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席州是个富饶美丽的好地方，特别是下属的陆凌更是物产丰盛。与席州相邻的皂州、宛州和景州三州，虽历来也是大耘的产粮重地，但相比之下，席州则更胜一筹；其原因除了交通便利等因素，更多还是因为习州拥有了这个远近闻名，被称之为宝地的陆凌。
陆凌乃习州第一大县，放眼望去，肥田沃土，绿水环绕。据说一样的种子撒下去，这里打出来的粮食就是比别处的香甜可口，祖皇时期曾一度是皇粮的供应地；又因此县比邻习州城，占了地利，其繁华富庶自不是其它地方可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达官贵人开始在这里封山占水，强取豪夺，直把这片富饶的土地当成了一大块可口的肥肉，凡有本事咬上一口的，都会因而产生无比的荣耀感与优越感。
但这种优越感自从此地出现了一座合梁庄便荡然无存了。因为这些人忽然发现，跟合梁庄一比，自己吃到嘴里的不过是些下水而已；特别是那次收税事件发生后，他们更知道这座庄子不是一般人能招惹得起的。
合梁庄声名鹊起的原因甚至许多细节，邵秋庭此时已相当了解。他深知此庄的分量，此次只要能把它拿下马，其它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珉王说的对，这是块硬骨头。
时间紧，任务重。邵秋庭精心挑选了几个人，一路马不停蹄向席州进发。这日中午终于赶到了陆凌。几人吃了点干粮稍事休息后，自去街上雇了大车，不顾一身的风尘仆仆随即赶往合梁庄。
因来之前的充分调查，想到这次的任务和目的并不是为了惩治合梁庄，虽然邵秋庭心里明白这次其实是针对这些人的强征，但毕竟名义上是奉旨筹粮。
筹粮不是抢粮，在还不知道合梁庄态度如何的时候，他不想轻易动起刀兵。况且他已清楚合梁庄的实力，自己带的这些人此时对付合梁庄绰绰有余，现在拿到粮食要紧，而粮米就在这些人手里。
虽说这次奉的旨是他可以直接拿下合梁庄，但为防万一，去合梁庄之前邵秋庭还是与陆凌县令朱文秉见了一面。朱文秉本来诚邀他先吃顿饭，住一晚上再去不迟，但邵秋庭认为事情不能耽搁，再说夜长梦多，万一此庄有了准备可就不好办了。
于是拒绝了朱文秉的好意，连车马都没用他筹办，带领手下直奔合梁庄而来。
虽然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邵秋庭还是没想到半路就遇到了阻拦。对方十来个人的样子，也不知从哪儿“呼啦啦”就冒了出来，手里拎着镰刀锄头等农具，有一人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根扁担，往路中央一站，死死挡住他们的去路。
为首一人身材粗壮高大，却不甚协调地长了一双深陷眼窝的眯眯眼，两片嘴唇因为太薄了，嘴巴闭着时看上去更像一道细细的伤疤。当看到邵秋庭他们身上的黑边白袍时，略带嚣张的脸上微微显出几分错愕来。
“呦嗬，官差啊！”
伤疤嘴语音上扬，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抬起下巴点了点，“我说打头那个，到我们这儿干嘛来了？公事呀还是私事呀？”
邵秋庭问道：“私事怎样，公事又怎样？”
“公事的话，你们走错路了，衙门口在那边呢。”伤疤嘴向县衙方向一指，“但若是私事么……”说着向邵秋庭他们身后望了望，见这些人的随行马车上并没有常见的箱笼礼盒之类，不免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这不要紧，这些人袖中通常都有大把银票的。
于是又慢悠悠接着道，“按我们本地规矩，凡人来客往，都须先到我们合梁庄麦庄主家喝杯香茶歇歇脚。我们庄主可是个好客之人，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善人，定不会亏待了客人！”说完又伸长脖子向邵秋庭身后张望。
邵秋庭闻言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正要去麦庄主府上拜访找不到路呢，那就烦请你前头带路如何？”
伤疤嘴的眼里闪出些亮光来，心想我就说嘛，身上没点子真货哪敢往合梁庄上来。遂换了一副笑脸道：“带路容易，可大人您看我这些兄弟们，风地里站了大半天了……”说着故意停下，眼望邵秋庭，笑而不语。
邵秋庭不搭话茬儿，看着他道：“有话不妨直说。”
“嗯，是个透亮人！”伤疤嘴愈加笑的开心，“实话跟您说吧，想去合梁庄做客，必得有我们引荐，不然您恐怕连门都摸不着呢！但我这些兄弟却是不能白白辛苦的，这样吧，看你们第一次来，也没带什么东西，今天我就发个善心——有现银拿现银，没现银给银票也成；至于礼物嘛，记得下次别忘了带……”
“这可没办法了，”邵秋庭认真地道，“我们身上既没银票也无银两，看来只有自己辛苦点，慢慢找过去了。”
伤疤嘴一听便沉了脸，冷声笑道：“难不成大人是来消遣我们的？”
邵秋庭这次真的笑起来，却不再与他废话，淡淡道：“让路吧，误了公事于你于我都不好。”
“公事？你们真是来办公事的？”看着邵秋庭严肃的面孔，伤疤嘴微微张大了那张好似无唇的嘴，脸上有了真正的惊愕——官差来办公事，大抵不是要钱就是要物。
“不然你以为我们去合梁庄拜访什么呢？”邵秋庭不再看他，向身后招手道，“我们走。”
伤疤嘴不由后退一步，转瞬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见过不知好歹的，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真是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知道了！”说着向身边一摆头，“给我上！”
话音一落，身旁早已跃跃欲试的一群人举起手里的农具叫喊着冲了上来。
邵秋庭冷冷看着这一切，催马便行。那群人更不示弱，手里的家伙直直朝邵秋庭他们招呼过来，几个举着锄头的冲在最前面，想利用锄头的弯颈来钩邵秋庭的马蹄。
但他们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因为邵秋庭身后的几个人忽然动了。接下来他们惊奇地发现眨眼之间自己手上的锄头已到了别人手上，而那男子还是毫发无损地端坐在马上，悠悠前行。
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实际上近些年连敢反抗他们的都已经绝迹了，因为合梁庄早已名声在外，想办事的没谁不是先打听清楚了才过来。
愣怔了片刻，这些人齐齐回头去看那个刚刚指挥他们的伤疤嘴，这一看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只见伤疤嘴正一阵风似地向后狂奔而去。
邵秋庭示意手下不必追赶，依旧按原计划不急不缓地前行。身后一人问道：“大人，还是赶快些吧，时间并不宽裕啊。”
“我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这样慢慢走着，最好让这儿的人都看见我们。”
这就是他的目的。他不但要让这些人看见他们去合梁庄筹粮，还要让大家目睹等一下他们会拉着一车车粮食从这个庄子里出来。
合梁庄庄主麦老七此时还不知道有麻烦正在慢慢临近。这天正带着两个管事在后院清点府库，忽有小厮飞奔来报，说外面来了帮官差，似来头不小的样子。
麦老七一听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疤拉嘴他们没拦住？”
小厮喘气道：“正是疤拉嘴回来报的信呢！样子很是狼狈……”
麦老七有点讶异了，敲敲手里的账本，想了想忽然问：“可穿着官服？”
“对对，是穿官服的……”小厮连忙点头。
“你个蠢东西，拉羊屎呢？问一句说一句啊！”麦老七忍不住骂道，“还不快滚出去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了！”
麦老七的公开身份是合梁庄庄主，但另有一个不被人知的身份，是陶昌内弟的岳丈。倚仗上有高人罩着，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对付官差更可谓轻车熟路。一般来说气势上若能压倒对方，他们心里先就怯了；如能好言好语将其劝走那是最好，倘不听劝告那就别怪他歹毒心狠。
有一年税收季节他曾令人把一名差人的眼睛打残了，现在不也没事儿？谁叫那人不知好歹竟敢骂他像只狗？好，骂我像狗，我就让你先瞎了狗眼，你方认得我麦老七是何许人。
从那之后他确实没再听见有人敢骂他，他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有效的方法。
麦老七放下账本，暗道还真有人来了。照说现在不早不晚的，能有什么事找到他合梁庄头上来？疤拉嘴既没拦住，说明这些人有些来头，这又会是些什么人呢？不过他觉得现在也没必要想这些，反正等一会儿自然就知晓了。
麦老七低声向身旁一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一听，眨眨眼问道：“可用去知会朱县令一声？”
“先不用。那是只贪吃的猪，没事还想敲打敲打我们呢，我这里先应付着看看，有事再说。”麦老七摇头思索着，“不过既穿着官服来，倒也不能大意。”
略一沉吟，麦老七附在这人耳边道，“这样，你现在马上到上屋客房去一趟，告诉房里那位贵客，就说现在这里……”声音却随之低了下来。
耳语了好一阵，直到那人表示明白了，麦老七才带着一群仆从不慌不忙地迎出大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