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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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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毫无征兆却字字分明,似一声惊雷在邵秋庭耳边炸响。两人同时看向对方,这一次他们的视线结结实实地在空中相遇,一瞬间烛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望着柯峭此刻异常锋锐的目光,邵秋庭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少年殿下今晚来他这里的真正目的。他觉得自己耳边有什么声音渐次响起来,婉转沉郁,又模糊不清,像命运的浅吟低唱。

    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知道躲不过,但他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早了些。

    他曾多么希冀,他的小女孩永不长大;他也曾梦想,她会是他的。地耳的眼睛里对他始终都充满了无限的信任和依赖,但渐渐的,他发现那也只是依赖而已。

    多少次,面对地耳那明如秋水的双眸,他的心都如同在火上煎熬。他盼望着有一天那里边的依赖能变成依恋爱恋;他曾无数次认真细看地耳的眼神,盼望能找出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但每每都以失望告终。

    小时候地耳曾经不知多少次伏在他的后背上,将小脑袋贴在他的耳边问他:“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为我大哥远在边关,老天看我一个人太可怜,于是就把你派到我身边,代替我大哥来陪我?”

    见他不说话,地耳便从他背后握住他的双肩使劲儿摇晃,“说是呀,快说是呀……”

    那时她还小,他也不大,但这话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时他想,等她再长大一些,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说不是,我不想代替你大哥,永远都不想。

    他梦想到那时,地耳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和感受。所以他斟酌着,笑着回答她:“我喜欢你叫我秋庭,而不是秋庭哥……”

    于是地耳便一直叫他秋庭。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喜欢,只要他喜欢,地耳都不会提出异议。也许她叫他秋庭现在已是一种习惯,也许她只是为了让他高兴,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地耳,可还记得这些事。

    现在,还没等他找到这个机会,柯峭就提前要把他这个梦打碎了。如果这个梦真被打碎,地耳必将成为他心底永远的伤痛。他当然不想要这样的伤痛,更不想如此轻易地放手,就算对方是珉王,也不会让他改变这一点。

    邵秋庭深邃的双目里射出的冷芒,冰针一样刺向柯峭的眼睛。柯峭毫不退缩,依旧固执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邵秋庭冷冷发问。

    柯峭看着他,少顷,倏然一笑。

    “让我猜猜看。”柯峭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明大耘在你心里所占的分量比地耳更重一些——至少,也是同等重要;地耳或者也一样重于你的生命,但你并不能确定,她和大耘谁更重要。”

    柯峭还要再说,邵秋庭却不想再听,当即截断他的话问道:“殿下到底要说什么?这样的绕口令恕在下听不懂。”

    柯峭眼里有了丝赞赏之意:“痛快!那我就直说了吧。”直视着邵秋庭的眼睛,柯峭一字字道:“邵秋庭,我喜欢她,我还知道你也喜欢她——你不会否认吧?那不如这样,你放手,我还你一个清平昌盛的大耘。”

    你给我我最重视的,我给你你最重视的,公平交易。

    室内有一霎的沉静,接着响起邵秋庭冰冷的声音。

    “若我不放呢?”

    “那我就继续做我的闲散王爷,随柯宣那些人怎么闹去吧。”柯峭语调随意,语气却坚定无比,“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开她。”

    话到此时,一切都已明明白白,两人竟全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立场。残烛终于燃到了尽头,烛芯最后狠狠亮了一亮,室内随之变得又黑又静。

    半晌,邵秋庭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殿下,她不是也不应该是我们用作交易的筹码,还请殿下……让她自己选择。”

    地耳当然不是筹码,但柯峭觉得不这样做根本不足以让这男子退却或妥协;就算用了这种方法,他现在也还是没有十分的把握。

    “这是自然,”柯峭表示同意,“这件事自是她说了才算数。”

    柯峭不是不知道,爱情一事不能勉强,哪怕是地耳不喜欢邵秋庭,也不见得就喜欢他了,万一最后他们两人她谁都不喜欢也说不定;就算有朝一日许地耳偏偏喜欢上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想的是,他对于地耳来说,不就是个陌生人么,他相信地耳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少年的意气总是风发。

    从地耳的屋外艰难地走过,邵秋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已过去三年了吗?怎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为什么每次走过她的房间还是这样举步维艰?三年来他一直让自己在外奔波忙碌,回尚书府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每次回来基本都是为了公事。

    可他心里清楚,公事大多只是借口,更多次是因为实在熬不住思念。他是想刻意疏离,但见不到地耳时内心的痛楚已让他越来越难以承受。

    咬咬牙,邵秋庭依旧僵直着腿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去管内心的挣扎痛苦。这样走着,直到有什么东西刺痛了掌心,他才惊觉已经走过自己的房间很远了。

    叹口气,他只好又转身慢慢往回走,一边摊开紧握的右手来看。掌心里是一只桃木梳子,只有拇指肚大小,梳背上刻着细细云纹,小巧精致,簪在地耳的鬓边应该正合适。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礼物,但他知道这礼物大概永远也不能送给地耳了。他忍不住向地耳的窗口望过去,她的屋里还亮着灯,她在等他。

    一想到地耳那期盼中带着委屈的眼神,邵秋庭便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好吧,就算是路人,也没有这样回避的。再说,自己这些天来拼命地往回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尽早见到她?

    房门被轻轻推开时,地耳依旧将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邵秋庭拍掉身上的落雪,叹息一声,移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慢慢拉起。

    地耳双目微红,额发凌乱。邵秋庭心里一痛,本能的便想替她整理散落的发丝,而手却忍不住在中途改向,轻抚上她细嫩的脸庞。

    他带着凉意的手指在她温暖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然后不着痕迹的缓缓下移,终于落到了那渴望已久的唇上。

    地耳不敢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生怕自己一动,他的手就忽然拿开,然后也许又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他了。她知道自己需要邵秋庭,如果他不理她了,她会觉得非常孤单害怕;她害怕回到曾经孤零零一个人的日子,为此,她愿倾其所有留住邵秋庭。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柯峭,并且不知怎么搞的,柯峭的样子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呆呆地站着,非常恼怒自己此时想起柯峭来。

    邵秋庭的手还停在她的唇上,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他,但接下来她发现邵秋庭已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邵秋庭感到地耳的眼睫毛在自己的手心下微微抖着,仿佛无助的蝶翅。他不忍心,缓缓松开了手,看见地耳小扇儿样的睫毛就在他的唇下颤动。

    曾经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数清楚地耳有多少根睫毛。遗憾的是每一次都是半途而废。不是他没有耐心,也不是地耳的睫毛浓密到数不过来。再浓密的睫毛只要认真数总能数清楚的。

    是她没给过他机会,而他也没给自己机会。

    小时候他本来可以趁着地耳在他书房睡着的时候,悄悄数一数。但他觉得这是冒犯,要数就光明正大的数,干嘛偷偷摸摸的。

    于是他趁着地耳趴在他膝盖上闭眼胡说八道的时候会说,“别动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根睫毛?”

    可地耳从来都没能忍到最后让他数完,不是中途睁开眼睛问他数完了没,就是像触了痒痒肉似的咯咯笑不停,再不就是伸手搓眼睛……反正就没能安静下来过。

    等再大点,他自然不能再提这个要求。那时他想,可能就是数不过来吧。

    现在他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数清楚了。

    邵秋庭叹息一声,唇缓缓向地耳的睫毛靠近。他一遍遍对自己说,一次,就一次,就放纵这一次。虽明知道这是在利用她对感情的懵懂无知,那也让自己罪恶这一次吧,从今以后,他就权当自己已拥有过她,再不奢望。

    这样想着,双手早已不受控制地捧起地耳的脸。

    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吻如轻羽,一路印下,最后,覆上了两片无措的粉唇。

    地耳的唇上有淡淡的湖盐的味道,他熟悉这种味道,他自己也是经常用这种湖盐水漱口的,他从不知道这个味道原来竟是如此清爽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他吻着她,早已浑然忘我,抱紧她时,不由自主便想加深这个吻,而窗外的寒风却在此时夹着积雪猛吹窗棂,呜咽似的回响令邵秋庭一下子清醒过来。

    缓缓地,坚持地,地耳被慢慢推离。

    地耳看着他,他也看着地耳,一个清醒,一个迷茫。

    “秋庭,”地耳叫了他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隔半晌又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

    邵秋庭猛地背转身去,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声音平稳:“是我,是我做错了。”停一停,他低下头来,“我没想到会这样难。”

    他一直以为自己坚强,以为离开她不会如此困难,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抿抿嘴唇,他感到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原来湖盐的味道并不甜美。

    地耳一头雾水,正待再问,却见邵秋庭已疾步走到门边,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但,等等——刚才邵秋庭是吻了她吧?自己却为何除了紧张再没有任何感觉?

    她心里有些难过,毫无预兆的,忽然就想起了柯峭的那次强吻。那种感觉如今想来竟依旧让她脸红心跳指尖发麻,她立即命令自己不许再想这件羞耻的事,并告诉自己当时的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一定是被气疯了才有的反应。

    邵秋庭这样莫名其妙地走掉了,她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刚刚他离去的背影孤单决绝,在门被关起的刹那,她看见他的白衣在风雪里飞扬起来,仿佛他会凌空归去,就此一去不返。

    没来由的,地耳有点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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