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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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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这个除夕的清晨似乎注定是不能让许地耳平静的。

    正站在堂屋中央发愣,房门却“彭”的一声被撞开,突来的冷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只见一个雪人随着寒风卷了进来。

    “柯峭!”地耳吃惊地叫道,“你这是从哪儿来?”

    这么厚的一身积雪,少说在外面也有半个时辰了,这一大早的,他有什么事情要在外面办这么久?

    她愤愤不平地想,为什么他总有本事让她感到意外?

    相识三年来,地耳还是不确定用什么来形容她和柯峭之间的关系。柯峭似乎比邵秋庭还忙,有时一连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有时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给她听,像什么“地耳我快想死你了,你可有想我”这样让她肉麻万分的话是每次回来是必挂在嘴边的。

    一开始地耳还全神戒备着,生怕再次发生强吻事件,可后来她发现柯峭也没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最多就是在准备出远门时死命握一握她的手,直握得她骨头都要碎了尖叫起来时,他才满意地放开她转身出门。

    而平常大多时候,柯峭也就是抽空儿跑过来逗逗她,有时会突然问一句“邵秋庭和你说了没有?”

    地耳时常便会一愣,但接着也就反应过来。

    这当然是指邵秋庭是否说了会娶她这件事,地耳一听这话便会想起那个吻,立即全身都能炸起毛来,光凭眼神就能将柯峭杀个半死。每当此时柯峭便很识时务,不等地耳有所动作,便赶紧溜之大吉。

    而柯峭也很快发现了,只要不提这个话题,便能和地耳多待一会,有时还能逗的地耳哈哈大笑;他若再能规矩一点,两人偶尔甚至可以聊的忘记时辰。

    于是几次后,柯峭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

    慢慢的,地耳也明白了,这个三皇子其实不过就是穷极无聊寻她开心,属于某些王孙公子特有的一种恶习,而他将长期住在府上这事看来已成定局,自己又实在没办法赶他走。

    于是地耳也改变策略,放弃无谓的抗争,转而采取听之任之不理不睬的态度,随他闹去。

    这招果然灵验,她发现她一不理他,他就停止胡闹,还一副很伤心的样子。每当此时,地耳便在心里偷笑起来,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感觉很爽;可看着柯峭伤心的样子又有点过意不去,想想只好又就着他的话聊下去,每每看着柯峭复又高兴起来,她也会跟着开心起来。

    两人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上风。

    有时地耳会想,他们之间算什么呢,嗯……算朋友吧……对,就姑且算朋友吧,反正算什么都是这个样子的,管他呢。

    其实她觉得能跟柯峭成为朋友还是不错的,这位三殿下不胡闹时,看上去还真是人模狗样一表人才,这种时候地耳其实是能和他友好共处的,有感兴趣的事甚至能和他分享,聊得还挺投机。

    地耳并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接受了柯峭。虽然和柯峭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生气,但开心也多,除了那次强吻,其它也都不是什么大事,转眼她也就忘了。

    唯独有一次,两人不知怎么忽然吵了起来——实际上只有她在吵,柯峭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她的话而已。

    但这就更令地耳气恨难平,忍了又忍,最后她狠狠地咬牙道:“是,你说得对,我就只是个千金大小姐,还自以为武功盖世了不起;我又无知又没见过世面,连京城都没出去过,可拿什么和你堂堂三皇子相比?以后你别有事没事的老往我这儿跑了,小心我这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傻丫头污了你三皇子的贵眼!”

    气死了,明明刚才还聊的挺愉快的,他说起大耘各地的大好风光时,她还心向往之,对他是又羡慕又佩服。其实邵秋庭也去过很多地方,但邵秋庭回来很少和她聊外面的事,最近几年甚至都很少来找她说话了。

    而且柯峭描述起那些景色来特别详尽,连各地的风土人情都说的绘声绘色,地耳差不多听呆了时,谁知他话锋一转,说她真是没见过世面。

    “这些你都不知道啊?怎么一样都没看过,也没听过?真是的,原来千金大小姐这么没见过世面呀,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你说你整天在家练那点粗浅功夫干什么呢,那些花架子招式只不过哄自己玩罢了,要我说,有那功夫还不如出去看看呢。”

    这话直接惹毛了地耳。

    真是邪了门儿了,她明知他是什么人,却时常在他面前会忘了他的顽劣,忘了他是怎样一个人!地耳一想起自己刚才一副傻瓜样在听他说故事,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她直接赶人:“三皇子请吧,记得以后别来了。”

    自从柯峭不许她叫他珉王殿下,地耳便改叫他三皇子了,当然,她不生气的时候也会叫他一声柯峭。

    柯峭就笑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别呀,这几天风太大,等过几天天气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儿,从京城到凡州的烟霞山再到义州的新雨泉,我们一路玩儿下去,这样你岂不就见了世面了?”他斜眼看着她,又像认真,又像在逗她玩儿。

    “我干嘛要跟你一起去?”地耳白了他一眼,摔门出去了。

    原本柯峭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而且没过多久南方各州相继传来蝗灾消息,他不得不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次吵架的事也就被他抛在了脑后。谁知一个多月后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却发现地耳不见了。

    因当时许重也在另一州赈灾还没回来,而邵秋庭一直在外忙着清查户籍的事,他只得先去问彤儿。

    彤儿正在惊奇为什么柯峭回来了地耳却没跟着回来,听他这样问,一下子急了:“小姐不是跟着殿下一起出去游玩了吗?说是老爷已经同意了的!殿下走那天,小姐一个人先出去了,说是殿下叫她在路口等着的,不让奴婢跟着——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殿下你没带小姐一起去呀?”小丫头急的带了哭腔。

    这么说她也已离府快两个月了?刚才因想快点见到她,他都没顾得及喝口水,此时更是觉得口干舌燥。

    她到底去了哪里?柯峭毫无头绪,焦急间猛然想起临行之前的那次不欢而散,当时自己那些嘲讽她的话,本来只是想激她答应和他一起出去游玩的,难不成她当了真?果然这样,可是弄巧成拙了。

    柯峭后悔莫及,一边安慰彤儿,一边吩咐手下赶紧去打听,虽知道希望不大,但总得试试。待人都走了,他无力地将自己靠在一棵大树上,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些天了,可上哪找去。

    这样在院子中呆站了很久,正琢磨着明天是应该先到烟霞山去碰碰运气,还是直接发告示寻人,尚书府的大门却在这时“吱扭”一声被推开,有人手牵一匹白马优哉游哉地走进来——却不是许地耳是谁?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地耳只觉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亲切的不得了,她一路东瞧西望,直到跟前了才发现柯峭正站在一株大树下阴森森地看着她。

    她吓得愣在了当地,眼睛一眨不眨地和柯峭对视。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好一会儿,柯峭既不说话也没对她怎样。地耳急跳的心稍稍平复一些,忙将一抹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道:“哎,你怎么提前这么多天回来了?我还以为能赶在你头里呢——看你这样子,也是刚回来是吧?那么时间也算刚刚好哈,你看,多巧……”

    见柯峭仍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地耳便更使劲笑了笑:“那什么,你没什么事吧,我要回房更衣去了……”

    柯峭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地耳那一刻落回肚子里,同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声不响的出门月余不回,还竟敢撒谎说是跟他一起出去了,这若是出了什么事,且不说他和许重无法交代,关键他自己就得先急疯了。

    他冷冷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没等她迈步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转,狠狠把她按在了自己身后的树干上。

    “说!跑哪儿去了?趁早说实话,不然你以后永远别想再踏出尚书府的大门一步,我说到做到!”

    地耳被他按得后背和肩膀一起作痛,强忍着没有呲牙咧嘴:“这是我的家,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柯峭怒气上涌,手上加了劲儿,“你还质问我!你是一点不知道别人有多急是吧?凭什么?就凭我有能力不让你出门,你要试试吗?”

    地耳有点怕了,因为她知道他能做到。而且她真的痛到要尖叫出来了。

    “告诉你可以呀,”她缓和了语气,“但你得答应我不再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宁愿这辈子不再踏出家门一步,也绝不说给你听!”又学他加一句,“我也说到做到。”

    她很怕许重知道这件事,更怕邵秋庭担心,要知道那几年匪患正猖獗,她独自出这么远的门,冒的风险确实不小。

    不告而别还敢要挟他!

    柯峭气得两条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地耳仿佛都能从他的双目中看到喷出的火星子。她咬牙坚持着,屏住呼吸看着他。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慢慢放开了她,将头扭到一边道:“去哪儿了?”

    地耳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算你识时务。我跟你说,这件事我若不告诉你,你是再也猜不到的,想知道我去哪儿了是吧?”她无视柯峭那张臭脸,眉飞色舞地道,“告诉你吧,我去边关了,我见到我大哥了!还看到了他们怎么操练兵马,那样的战鼓轰鸣万马奔腾,真是太壮观了!”

    话没说完,她就听到了柯峭倒抽冷气的声音。她不理他,牵着马慢悠悠地向府里走进去,一边自言自语似地道:“这回我可见了大世面了!”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件让地耳觉得可以在柯峭面前扬眉吐气的事情,虽然那天柯峭在她背后说的“你再敢这样走掉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这句话让她有些脊背发寒,但这件事每每想起来还是令她心情畅快。

    地耳发现自己还是会惦念他的,在许多天不见他回府时,她会忽然想,他不会是回宫与他父皇和好了,就此一去不返了吧?心就好端端地往下沉。

    每当这时,地耳就拼命鄙视自己:许地耳你被他欺负的还不够吗?这样的人走了有什么可惜的,走了你不就清净了?

    可同时她又觉得如果柯峭有一天真的走了,她是会很难过的,至于这是为什么,她没细想过。

    她这样矛盾着好像已经很久了,却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地耳,我冷。”耳边传来柯峭轻轻发抖的声音。

    “自称内力深厚的三皇子怎么还受不得这点儿寒气?”

    地耳撇撇嘴,却还是往放着笤帚的矮榻那里走。

    “刚刚太过专注了,就忘了运功驱寒。”

    中邪一般,地耳刚拿到笤帚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刚刚?”她头皮有些发麻,僵硬地转过身子问道,“你刚刚在哪里?”

    柯峭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本来在屋顶上的,后来觉得太冷了,想着进你屋里暖和一下的,可谁知……我又不好打扰你们,只好躲在你的窗根儿底下避避寒了。”

    一瞬间地耳只觉血冲头顶:他竟然在门外偷听他们!他竟学会听墙根了!

    所以说,刚才的一切都给他听去了,看去了?

    地耳抬头看柯峭,只见他竟还阴沉着脸,好像反而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你……”地耳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觉若不现在就出了这口气,自己一定要气晕过去了。

    一时间她什么都不想了,举起笤帚便向柯峭疯狂扫过来,带起的冷风一下子扇灭了烛火。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偷听!为什么要偷看!”

    本来是想拿笤帚来给他掸雪的,此刻却变成了手里的武器,“噗噗”的击打声里,柯峭濡湿的黑衣上便布满了深深的印痕。

    真是气癫了,刚才的情景是有多尴尬啊,邵秋庭吻了她又推开了她,她一定一脸失落迷茫……什么都给他看去了,什么都给他知道了,这次她丢人丢大发了,她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像个傻子啊,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越想越气,越气越恨,手上几乎下了死力。

    “这样真好,”柯峭轻声道,“身上痛了,心里的痛就会减少一点。”

    从进门到现在,他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此时更是定定的任地耳击打。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地耳心里霎时掠过一阵疼痛,手一软,便再也打不下去了。天光已明,她怔怔看着他,这才想起他是个皇子,即便是落魄了,可也不能任人抽打。他的袍子上布满横七竖八的痕迹,有的地方已经被她抽破了,露出了棉絮。

    她的心愈加痛起来,呆了一阵,她扔了笤帚,浑身发软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又一次败下阵来。

    “这衣服也坏了,还是脱掉为好。”柯峭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动手除下外袍。

    地耳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啊,我要亲自证实一下邵秋庭是否说了会娶你。”

    将袍子扔在桌上,柯峭在地耳的椅旁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他刚才并没说那句话对吧?三年了,我给他的期限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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