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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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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峭每天只在县衙旁一间闲置的上屋内坐镇,并叫朱文秉不用管他,只管处理自己的公务便是,他有需要时自会叫他。可朱文秉哪里还能静心于他的公务,耳眼心神每天都放在了柯峭那边。这些天来县衙缴粮的人多起来,筹粮进行得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后来朱文秉静下心来一想也就明白了,有了合梁庄的前车之鉴,这种顺利也就理所当然了。连麦老七都倒了,其余自然不在话下。

    这日柯峭把近两天的粮款数目重新清点了一下,弄完了已快到晚饭时分。他发现地耳自中午出去还没回来,便想趁着这个空儿出去看看她。

    骑上寒鸦出了县衙,他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过去。走过两条街后他便有些后悔起来:他就不该允许她一个人出来,从什么时候起,她要求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了?

    拨马来到下一个街口,那里围着一群人,他一眼看见地耳站在人群中央,背对着他,正和周围的人说话。

    “……姑娘,边关到底怎样了呢,这粮也征完了,可这仗啥时候是个完呐?”一位扎着旧头巾的中年人颇为担心,“据说这次不同以往,这两国联手,咱这场战事恐怕难了……”

    地耳笑道:“大叔这想法倒也可以理解,但大叔不用担心,我边关将士历来骁勇善战,更别说还有许兴将军镇守边关;我们现在只是缺少粮草,只要粮草充足,咱们定能赢了这场战事!”

    这时一位老汉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又是干什么的,怎地对此事这般了解?”

    “我……不是干什么的,是我大哥正在边关打仗……”地耳鼻子有些发酸,“边关形势紧迫,将士们正缺粮草……我想大家应该也听说过,几十年前简国攻打邱国,邱国迫于形势曾向简国出让了两座城池,以求那里的百姓平安无事;可结果呢?因为仇恨,邱国城里的百姓照样没有逃脱被屠城的命运。”

    “这个倒听说过的……唉,这战乱一起,还能讲什么信义了……”

    人群里有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听说过这件事,因为简国主帅的弟弟死在邱国兵士的乱箭之中,为了泄愤,在邱国拱手献城后竟还下令屠城。这段历史给后人的警示自然是深刻的,而战争中受伤害最深重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

    地耳点头赞同,继续道:“而纪国这次也是一样,摆明是来我们大耘报仇雪恨的。纪国新帝伍修把他父皇的死算在了大耘的头上,却忘了当初是他父皇先起的兵,想掠夺我们大耘的土地!这次更是誓要血洗枭鹰镇——枭鹰镇里可都是我们耘人……而枭鹰镇若是被破了,厄运也许离我们也不远了……”

    大家心有所感,望着地耳,都听住了。

    “所幸,咱们现在已筹得些粮草了,有了粮草一切就都好办了。所以大家都不用太过担心,咱们以前能打败他们,这次同样可以!”

    能免遭战乱之苦,谁又不愿意。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都觉得这姑娘说的在理,又见她说她哥哥在边关,就有人问起边关的战况如何,地耳一一耐心解答。

    柯峭看到这里,多日来阴霾的心情不由宽慰了许多。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刻拿那些人开刀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弄不好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鱼死网破,合梁庄的断石碎瓦随时可能砸到他身上。

    但他也有把握只要拿下合梁庄,一切必将迎刃而解。况且,这已是能快速筹到前方所需粮草的最佳途径,粮食就在这些人手里,这些人紧攥着粮食,最会看风使舵权衡利弊。筹要的这些粮食,其实并没有真动了他们的根本,他们很明白这个时候不吐出来一些是不行的。

    这一次是快狠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步走的虽惊险,好在他把时间把握的还好,除了麦老七,其他几个大粮户庄上的粮食都没有发生意外。他知道就算再艰难,此时若再失民心,大耘必将陷入更大的麻烦与危险之中,他需要尽量平稳度过这个非常时期。

    人群渐渐散去,柯峭不想让地耳看见他在找她,调转马头刚要走,忽见地耳伸手指着另一张告示大声问道:“大家请等一等,有谁知道这个人的下落?他叫邵秋庭,有谁看见过他吗?”

    许多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也有人说那天倒是看见他进了合梁庄,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应该早就走了吧……

    柯峭躲在拐角处,远远看着地耳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心里蓦地便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缓缓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牵起她的手,带她一起回县衙。

    这次,她乖乖给他牵着。

    数日后,针对此地乡绅大户的筹粮已基本完成,一待车马人手安排妥当,粮草不日便可启程。柯峭将待办的事情交代给手下,这日终于得了半日的空闲,于是问地耳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些天老在城里闷着,腻了吧?不是说很想看看乡间的景致么?从这里出城门不远,走一会儿便能看到田野。”

    地耳疑惑地看着他,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一边又腹诽还不是你不让我出城的?

    柯峭一看地耳那个样子,就知道她忘了,只得提醒道:“还记得我初进尚书府时的那次家宴么?”

    “那次家宴怎么了?”地耳更迷惑了。

    “当时你看也不看我一眼,只顾着和他说话,一直问乡村景物怎样,与京城有哪些不同。”这个“他”,当然是指邵秋庭。

    地耳想起来了,那天因为柯峭拿她的名字取笑,她生气了,便不停地与邵秋庭说话,故意忽视他的存在。当时她以为自己很讨厌他,现在柯峭一提,她心里不知怎么忽然通透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以往的这种故意,会不会恰是一种在意的表现?

    她由此想起来许多以前的事,她曾经以为的那些不经意,其实就是在意吧?比如她会在他面前争强好胜,会为了证明自己见过世面而冒险跑去边关,会为了气他而把菜全部拔给邵秋庭……

    这种类似于颠覆的感觉令地耳有点不适,她甩甩头,决定先不理这种感受。

    她故意道:“我问过这些么?”

    这么久了,这点事他还一直放在心上么,竟记得这么清楚。可那时她自己好端端的被他明嘲暗讽的,还没记仇呢,他可真小心眼。

    地耳偷偷瞄了柯峭一眼,心想当时他可明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啊。

    “我就知道你忘了,不过没关系。”柯峭两眼望着窗外,“那现在到底还要不要去呢?明天可不见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他没说,明天也许他就要走了。

    地耳的心就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她忽然体会到了他这种漫不经意的语气里的某种期待,这是她以往总是有意无意忽略了的东西。她经常告诉自己不用去管他的感受,反正他皮糙肉厚,什么事都不会真往心里去,什么事也都能自己处理好的。

    但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许多时候是自己把这一切看得太理所当然了,她时常忘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

    她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开始慢慢弥漫全身。这感觉十分奇妙,似有些酸,又似有些甜,心口微微发涨,全身暖洋洋的有些发懒,但其实又鼓满充沛的活力。

    此刻地耳很想拉起他的手,说好,我们走。却发现柯峭的视线依然注视着敞开的轩窗外,并没有看她。地耳有些不能确定他此时是什么表情,犹豫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她忽然想和他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发现并不知道要说什么。罢了,等想好了再说吧。不过现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半日悠闲时光,她却不想浪费。

    她笑起来,口里赶紧应道:“去啊,当然要去。我们这就走,我要慢慢地看。”

    地耳不知道,此时柯峭心里有着怎样的紧张和期待。他在害怕,怕她会像以往一样拒绝他——他想带她出去玩,她从没答应过。他害怕她会说,她要在这里等邵秋庭的消息,没有心情,不想出去……现在他一听她答应了,心里高兴得像浪潮一样澎湃起来,只是他不想让她看破这些。

    他只是慢慢回转身,笑道:“那走吧,别磨蹭了。”

    两人略微收拾一下,打马出了城门,顺着大道一直下去,在第一个岔路口往左一转,视野立即变得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田野就在眼前。

    已是春分时节,万物复苏,暖日融融。不远处有数株老杏,正开得娇艳热闹;脚下,一片刚钻出地面的绿草芽儿,清新的气息弥漫在鼻端,令人身心舒畅。

    正是种麦的时节,田地早已犁好,农人正在田间点种,地里一片忙碌景象。

    跳下马来,地耳用一只脚好奇地试探着松软的草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她与柯峭第一次相见时,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只可惜当时她衣衫不整乱发似蓬,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又忙着去观察他的表情……现在想来,他当时心里一定笑坏了吧。

    原来,从一开始就栽了跟头了。地耳懊恼地想。

    虽然后来她一直想努力在他面前树立起一种或不可侵犯或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的形象,但很显然,并没成功。

    柯峭蹲下去,极慢的从地上拔起一根细嫩的小草,将鹅黄的根部放进嘴里嚼起来,像品尝一道菜肴。

    地耳眨眨眼,也有样学样地薅了一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竟然……不苦。”她有些讶然。

    其实尚书府的院子里也不是没有青草,但她从没想过要拔它们出来品尝。

    柯峭道:“这里的土地好,连青草根都没那么苦涩。”他看着她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要说这世上我吃过的东西呢,还是要数你那年送我的榆钱儿最好吃了——怎么样,等回家后再上树帮我摘一回吧?我好想吃啊。”

    地耳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什么话,往往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所以一听他这话,马上回他:“我看你想吃榆钱儿是假,又想看我上树出丑才是真吧?你老实说,是不是直到今天还在心里笑我当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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