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薛老六站在船首，本打算把所有粮船点起火来拼个你死我活算了，麦老七一见忙阻止道：“就快靠岸了，粮食能保还是保，把他们逼进乌名山，让我们的人去收拾他们。

    ”薛老六一把从身旁一人手里夺过一张弓，将一支点燃的箭矢向柯峭射去：“是要把他们逼进乌名山，但这个人是珉王，我们已经暴露，现在能除掉还是除掉为上。”

    薛老六准备的箭矢已经包裹了浸过火油的棉绒，这其实是他们每次运粮必备的，为的就是预防万一，而今天却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柯峭被带火的箭矢逼着一直向前跳去，他不是不能把它们拨开，但有些箭不是冲着他和地耳来的，而是直接射在船上，目的是致使粮船起火，让他没有落脚之地。这些人宁肯损失几船粮食，也势要叫他走投无路，或放弃地耳，或被逼上岸。

    他又看了看远方，已经隐隐看见有数十叶小舟飞速划来，他可以肯定那是邵秋庭带的人了，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拼尽全力带着地耳跳上了最前面那只船，柯峭几乎已经脱力。好在离岸已不远，正想着往哪个方向走更好，忽听地耳大声道：“我能行让我自己来，快上岸！”说着从柯峭怀里挣脱出来，奋力向前一跃，竟真给她落在了岸边。

    柯峭一个人便轻松许多，紧随其后跳上了岸。说是上了岸，其实脚下到处荒草乱石，根本无路可走。柯峭环顾四周，还没缓过口气来，就见远处一队人马挥舞刀-枪呐喊着冲了过来，柯峭急忙拉起地耳向前飞跑，而前面便是乌名山。

    地耳跌跌撞撞地跟着柯峭跑，脚下虽不停地绊着，但却也跟得上柯峭的脚步。柯峭知道地耳的轻功不错，但以前总以为那是花架子唬唬人还可以，没想到竟真的很好，这让他可以不用因担心她跟不上而放不开脚步。

    只是地耳不一会儿便已气喘吁吁，头也觉得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又快不行了，刚要说话，柯峭已一把将她抓起甩在背上，大喊：“抱紧我！”

    原来迎面都是耸立的山石挡路，已经无处落脚。柯峭背着地耳，双手攀住一块块岩石，猿猴一样一路翻了过去，展开轻功逸进了乌名山。

    喊杀声被甩在了后面，地耳勉力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后面已无人追赶。她想暂时应该安全了吧，心下一松，在睡过去的前一刻，她强撑着伏在柯峭耳边道：“柯峭，我想，我大概是中毒了……”

    柯峭闻言猛地停下脚步，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终于直喷了出来。他感到地耳抓着他肩膀的双手松开了，身体正软软地从他背上滑落下去。

    柯峭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结起来了。

    而此时的邵秋庭正从远处全速赶来。邵秋庭非常清楚此时自己肩上的担子并不比柯峭轻。因为自从周青谷把云塘那些粮食的来龙去脉说清之后，柯峭已下决心要把这颗毒瘤连根铲除了。

    这一次务要抓到切实的证据。

    柯峭送粮走后，邵秋庭便开始按计划召集人马，寻找熟练的船工篙师，备下船只，悄悄潜伏在乌名山斜对面的苇丛中；一面令姚有吉密切注意云塘的动静，不得打草惊蛇，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报信。

    这之前柯峭就觉得柯宣那些粮食藏得蹊跷。囤粮于荒野之中，既不为了高价变卖更不为了接济百姓，当然也不是为了自己吃。那是为了什么？总不是为了放那烂掉的。根据当时所掌握的情况，隐隐的，柯峭觉得那些粮食和河对岸的乌名国有着某种关系。

    在这个非常时期，他是会把这种怀疑先当做事实去防备的，他一定要知道柯宣要拿那批粮食干什么。

    而这之后不久接到的密报证明，他的怀疑并不是异想天开无中生有的。

    原来乌名国的董令深知若要国强必不能固步自封，曾建议允许边民与邻国互市贸易，得到了其国君的允许。而乌名开关互市的第一个国家便是蔓国，地点就在两国交界处的一个叫上起的小镇。

    这倒罢了，但紧接着另一份密报的内容才真正让人心惊：蔓国国君祁化亲口承认与大耘的太子柯宣之间有粮食交易，交易地点就在那个小镇，连交易的具体日期都和他们推算的相近。

    邵秋庭其实一直不敢相信之前柯峭的这些推断，他总觉得柯宣就算再怎么样，也是大耘的太子，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边关将士就要断粮，太子却把粮食卖给了攻打大耘的蔓国，这事任谁都不会相信。

    但到现在他除了不得不信之外，内心更多了一份沉重的伤感。

    他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他仍盼望云塘的粮食不是要运过河去的。

    按计划埋伏在一片茂密的水草中，一开始邵秋庭并不敢离河太近，生怕张有岁派人过来巡查。但后来发现并没人来，大概是因为这里距汇县路途遥远，且水域浩淼荒无人烟，他们自己大概都没到过这地方，再说真要把所有地方都查清，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人力。

    当然，就算张有岁的人巡查过来了，他也早有万全之策。

    为了稳妥起见，邵秋庭把人手分作了两处，他这里打头阵，又在离此处十数里水路的地方安排了另一批人，那些粮船一旦到来，他们两下合围，就算是飞禽猛兽也难逃罗网。

    如此他也仍不敢大意，昨天姚有吉派人送信来了，说“他们”开始起粮了，如果那些人计划不变，大约明天凌晨后会到达虎吼滩附近；如果有变，会有人再送信来。

    报信人从后山的一条秘密荒野小路插过来，人和马都汗流浃背。因为赶时间，说完便又急忙往回赶，邵秋庭都没来得及让他喝口水。

    这一夜邵秋庭命大家做好准备，派人轮流密切注视着远方的动静，自己靠在船上打了个盹儿。天色微露晨曦时，他已醒了过来，向远方望望，远方却是灰茫茫一片，看不清什么。

    身旁有水枝柳开得正好，他伸手折了一枝，放在眼前观瞧。一朵朵粉紫的小花挤满枝头，慢慢的，就变成了地耳的脸。

    为什么，哪哪都是她。

    邵秋庭闭上了眼睛。“大人，他们过来了。”一叶小舟破水而来，是负责在前方瞭望的人回来禀报，“可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们好像在围攻一个人。”

    邵秋庭立即站了起来，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看不清楚。我们不敢靠的太近，如果再往前去就会被发现了，现在他们的船正往这边过来。”

    邵秋庭第一想到的是，难道是柯宣那些人之间起了内讧？真是这样就太好了，等会儿他就不用费太大力气了；但如果不是这样，那会是怎么回事，那个被围攻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他一时想不通。

    考虑到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要抓到对方的真凭实据，所以最好是等到他们过了乌名山，粮船快靠岸才动手。虽然这增加了一定风险，但他手上的人几乎就是一支小型水军，他自然信心十足。

    “腾虎呢？”腾虎是另一个在前面哨探的人。“他还留在那里看着呢，属下先来报个信。”

    正想着是不是叫那些人先打着吧，反正粮船总要往这边来的，水下却一声轻响，腾虎也从水里冒了出来，竟是潜水过来的：“邵大人，不好了，他们好像要提前靠岸了，”腾虎爬上船来，使劲抹了一把脸，“还有那个人——那个被围攻的，属下看着，怎么好像……好像是珉王殿下”

    “什么？你可看清了？”邵秋庭心里一惊，他知道前面无陆地可停靠，若在那里靠岸，粮食根本无法搬运上去，别说前面，就算他这里也不能靠岸，还要再下去一段水路直到对岸的大雁渡，才有真正的陆地。

    腾虎知道事情紧急，忙回道：“离得太远，不是很清楚，属下也不能肯定，但看身手和殿下实在太像了——那人身手不凡……对了，那人似乎……他们似乎都在抢一个人……”

    邵秋庭不禁皱紧了眉头，没想到情况忽然变得这么复杂起来。

    那些人提前靠岸，还提前了这许多，肯定是出了极不寻常的事情。而柯峭去边关，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得来了，除非……有什么急事令他不得不自己一个人提前回来，以寒鸦的速度，倒是没有问题的。

    若真是这样，那还是说明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因为如果柯峭已从边关回转，肯定会先来和他会合的，而且他们还要一起去大雁渡另有要事，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

    会是什么事？

    现在什么都还不能确定，卲秋庭告诉自己先不要胡思乱想。且不说那人究竟是不是柯峭，就算不是，而前面就是乌名山，若给那些人躲进山里，就算截住了他们的粮船，也是前功尽弃。

    邵秋庭当机立断，命令即刻出发。一叶叶小舟像离弦的箭开始飞速前进，可还没等转过前面的山峰，只听一声脆响，远处的空中忽然炸开了一朵耀眼的硕大烟花，在清晨的微光里“哗”地怒放开来。

    “大人，烟花！”

    那朵烟花火焰一样红的耀眼，邵秋庭眼看着它在半空绽放，心中也似火般焦灼。那是他和柯峭定好的遇到紧急情况时的求援信号，信号在这个时候施放出来，必是有了非常危急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