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于是周青谷先一步来到合梁庄,简单向麦老七交待了几句,只说过会儿若有陌生人来访,请一定着人告诉她一声,她自有道理。
麦老七见周青谷忽然到来,又说出这种让他摸不着头尾的话,自然是想问个清楚的。周青谷却适时冲麦老七一摆手,说自己累了,叫他不必担心,有什么事只管找她,她会替他解决的。
麦老七知道周青谷是替谁办事的,听她如此说,也就不敢深问。将周青谷安置在一间上房内休息,他回到后院继续和两个管家清点府库,心里却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
周青谷疲惫不堪,觉得就算稍稍休息一下也是好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她知道如无意外,邵秋庭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到来;此时她竟默默希望他不要来,这样她就又有理由拖延些时间下手了。
周青谷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她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神奇的是她此时想的竟不是等下如何去杀邵秋庭,而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
这之前她总是觉得,无论柯峭怎么不得宠,但毕竟是皇子,早晚都要回宫的,只要他回来,她就有机会见到他——能时常见到他,她便于心足矣;周青谷非常清楚柯峭对她没有那种感情,特别是最近她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更令她心灰欲死。
她早已不再奢望其他,却又时常控制不住地幻想……她和柯峭见面并不多,每次见面似乎都是在切磋剑法,但她却莫名喜欢上了柯峭。
那次两人练剑完毕,都累了。她看着柯峭拂乱的长发汗湿的额头,忍不住就想替他整理擦拭。可终究不敢,只好掏出自己费心绣制的手帕递过去。柯峭却不接,一边自己举袖胡乱地擦拭,一边开玩笑:“这么好的帕子,师姐还是留着以后送给心上人比较好,给我拿来擦汗可惜了了……”
这块手帕其实绣得很丑,她并不精于此道,除了料子不错实在谈不上有多好,可却是她为了他花了半月费心绣的。
她心里难过,看着手里的帕子,鼓起勇气委婉地问柯峭:“那你是知道师姐有一日终会离开你,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陪你练武了,对不对?”
柯峭顺口便答:“这是自然啊。难道师姐以后不要嫁人的?反正我以后肯定要娶妻生子,到那时岂能再在一起?恐怕连见面都难了。”
话里话外完全没有对她的依恋或不舍。
以前她总是想不明白柯峭为何不喜欢她,她到底哪不好,自己就算不是貌若天仙,可也并不比其他女子差,更何况心思机敏聪明好学又兼武艺超凡,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并认同的,不是她自诩的。
但此时柯峭的这句简单的回答却震醒了她。她一边明白了他对她并无爱意,一边猛地意识到她和他地位的悬殊。是的,他的身份是此时的她高攀不起的。
这个想法一形成,她的做法便跟着变得偏执。一想到以后极有可能和柯峭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她便觉得痛不欲生,这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她想她必须在这宫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因为只有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她才有可能有机会偶尔见到他。
让她意外的是,就在这个想法产生不久之后的一天,她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还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天她接到了一张柯宣的请柬,那侍从持柬向她躬身行礼,言说太子有请。她惊愕万分,自己根本没见过太子,太子怎么会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的?会不会是自己这段时间进宫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可她进宫都是经过允许的,不然她也进不去,这个柯宣当然不会不懂,就算他对此产生了好奇,身为太子他也该问手下人,而不是直接问她。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但除了这个,还能因为什么?她想不出来。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她被带到了一处静室,柯宣早等在里面了。看见她进来便微微一笑,叫她坐。她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也没用。于是叩过头后便一直跪在那里不肯起来,只说民女不敢坐,请太子殿下有话直说。
柯宣笑道:“本宫就知道没有看错,姑娘是个爽快人。还是起来回话吧。”
她只好起身谢坐,柯宣接着道:“今天请姑娘来,只有一件事:本宫这里需要一个像姑娘这样的人才,不知姑娘可愿意替本宫办事?”
她更加错愕,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太子殿下,民女除了只会一点粗浅功夫,其余什么也不会,更谈不上是人才,那个……殿下是不是找错人了?”
“本宫怎么会找错人呢?”柯宣轻轻转动茶杯,笑容不减,“姑娘不必谦虚,如果你这还是粗浅功夫,那这里还有谁比姑娘更厉害呢?嗯——恐怕,只有珉王了吧?”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柯宣,忘记这是多么无礼的举动。看着柯宣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种了然一切的目光,一瞬间她明白了,柯宣应该本是在注意柯峭的一举一动,于是当然也就注意到了她——这,是监视么?
她立即下定决心:无论这位太子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她决不可让柯峭受到伤害。原本她还打算详细问问情况,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殿下恕罪,民女斗胆问一句,此事可与珉王有关?”
倘若他是要她在暗中监视柯峭,那就没有商量余地了。
“姑娘倒是对珉王情深……义重,”柯宣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周姑娘不必多虑,本宫只是需要一些像姑娘这样的人才罢了,和珉王毫无关系。只因偶然间发现了姑娘,对姑娘的身手很是佩服,实有招纳之心,并无他意。”
她松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这段时间她正不知以后怎么才能出入宫里,这个大好机会就忽然摆在了眼前。那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意念,她要在离柯峭最近的地方,她要以后能见到他,她不要远离他。
她迅速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多谢殿下看得起。如果民女答应了殿下,那……以后都需要替殿下做些什么事呢?”她谨慎地问。
“说不准。”柯宣看着她,微笑里带了一点调侃,“当然,本宫是不会要求姑娘去卖身的,这个请姑娘放心。”
她的脸一下子涨的绯红,但却并不真的在意。虽然她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却也放下心来。这就好,她想。她是安全的,这件事又和柯峭没关系,那她还有什么顾虑。
她根本没去想或不愿去想,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为什么会忽然降临到她的头上,而“说不准”的含义又是什么。
“殿下误会了,”她红着脸解释道,“民女只是担心,万一殿下交代的事民女能力所限办不来,岂不误了殿下的事?”
柯宣嗤笑一声:“本宫当然不会让你去办力所不及的事,这你也不用担心。”
事情到此她本想就此答应下来,但不知怎么又忽有些犹豫起来,隐隐预感到自己正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柯宣见她半晌不言语,便又笑道:“周姑娘,本宫虽然招贤纳才之心迫切,但却不愿强人所难,此事须姑娘心甘情愿才好。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宫愿与你签下盟约。”
这下她真动心了,抑制着心跳一字字问:“民女是有一个问题,民女想知道,为殿下效力,以后有必要时,是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里?”
柯宣笑意渐浓:“这块腰牌姑娘拿去,有了它,你可以直接进宫来见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牌子来。
她看着放在她面前的一块半月形金牌,玲珑小巧,散发着诱惑的光芒。她看着它,有些不敢置信,有些莫名的兴奋,不知怎么又有些害怕。但她看到更多的,是希望。
——她不仅要离柯峭近一些,她还希望有机会缩短彼此身份上的差距——哪怕只是一点点,一星星。而跟随了柯宣,身份自然不比从前。
“殿下确定民女值得殿下这样做?”她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是在和自己挣扎,“像民女这样的人,殿下身边应该一抓一把吧?”
“真正的人才不怕多,本宫也从来不做不值得的事,姑娘以后自会明白。”
她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向那块牌子慢慢伸过手去。那时她想,留在了柯宣身边,也就等于留在了柯峭身边,哪怕只能远远地偶尔看上他一眼,也可聊解相思之苦。她已不求别的,只求能看见他就于心足矣。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虽然柯宣确实没有让她做过伤害柯峭的事,但她替柯宣做的那些事,让她根本无颜再去面对柯峭,而且那之后不久柯峭就被逐出宫,出宫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真是蠢不可及又可笑至极,如今反而是自己无法脱身了。她这样想着,在被子里真对自己冷笑起来,渐渐就笑出声来。
这些年她到底帮柯宣做过多少坏事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越想这些事就越难过,脑子就越乱,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起来。她一个打挺坐起来,看着空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面孔埋进双手。
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若和柯宣决裂了,你还有什么机会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接近他?总不能因为你是他师姐就可以想见他就见他吧,更何况你这个师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另一个声音则说:回头吧,回头你还是他师姐还是他师姐……所以当那天麦老七的那位管事敲开她的房门,神色慌张的向她描述了来人的外貌特征后,她就已经肯定那是邵秋庭无疑了。
终究,她必须要面对这个人这件事了,她忽然心乱如麻,虽然事实上一直就没平静过。
直到她用两枚铁菱花击中了邵秋庭留在庄外的两个守车人的穴道,再回到合梁庄里与他面对面的那一刻,她的内心都还在挣扎着。她看着他带来的人在自己身边纷纷扑倒下去,那可是她使出十成功力才做到的——而准备射向邵秋庭咽喉的那枚暗器却一直扣在手里迟迟没有发出。她故意把自己逼上绝路——当着他的面伤了他的人,罪已犯下,自己是否会选择灭口?她想听听心里最后的声音,那也许才是最真实的。
最终,她向邵秋庭撒出了一把迷魂散。
就算这一生只能做那人的师姐,再也无法与他见面,也总好过被他鄙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