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些天周青谷把邵秋庭藏在车上，自己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悠，脑中却没一刻停止过思索。她清楚，现在柯宣那儿是回不去了，当然她也没打算回去；她想天地之大总会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问题是现在身边多了个累赘。
这可是个大累赘，如今不单是柯宣，恐怕连柯峭也不会放过她了——她知道柯峭正在寻找邵秋庭，而柯峭决意要找一个人是一定要找到的，他也有这个能力。一想到自己最后会赤-裸裸暴露在他面前，周青谷就觉得还不如现在死去。
而关于对面这个男子，柯宣对她的要求更简单明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周青谷必须选择站在他们其中一人的一边，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方有希望彻底脱身。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个多余的人。
他们在意的都是这个男子不是她，现在只要她放了这个邵秋庭，那俩个人应该就不会再找她什么麻烦了，可偏偏面前这个镇静如常的男子就是不肯对她稍抬贵手，周青谷无法想象在失了柯宣庇护后，自己将作为一名罪犯被官府无穷无尽追捕的日子。
想不到，最终不放过自己的竟是这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
叹口气，周青谷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看邵秋庭。真是好笑，这人有这么重要么？太子想让他死，珉王要叫他活，为什么他们要为了这个人大动干戈？几天的跟踪与接触下来，周青谷发现邵秋庭是个相当执着的人，绝不是轻易能被说服或打动的。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她手里还握有一把杀手锏——这也是她最初掳他来这里的原因，她要用它换取自己今后的自由。
想到这周青谷平了平气，放低了些姿态：“邵大人，我知道我是犯了法的人，但我保证以后一定清白做人绝不再知法犯法。你能不能告诉我，假如我现在让你走，你以后可否不再追究我的罪责？或者说，要怎样你才能不再追究？”
她想做到不伤害他还能尽快脱身，并永无后患。
和谈要开始了么？
邵秋庭暗自冷笑一声，亦站起身来，道：“周姑娘，我也正想如此发问。姑娘不会不知道边关正在打仗吧？不管你在替谁办事，但终归是耘人，总不会希望自己国破家亡吧？那些粮食关系到大耘的安危，是前方将士的救命粮；粮草晚一日到，将士们就多一分风险，甚至被敌破城的机会就增加一分；现在姑娘平白将我关在这里，可知自己犯了多重的罪，误了多大的事？姑娘又将以何种方式替自己赎罪？”
周青谷一时语塞。她的人生中，还不曾有人这样义正辞严地和她说过话，周青牧主要也只是教她武功，平时很少有功夫陪她聊天，更不会这样疾言厉色的教训她；而且她向来都能把义父交代的事做好，除了跟随柯宣这件事，她还真没被周青牧呵斥过什么。
历来她的整个心思意念里只有柯峭，很少会有其它的事能令她挂怀。邵秋庭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但因不想也不敢触碰，所以从未深思。现在被邵秋庭当面一问，忽觉无言以对。
她被堵得难受，很想嘲讽几句灭灭邵秋庭的气势，可却发现不知该从何下手。这个男子自始至终没有考虑过他自己的处境安危，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在他面前，第一次感到自己以往人品下作，行径卑劣。
努力甩掉这种不适的感觉，周青谷尽量真诚地笑道：“邵大人一心为国的精神着实令人敬佩，但话先不要说得太满嘛。大人不过是为粮而来，我既然误了大人的正事，自当加倍偿还。”
“偿还？如何偿还？”邵秋庭凝目。
周青谷伸手拿起壁上的油灯，神秘笑道：“大人请跟我来。”举灯照着亮，周青谷率先向左手边的门口走去。邵秋庭看着她，稍一犹豫便也迈步跟在了后面，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门被推开，周青谷先侧身让在一旁，待邵秋庭走过去，才将手里的油灯举高以便照亮室内，然后抬眼看着邵秋庭的表情。
出现在邵秋庭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大半个地道都堆放着鼓鼓的麻袋，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粮食，它们正散发着米粮特有的那种谷物气息。
原来先前并不全是自己的梦境，还真有粮食在这啊！
邵秋庭屏气凝神，仔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发现这是个经过精心设计，专门为了储藏粮食而建的地窖，刚才待着的小屋应该是个供人临时休息的地方。
这些粮食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何要存放在这里？邵秋庭扭头看向周青谷。
见这男子脸上终于微微动容，周青谷知道有了希望。将油灯递给邵秋庭，她随便打开其中一只麻袋，抓起一把米凑近邵秋庭眼前：“大人看仔细了，这可是上好粟米，比麦老七家的可多多了吧。”说着随手又扯开另一个麻袋，这次却是一袋豆子，光洁的豆皮在灯光下可爱的闪亮着。
“怎么样，这是否可以稍稍抵偿我之前所犯过错？”
“姑娘怎会有这么多粮食？”邵秋庭十分惊讶，看着这个微微歪着头望着自己的女子，谨慎问道。
“大人开玩笑，现在米粮贵比黄金，我岂会这么富有？这当然不是我的。但现在既然给我发现了，我就是这粮食的主人了。邵大人只要肯放我一马，那这些粮就是大人您的了……”
她还要高兴地往下说，转眼却见邵秋庭正沉静地看着她。
“姑娘怎可如此自然的便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请问这粮食到底是谁的？”
“当然是……麦老七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周青谷嘴里打着结，连忙道，“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粮食绝不是以正当途径、正常手段得来的。那天在他庄上大人也看见了，他那些粮仓里面可是装得满满的，不然他何须怕你检查？试想他合梁庄又没富可敌国，这种时候哪儿来这许多粮食？说到底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现在大人把它们充作军粮，合情又合理，何必顾虑太多？”
其实这粮是柯宣的，但周青谷此时还不想说实话。之所以这样肯定，却是出于一次偶然。虽说她答应柯宣任其驱使，但对柯宣来说她毕竟是个外人，他岂会轻易相信她。跑腿出力的事由她去，像这种重要的囤粮之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但世事难料往往充满讽刺。那时周青谷奉柯宣之命帮着陶昌四处追查阮金旺的下落，经她调查得知阮金旺祖籍汇县，虽然上一代就已举家迁到京都，但她想，说不定那里还有他的亲戚朋友，阮金旺躲到老家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便决定往汇县走一趟。
这天途径闰县时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因前面不远便是云塘镇，她便决定先到镇上歇歇脚，恰好这里离汇县也不远了。
她并没见过阮金旺，但这并不代表阮金旺也同样不认识她。以前她曾跟随柯宣去过几次詹事府，搞不好这人见过她也未可知。为了保险起见，这两天她尽捡荒僻小路走。
那时眼前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她停下来确认一下方位，知道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应该很快就能到达云塘，说不定还来得及睡个好觉呢。
她之前已打听好了，知道这片树林被当地人称作鬼林，据传凡入此林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不见有人回还过，都盛传是被鬼捉去了。她从不信这些鬼鬼怪怪的传说，关键艺高人胆大，这些年她途径多少乱坟岗都没怕过，这片树林更不在话下。
她满脑子只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好好休息一下，一边提起轻功加快步伐，一边却也留心防范。正待穿林而出时，忽闻林外有人低声道：“快点儿快点儿，大家动作都轻着些……”
周青谷立即停下脚步，闪身在一颗大树后，勾头向外看去。是夜月朗星稀，轻风拂面。只见林外不远处停着一队车马，好几个人正从车上一件件地往下扛东西。神奇的是，没过多久那些搬东西的人不知怎么都不见了踪影，如平地消失了一般。
周青谷揉揉眼睛——旷野荒郊，空余几辆马车和两个不停东张西望的守车人。
只听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那片林子刚才检查好了吧？可别大意了。”
另一个忙道：“您老放心，绝对连鬼影子都没一个，早就没人敢走这条路了……”
那是谁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周青谷努力回想，偏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儿听过。正琢磨着，忽见刚才消失的那几个人又从地下一个个冒了出来，一声不响地继续搬运起车上的货物来，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悄无声息。
周青谷恍然大悟——那边肯定有一条地道或洞穴，他们在往那里藏东西。
她发现宝藏啦？
周青谷既兴奋又紧张，藏到这种隐蔽地方来的怎么说也是要紧的东西了，心里只盼着这些人快点儿搬完，她好过去一探究竟。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忙完了，忽听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吩咐道：“班才，班征，今晚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记住别让人靠近，若有什么闪失，别说太子殿下，国舅爷就轻饶不了我们……”
周青谷猛地用手捂住嘴巴。她想起来了，这是麦老七的声音——一句国舅爷提醒了她。再看那身形，不是他是谁？麦老七平时总是喜欢背着手在人前端架子，现在在这荒郊野地里竟也毫不例外。
他们三更半夜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干什么？她提神再听，可惜两人的声音已变成了耳语。几个人又嘀咕了一阵，麦老七这才带着人马离去。被留下守夜那两人向她隐身的树林走来，看步伐也应是身负不俗武功。
周青谷略一思索，退后两步，轻轻耸身跃到一棵树上。那两人随后入林，也悄悄在林中隐蔽下来。
直到天□□晓，那两人才似放下心来。周青谷隐约看见他们开始靠树打起盹儿来。又等了一会儿，她从树上轻飘飘落下，潜到二人背后点了他们的昏睡穴。这样天明他们醒来只不过以为自己不小心睡了一觉。
她很庆幸自己当初为了引起柯峭的关注而毫不懈怠地练功，今日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于是一番周折后她找到了这条地道的入口，看到了这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柯宣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无意中发现了他这重要的屯粮之所。
一切像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