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电光闪闪，黑衣人在雨幕里圆睁双目，终于看清了那一直阻挡他兵刃的东西。那是一大片精致的细甲，覆盖着整个粮车，细小的麟片环环相扣，大雨里被水光一映，正反射着耀眼的银辉。
他大概没想到如此精致的细甲被用在了这里，谁都知道这东西打造起来麻烦，若想尽快完工，需要会做细活的工匠一起合作方成。因为轻便，一般都是拿来做护身甲的，而且他从没见过这么结实细密的甲片，这说明制作此甲的工匠绝非等闲之辈。
他自是不知道，柯峭寻找这些工匠也大费周章。这些工匠原是柯昆提供给他的，龚娘娘老家以前曾有许多匠人以此为生，可这些年世事变迁，柯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寻到一名匠人，后来的几名都是柯昆帮了忙。
黑衣人盯着细甲微微有些走神，周滨的薄刀已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他只来得及向正南方向喊了一声“老大，车上有护甲……”整个人便栽倒了下去。
一切都快如闪电。
那时，柯峭正处在粮车的正南方。
刚从墙外翻进来时，他就听见不远处有个人大呼：“老三，下手！”接着那个黑衣人便开始不顾一切地破坏粮车，看起来那个黑衣人应该便是老三了。因那个老三所在的位置正是粮车的前排，柯峭知道那里并无大碍，便不予理会，只管仔细寻找适才那个下命令之人。
偏偏这之后久久没有闪电出现，一片漆黑中他看不清那人面容。等到电光再次亮起，黑衣人已被周滨斩于刀下，那时他又听见不远处还是那个方向那个声音，悲切地喊了一声：“老三！”
这次柯峭看见就在他的左前方，一个头戴多角斗笠披着蓑衣的人，方面短髯，手握一柄雪亮的弯刀，向那黑衣人倒下去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人身材高大，身后大约跟了数十人，刺猬一样的蓑衣让他更显魁梧。
俗话说擒贼擒王，他既能下命令，怎么说也不会是个小人物。柯峭认准目标直扑过去，恨不能立即生擒此人。
他们之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而这段距离里全是对方的人，他这样扑杀过去，等于又一次杀入了敌群，柯峭立即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拼命阻击，黑暗中又是一片混战。
虽然被这么多人围攻，柯峭还是自信能在那个短髯大汉赶到粮车之前将其擒获，因为那短髯人离粮车也不近，他冲过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最有利的是柯峭知道周围都是敌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相比之下对方因怕伤及自己人，动起手来难免便有些束手束脚。
可忽然间，柯峭发现有些不对头了。
远处那一片本来快速向粮车移动的黑乎乎的人影，不知为何中途改变了方向。暗夜里虽然看不清什么，但他的感知力反而变得异常敏锐，他察觉到那些人似乎发现了什么，那些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百忙中柯峭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吃惊之余心里便“咯噔”跳了一下：那里应该是放着马匹的地方。
因每到夜晚，拉车的马匹都要从车上卸下来给予充分休息，以备第二天赶路。今天情况特殊，马匹暂被圈在了那片荒草之后的断壁里，那里勉强可以遮些风雨。
柯峭额头见汗，心里一着急，他的剑式开始大开大合，目的只是想尽快撕开一条口子往那边赶过去。
但下一刻他已听见有马匹的嘶鸣声骤然响起，他甚至能分辨出寒鸦在马群中不安而焦躁的叫声。雪上加霜的是，那些原本在粮车附近搏杀的贼人不知接到了什么指令，除去一小部分留在后面作掩护，其余的忽然大喊着，一窝蜂似地转身向他这边冲杀过来。
柯峭知道这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远处那群黑乎乎的人影已向那片放着马匹的残垣断壁包抄过去了。
“石头！小石头——”
柯峭高声呼喊，后面的话音却被“隆隆”的雷声淹没。电光明灭间，忽见一个小少年手持一杆长-枪，一马当先从废墟后跳了出来，人未落地，长-枪便已抡圆了冲着贼人横扫过去，“呼呼”的风声中前面的那些贼人哀嚎着倒下去一片。
柯峭的心不由落下一半。因圈马的那处角落有两面未倒的山墙相连，又半被荒草掩埋，而贼人一上来便直奔粮车而去，所以一直没人注意到那里。虽然现在被敌人无意中发觉了，但见到小石头像只小鹰一样从山墙上一跃而下，柯峭不禁暗自庆幸今夜叫这孩子带人守护马匹的安排是正确的，他那杆长-枪确实威力无穷。
可虽说如此，柯峭的心却还是紧紧提着，因为他深知马匹不同粮草，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保证它们安全不被伤害，谈何容易。
邱长林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暇顾及这许多。但围攻的敌人骤然减少，又似乎冲着一个方向而去，这些他都是能明显感觉到的。当时他似乎隐约听到敌群中有人喊了句什么，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周围忽然压力顿减。
这本是件好事，但他却感觉不妙，心中焦急地盼着下一个闪电快快亮起，他也好看看周围的状况。偏偏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一样陷入了持续的黑暗……
“周滨——”
邱长林试着喊了一声，也不知周滨能不能听见。不过还好，他马上听见周滨在他的左手不远处短促地回应着问：“看见殿下没有……”
邱长林手里刀不停歇，一边大喊：“你带人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问答了两句，邱长林一声呐喊，快刀瞬间杀出一条血路，人也紧跟着没入黑暗之中。
此时那个短髯人早已与区小石缠斗在一起，另有两人一左一右也跟着夹击过来。区小石毫不畏惧，长-枪快速地一挑一刺先解决了左右两个敌人，但这时那个短髯人的刀风已直扑面门，想要回枪格挡已是不及，区小石不退反进，右手绰枪，左手迎着对方的刀风自上而下猛地拍了下去。
短髯人的弯刀竟被这股力道压得脱手跌落，他低喝一声，马上出掌迎击以求自保。区小石上前一步，顺势便向这人的手腕方向抓去，可惜黑暗中失了准头，他感到自己的指尖从那人湿漉漉的衣袖边缘一滑而过，他甚至都感觉到了那人手掌的热度。
区小石惋惜得差点吐血，他知道如果是在白天，这个短髯人此时肯定已被自己生擒活捉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实是可惜。
不过，在与那人擦肩而过时，他右手的长-枪紧跟着回搠，他觉得枪尖好像是扎到了那人腿上了，那人应该是栽倒了，要不然就是滑了一跤，因为他听到了“噗咚”一声响。
因那时已又有贼人加入进来，区小石也不能确定倒下去的是不是那个短髯人。但此时岂是分辨这个的时候，刚才他一直蹲伏在山墙上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也发现这个短髯人似乎是个头目，暗想不管怎样擒获了再说。
不再多虑，他挥舞长-枪先扫开近身的敌人，紧接着便向刚才那人跌倒的地方挺-枪-刺去。这前后虽只不过片刻功夫，但他知道那人十有八-九是不会再在原地了——只要能动谁也不会傻到待在那等死，区小石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试运气罢了。
万没想到，那人竟然还真躺在那里！他的枪再一次碰到了那人的一条腿。区小石喜出望外，正待加力再刺，但就在这时，有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小石头——走！”柯峭的呼喝声。
箭矢破空发出的“嗡嗡”的蜂鸣声。
马匹的狂嘶声。
这些声音让他一瞬间猛醒过来。区小石忽然记起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守护马匹，不是与敌缠斗；马匹是运粮的根本，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这边看马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自己刚才理应先设法引开敌人才对，怎能做如此因小失大的糊涂事？
虽然因为山墙内地方不是很大，他当时把马匹分了一部分拴在另一侧的一个小院内，那里倒是暂时还没被敌人发现，但那只是一小部分，现在自己这里完全暴露了，而且残墙里有马匹刚刚肯定已中箭了，因为他知道只有骤然的疼痛才会引起那样的悲鸣。
人和马匹一个不留，射不到人，也要射死马，这是贼人计划中的一环。到现在才实施，是因为他们刚刚才发现马匹所在。
残墙太过残破，无法挡住所有箭矢，而这却是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区小石自责不已，他毅然从那人身上收枪，长-枪一点飞身跃入两面山墙之内，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向同伴大喊：“替我挡住贼人！”
刚落在一匹马背上，就听见有一声细长而尖利的呼哨从身后传来，他听出这是柯峭发出的哨音。
像是在回应这个哨音，寒鸦忽然仰天长鸣，紧接着四蹄撒开旋风般领头冲出了废墟。区小石身边的群马好似听到了某种召唤一般，也全都嘶鸣着紧随其后，呼啦啦奔向了远处茫茫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