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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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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纪国的前后两次出兵之间,出了件令人奇怪的事。这便是在这看似平静的三年期间,桀骜不驯的珉王不知为何一反常态,竟然答应出山帮帮柯启——不,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是在帮柯启,他只是在帮老师许重而已。

    谁叫柯启几乎将全部重担压在了老师身上,他柯峭是实在看不过眼,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出来帮帮忙而已。

    虽然不堪重负的许重确实无数次请这个学生出来管管事,分担一点他的压力,可这学生在这方面几时听过他的劝?现在忽然松口,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呢,帮他?他信了这说法才是见鬼了。

    那时许重不理柯峭的满口胡言,默默掐指一算,发现他这个学生如此的改变,竟是从进了他的尚书府开始的。

    “吾皇英明!”

    许重恍然大悟,对柯启之前的安排佩服的五体投地。当初他对于柯峭进尚书府一事虽不敢直接反驳耘帝,但心里是一万个不赞成的,深觉这种弃子般的打压,很容易让一个少年人一蹶不振,破罐破摔,特别像柯峭这样逆反心重的,更容易走向极端。

    现在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柯启这种破釜沉舟般的做法,反而见到了成效。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许重琢磨着,会不会正是因为逆反,所以柯峭才偏要在柯启已经放弃他的时候做出点成绩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亦或是故意气气他父皇?又会不会是柯启也正因悟出了这一点,才故意把柯峭逐出皇宫?

    可当许重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还是不太对。

    他所了解的柯峭并不是这样的人,柯峭逆反是逆反,可他不愿做的事,别人用尽了手段也休想改变他;再说他那么聪明,他父皇若真有这用意,他岂能看不出?柯启早就说过,他这个儿子生来就是为了和他作对的,柯峭岂能因此便着了柯启的道?

    那么这事只能是他自愿的。

    至于这学生究竟为何改了性子,许重也懒得去猜了,反正肯出来就好,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柯峭绝对是有能力和才干的,现在他能认真管起这一摊,肯担起肩上的责任来,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师生二人宗旨相同,一致认为要想改变大耘现状,必须力图革新逐渐废除弊政。首先做的便是减轻徭役与苛捐杂税,着手之处便先从最基本的赋税开始。

    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革新之路漫漫,非亲历者不能知其艰难险阻。正是用人之际,柯峭便向许重要人。

    要什么样的人呢?

    要出身贫寒,深知百姓疾苦的;处事沉稳,一丝不苟的;能力超群,不畏权贵的;敢于牺牲,心怀大耘众苍生的……什么人不要?嗯,在朝已混成老油条的不要……

    一时间上哪找这样的人去,以为是河边的石子随便捡么。

    但偏偏许重手上当真有这样一个人,几乎符合柯峭的全部条件,这人便是邵秋庭。

    许重不敢说,其实邵秋庭就是为了柯峭培养提拔的,他怕他一说破,万一这学生疑心这是柯启授意的,倔脾气一犯,那可就大事不妙,说不定眼前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其实柯峭也需要办事圆融又不失原则,进退有度成熟老练,甚至能说会道花言巧语的……他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把能披荆斩棘的刀,出鞘的剑,暂时也就不想难为许重了。也幸亏他没和许重说出这想法,不然许重估计要当场吐一口老血了。

    革新之路是艰难,可再艰难柯峭竟也一路顶下来了,这是许重没想到的。几年来大耘国内乱象渐趋平息,农人开始纷纷回归田亩,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许重不禁老怀大慰,之前他还一直担心这学生会中途打退堂鼓。

    本以为大好前景就要到来,可偏偏天不作美,近年来灾害不断,粮食歉收农桑不济,各路豪强或趁机兼并土地或强取豪夺,照样民不聊生。貌似平静的表象下其实暗流汹涌,让人愈发感受到革新之路的重重阻力。

    这样的形势下,边关战火再起,这次声势浩大,伍修是势在必得。

    粮草告急。

    边关的压力骤增,许兴急的嘴里起了几个燎泡,每日不停地派探马去打听情况。所幸他对敌经验丰富,又熟悉环境地理,总能出奇制胜。开战以来双方交锋十数次,虽各有伤亡,许兴却没有让敌军前进的愿望得逞,来犯之敌被死死挡在枭鹰镇外。

    敌军见此开始按兵不动,不知在酝酿什么诡计,战事暂处胶着状态。

    这样的对峙令许兴喜忧参半。一方面他刚好可以趁此等待粮草到来,自然求之不得;可万一粮草迟迟不到,也许便会白白贻误战机。

    许兴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暂坚守不出,伺机而动。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纵使许兴心急如焚,粮草就是不见动静。几天前探马就已告知运送粮草的车辆早已于习州陆凌县启程,枭鹰镇位于曲鸣县境内,陆凌距曲鸣最多不过十日路程,如今眼看七八天过去,许兴每天派快马沿路前往哨探,却是连个人影子也没瞧见。

    其实这些年军需短缺现象一直存在,只是战事让这一点愈发凸显和紧迫。许兴早就设法在附近筹粮应急,但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虽然手下的许多将士已跟随他多年,全都忠心耿耿视死如归,他还是不想将此事过早公布于众,因为那样很可能会使军心动摇,到时必将不战自败。

    但纸包不住火,除非粮草早日到来,这件事说与不说早晚也会露馅,只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恰此时军中有兵士患了皮肤病,许兴为了节省粮食,便命人采来大量野菜和到米中煮食,只说此种野菜有预防身痒的功效,叫大家同食防病,不过是为了尽量延长时间,以待军粮到来。

    纪蔓主帅康释见战事毫无进展,生怕伍修怪罪下来,正自着急,忽有探马递上密报,康释展开纸卷一瞧,不禁喜上眉梢——小小纸卷上只得一字:病。

    对方军营兵士正在闹病,大好时机不可错过。

    康释点兵布将,便欲夜半围而攻之,不料半路上于黑矮的山脊两侧忽然伏兵四起,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回到营寨,康释平息怒气,总结教训,决定改变策略。耐住性子等了两天,这日终于探到了对方真正的消息,这次的纸卷上依旧只是一个字:“粮”。

    康释看着这个字,脸上浮起残酷的冷笑来。

    边关岌岌可危。

    邵秋庭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临危受命,被柯峭紧急派去陆凌筹粮,但这一去,便没了消息。

    地耳这几天的担心焦虑像野草一样疯长,今天实在是已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才下了决心来偷柯峭的寒鸦,谁知马毛还没碰到一根,便被拿个正着。

    现在对着柯峭,她已是无力掩饰,心里的想法已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是为了邵秋庭吧?”

    看着地耳的样子,柯峭心下一阵难过,却还是平静地问道,“可你去了有什么用呢?找不到他也救不了他。”

    地耳就知道,他早清楚她的动机,所以才想方设法不让她出府。不过冷静下来一想,他的话倒是没错,自己去了也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细思半晌,地耳忽地抬起头来:“你是说你有办法?”

    几年来她隐隐感到,柯峭的身份,似乎并不只是被弃那样简单。

    “是。”

    “真的?”她两眼放光,双手不由自主抓上他的臂膀,“可你——你能成?你愿意去?”

    他轻描淡写:“放心,一切交给我就好。况且我本来也正准备去一趟陆凌。”

    前方急需粮草,后方比前方还兵荒马乱,陆凌是此次筹粮的重中之重,决不允许有闪失。这样的重任,派别人去柯峭根本放心不下,毫无疑问,前去筹粮之人非邵秋庭莫属。

    因京里的事也正是千头万绪,他一直无法脱身。其实前几天他一得到邵秋庭失踪的消息,就已立即派人前去陆凌打探了,本想等过了这一两天,这里的事一有头绪他马上就亲自过去的,但现在见地耳这么着急,他决定立即走一趟。只是他这一走,许重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地耳转动着眼珠儿,深呼吸一下:“那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我保证,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放心不下他。

    看她用这样的神态和自己说着这样的话,柯峭心里若利刃卷过一般痛楚起来。他一直知道,邵秋庭在她心里比自己重要……重要的多。

    也罢,就算她提出再无理的要求,此刻他也会答应她,更何况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求他。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可以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地耳见他忽然一脸坏笑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忙问:“什么条件?”

    “你吻我一下,我便带你一起去……”

    “柯峭!”地耳瞪起眼睛,扭头道,“你再这样,我真生气啦!”

    当然她并不会真生气,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有事没事寻她开心的恶习,她只是在思谋怎样才能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还能让他带她一起走。

    “好啦好啦,逗你玩儿哪,”柯峭忽略心中那阵失望,看着地耳笑道,“等我回过了尚书大人,明天咱们就起程如何?”

    地耳闻言欣喜地转过头来,正巧看见他的白牙在夕阳温暖的光线里闪了一闪,在这个本应开心的时刻,不知为何心里却蓦地揪痛了一下。

    几年来,面对他时心里这种没来由的疼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直莫名其妙,直到此刻才醒悟到,原来这几天自己费尽心机想要避开他独自出府,不是怕他发现怕他阻止,而是怕他生气怕他难过啊。

    她一点都不想让他难过,因为他一难过,她就心疼。

    ——从什么时候起,看见他难过会心疼的?地耳完全摸不着头绪。

    她怔怔地想,原来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回避的东西么?

    边关战事激烈,这些日子为了筹粮,他和父亲都忙得没日没夜不可开交,因为她的任性,现在他却放下一切在府里陪着她。她自责的同时猛然意识到,这是爱吧?所以他才肯这样纵容她?

    暮色里,她又仔细看了看他,暗自揣摩:这样看来,他以前说的那些话连同刚才的……也许真不是开玩笑?

    这一刻她被困扰了许久的心开始一丝丝变得清明起来,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以往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的话,为什么会在他面前争强好胜,为什么会在他怀里发软,为什么会心痛……

    她想原来爱情来时只是一刹那的事啊,但自己认识它的过程却这样漫长。她不由笑了,只觉整个身心都舒畅起来。

    她很想走上去吻他一下,可转念一想,这时候吻他,会不会有点像交易,他这方面心思重,万一他以为,为了卲秋庭她连这个都肯做了,万一他以为这个吻并不真诚怎么办?

    嗯,不急。

    她看着他,微微眯着眼,心思流转间决定现在先不告诉他自己已想明白了。

    这些年,她似乎没做过什么让他真正高兴的事。地耳决定等这件事过后,要给柯峭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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