他另请高明?说得容易,现在叫他去哪请?能另请高明他何苦找到这里来。
柯峭一步绕到老翁对面拦住去路:“这位老丈,你还没看怎么就知道治不了呢?常言道医者父母心,你怎能见死不救?不管怎么说你总得看看再说吧。”
一听他这话,刚才还无精打采的老翁忽然怒目圆睁满脸涨红,大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看?我秋一眼还用得着把病人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个遍吗?刚才开门我用眼角一瞥就知道了,你妹妹这是中毒了,不是染了什么风寒!你若不信,尽管让别人按着风寒治去!”
老翁似是受了莫大侮辱,气得头上稀疏的发髻都跟着微微抖动。
柯峭闻言一震。其实当他听地耳说可能中毒了时,基本就已经相信了,因为他知道柯宣什么都干得出来,况且自那次东宫探访,也已经明白柯宣善于用毒。虽然不知中的什么毒,但这样长时间昏迷,情形明显不对。
刚才他故意说可能染了风寒,一是希望让这老翁觉得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能先收留他们,答应给地耳看病,哪怕先退了热也好;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人医术和经验到底如何,不想却被这老翁一语道破实情。
这个偏僻小镇竟有如此神医,刚才他都没注意到老翁曾看过地耳。
柯峭单膝触地,抱着地耳跪了下去:“求老丈救救我妹妹,要多少钱都没关系,或者老丈但有用到我之处,就算要我赴汤蹈火以死报答,我也在所不辞!只求老丈救我妹妹。”说着眼圈便有些发红。
老翁伸杖止住,慢悠悠道:“我不需要钱,我这么老了,自己都不知哪天就走了,能有什么事要你以死相报?你起去吧。”
人家啥都不需要。
柯峭不肯起身,眼里满是哀求,死死拦住去路。老翁本欲发怒,但一低头间,触到了柯峭的眼神,这眼神忽然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孩子也曾这样苦苦哀求,求他救她的心上人。
他又想起不久前那孩子给他捎来的信,心里一软,发怒的话便没说出口。
重重呼出一口气,老翁叹道:“罢了,最看不得你们年轻人这个样子,看你也算有诚意,我就破一次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必须配合,能做到就进来吧。”
柯峭一阵欣喜,起身正要跟着老翁往屋里走,忽听老翁头也不回地道:“你妹妹就要醒了,不用抱着了,叫她下来活动活动筋骨才好。”
柯峭低头一看,只见地耳正慢慢张开眼睛,看着他问:“我们逃出来了?”
这一次柯峭是真的震惊了,这才发现地耳已经不烧了,脸色也不再赤红,双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望着老翁的背影,想到刚才他自称秋一眼,“一眼”应该是个绰号吧,原来真可以一眼就能瞧出端倪,的确名符其实。
此时柯峭心中充满敬畏,同时又满怀希望,觉得这下地耳有救了。他轻轻放下地耳叫她稍微活动一下,然后牵着她的手随老翁走进屋里。
三人在小小厅堂围桌坐定,老翁从茶壶里倒了盅水叫地耳喝。地耳这才有机会把自己如何被一封信骗出来,如何被掳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其中一些关键的人和事都说的十分隐晦,但柯峭一听就明白了。
一旁的秋一眼看着柯峭阴沉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非常担心自己医馆里这张桌子要不保,这可是他唯一的一张新桌子,哪都没坏。
“秋老丈,我妹妹这是中了什么毒?”柯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听地耳说完连忙先问病情,一边将刚才换来的饼递给地耳。
秋一眼皱着眉头不说话,盯着地耳的脸看了半晌,又摇了摇头,柯峭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
“照姑娘这么说,应该是抓你的那些恶人为了防你逃跑,给你的饭菜里下了毒,然后这个毒慢慢发作了?可我看着不像是那样啊。”秋一眼疑惑着道,“姑娘确定是被掳之后才发病的,以前从没有过气短头晕甚至昏迷?”
地耳马上摇头,但下一刻却猛然停下动作,一口饼咬在嘴里忘了咀嚼。她想起了在那个小客栈里的不适,在迟县大街上的昏迷,但她一直以为那是过度疲劳和急火攻心所致。
秋一眼看在眼里,示意地耳先不要说话:“姑娘等会儿再说,我来把把脉。”说着屈指开始把脉。
看着这秋一眼犹如老僧入定般闭目静息地给地耳把脉,柯峭却紧张得两手都是汗,就怕他一睁眼说出让自己绝望的话来。进门前这老翁还肯定地说地耳中毒了,怎么现在又说不是那样了?难道不是中毒?
当然,不是最好了,但他心中不知怎么不安到极点,总觉得会有更麻烦的事发生。
像是受了漫长的煎熬,终于看见秋一眼把他干柴一样的手指从地耳的腕上移开了。
“姑娘经常感到头晕,嗜睡,并且一次比一次睡的时候长。一开始没什么,但后来昏睡中会伴有发热。”
秋一眼仍旧微闭双目,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姑娘这是中了一种虫毒。还是想想抓你的那些人有没有放毒虫咬你吧,因为这种毒只有被毒虫咬到才会进入体内。”
地耳愣了愣神,紧接着脑中似炸开一道白光,她倒抽一口冷气,一下想起那次替周青谷采药被一只灰白色得小虫子叮咬的事,那虫子看上去那样小那样细,难道竟会是毒虫?
这一次地耳详细描述了采药时被那只虫子叮咬的过程,除了周青谷等人的姓名略去不说,其它都说的很仔细。柯峭一旁又痛又气脸色铁青,几欲发作起来。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有事和巩义说吗?你怎能这样擅自……”
看着地耳变得苍白的的脸,柯峭悔恨不已,责备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她锯尾草能解酸须菜之毒,为什么要答应她留下陪着周青谷,为什么不强行送她回京?
关键的,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出来,当初根本就不该答应她……
这都是他的错,他曾向许重保证地耳会安然无恙,现在地耳不但身染虫毒还流落异乡,他自责得直想抽自己两耳光。
“柯峭,对不起。”地耳握住柯峭的手,轻轻摇了摇,“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么?”
柯峭闻言更觉羞愧难当。她病着,又遭逢如此大变,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还在向她发脾气。忙反握住她的手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只是,以后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好么,我已经再也……”
他想说他再也无法承受了,他已经心痛得快疯了,但这时秋一眼忽然咳嗽一声睁开眼睛,柯峭便把话收住了。
“这就对了,姑娘毒发时不省人事,但醒来却与常人无异,这正是中了银线虫毒的特征。”秋一眼终于开始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地耳,“姑娘可还记得当时被咬到了哪里?”
“这里。”地耳脱下左脚上的鞋子,指着脚踝骨旁边,“一开始很痒,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姑娘别怕。”秋一眼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过一下,然后快速刺进了地耳的脚踝,又拔了出来。柯峭的心颤了一下,紧紧抓着地耳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替她减轻痛苦。
地耳却并不觉得痛,闭着眼睛以为还要扎第二下,却听见柯峭“啊”地轻喊了一声。
地耳忙睁开眼睛,只见一滴血正从刚才的针孔处冒出来,只是那血色并不是鲜红,而是已几近透明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