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美人凭栏
言时见她神色无异,才往下说。
“为了把戏做足,必要时,你我可能需要在阿萝表妹面前表现得亲近一些,诸如相拥,执手等,例如妹妹在阿萝表妹跟前摔伤了,我可能还得背起,或者抱起妹妹。”
念起这条时,淡然如言时,亦是红了脸,他肃了肃神色,补充道:“但妹妹放心,一切亲密止步于……亲吻,总之我不会趁机对妹妹行不轨之事。”
江窈虽听得脸红,但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
“妹妹以为什么?”言时挑了挑眉。
“没什么。”她接过字据,“事不宜迟,便从现在开始谋划吧。”
“现在?”言时望了望窗外,此刻天已暗下,外头唯有一轮明月与檐下灯笼遥遥相应,这么晚了还能作甚?
“对,就是现在。”江窈重复一遍,正襟危坐着,手支着下巴在想对策。
这二人如今相互不喜欢,当务之急,是要在其中制造误解,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被对方深深钟情着,从而寄希望于自己,才能促成这笔两头吃的买卖。
她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空白信笺,推到言时跟前,拿起笔递给他。
“姐姐不喜欢主动送上门的郎君,喜欢若即若离、清冷如谪仙的,言时哥哥越是献殷勤,她越会反感,你现在立刻写一封情信,能多深情就多深情,末了再邀她中秋出来赏月,我回府后转交给姐姐,她读了这般肉麻的信,定会觉得言时哥哥你掉价了。”
言时憋住笑,颔首赞许道,“此计甚妙,妹妹稍等,我想想措辞。”
他沉吟稍许,提笔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页纸,尽是缠绵悱恻之语,连江窈这种前世背过上百首旖旎诗文的人见了,也不禁哆嗦了下。
“没想到言时哥哥平时看着一本正经,肉麻起来也能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年在国子监,同窗中有不少风流才子,我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言时笑笑,在信的末尾题上自己的名字,放入信封中装好,递给她。
“那就劳烦妹妹替为周旋了。”
江窈把信妥善收好,“那我先回去了,明早我过来回话,顺道捎我一程。”
“好,我送妹妹出门。”
上马车前,言时忽然叫住江窈。
“妹妹。”
“嗯?怎么了?”
江窈回过头,只见言时立在轿前,手仍停留在半空,维持着方才扶她上车的姿势。
他目光和煦,“我只是想说,在我心里,阿窈妹妹只有一个,谁也无可取代。”
“啊?”她不解地看着他,“世上本来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江窈啊。”
言时嘴角噙笑,“不错。”
真是古里古怪……
江窈拉上了轿帘,但心中确实受用了,本因为他那位陌生的心上人而生出的烦闷,被这句话抚慰一二。
*
回到云府,江窈直奔云萝院里。
“姐姐,坏了坏了,大事不好了!”她拿着信,急匆匆地闯入房中。
云萝方沐浴完,从浴房中出来,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寝衣,瞧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慌得连外衫都顾不上穿。
“二妹妹,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一时也说不清。”江窈递过手中的信,“姐姐,你还是先看看这信吧。”
云萝心中一咯噔,忙接过信拆开来看,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待看到邀她赏月的那句时,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她愕然抬头看着江窈,不解多于困扰,“妹妹,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窈叹了口气,“我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言时哥哥对姐姐你可谓情深似海啊,我邀他中秋一道赏月,结果他竟说花好月圆之夜,更想陪姐姐,还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我务必交到姐姐手上。”
云萝看着通篇矫揉造作、词藻堆砌的信,哭笑不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总之,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江窈趁机上前,细细道来。
“我试探了下,问言时哥哥为何会独独钟情于姐姐你,他说了,他仰慕姐姐端方矜持、清冷如月的气度,姐姐越是对他若即若离的,他越无法自拔。”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表兄喜欢这样的姑娘。”云萝万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我该如何应对呢,妹妹可有高见?”
江窈卖弄地笑了笑。
“姐姐,我们可以顺势而为啊,他既喜欢疏离的,你便热络一些,所以三日后中秋赏月,你不仅得去,还得带上自己绣的荷包呀帕子啊,主动献殷勤,我就不信到时他还会觉得姐姐清冷矜持。”
云萝看着信笺上最后那句“望务必赴约”,叹了口气,“好,那我去见见他。”
“嗯,姐姐放心,你我两头发力,我这阵子会再加把劲,争取让言时哥哥早日移情别恋。”江窈心满意足,又安抚了她。
“那我就指着妹妹了。”云萝拉过江窈的手,“只是我不大想与表兄独处,所以中秋那夜,妹妹可要陪我一块去。”
“那是自然。”江窈一口应下。
她不跟着去,万一这两人之中有一个耐不住性子,直接与对方挑明了,她岂不是要白忙活一场?
中秋这夜。
用过晚膳后,云府原本安排了赏月宴,但云萝和江窈以约了京中闺秀赏月为由,征得长辈同意,相携着上了马车。
三人来到望江楼,此高楼靠近东江边上,平日登高望江的文人墨客就络绎不绝,今日正值佳节,来客更是络绎不绝,皆是京中有头有脸之人,可谓是一座难求。
好在言时平日里认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提前给他预留了一个雅间。
来之前,江窈已在私底下分别嘱咐过言时和云萝,千万不能露馅儿,要时刻假装对对方情真意切。
这二人都很听话,但显然他们都不大会做戏,端着架子,客套得跟初次见面一样,江窈夹在中间忙前忙后,活脱脱一个媒婆。
“妹妹。”言时忽然打断她。
“望江楼的江景极美,尤其是月圆之夜,这雅间窗开得太小,表妹若是想赏景,不妨到外头看一看。”
他突然叫她“表妹”,江窈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言时这是要开始同云萝演戏了,脸皮薄,不愿让她看去了回头笑话他,忙笑着退了出去。
这望江楼共有六层,他们这是在第五层,来客稀少,此时贵客们都在雅间内畅聊,正好与人叨扰,江窈一人趴在外头的栏杆上,眼睛盯着江面,耳朵却时刻留神着对面雅间的动静。
听着听着,她走了神。
这望江楼前世李崇心带她来过,彼时她刚随他背井离乡来到京城不久,见什么都是新奇的,虽平日里不是对月伤怀的性子,但彼时为了附庸风雅,仍是倚在廊上愣愣看了半晌。
高楼之下,是东江,月光映照下,江水波光粼粼,自高处往下望,似一条蜿蜒而过的银龙。
其实东江很美,只是前世她在这里伤了心,便不再觉得美了。
重生已有九年,上一世的记忆已渐渐淡去,当初见到江水便会头晕干呕,如今她已能从容面对。
伤已渐痊愈,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江窈意兴阑珊,冷着脸转过身,和正从楼梯上走下的人对了个正着,她装作没看见,要往雅间的方向走去。
李崇心正负手从楼上踱步而下,身穿一件靛蓝色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麒麟银玉冠,端的是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下到一半时,余光瞧见一抹冷清的淡月色,原是一个伶俜少女正凭栏远望,她背对着他,只勉强看到侧颜,鼻梁小巧高挺,下颚紧收,显出一股倔强来。
半趴在栏杆上,姿态并不端雅,但别有一股淡然散漫的风姿。
此刻他才深切领悟到,为何古人要将廊唤作“美人靠”。
昨夜那个死活回想不起来的梦忽然清晰了,梦里他领着一个少女,于中秋之夜登上高楼。中途偶遇旧友,他扔下她去楼上寒暄了几句,再下楼梯时,便瞧见那少女卸下了端方的架子,慵懒地趴在栏杆边。
梦中的他还兴致盎然看了一会,觉得此刻的女子较之往常娴雅的模样,更为鲜活有趣,后来她察觉到了脚步声,愕然回头。
隔着面纱,也能看出来她僵了一瞬,而后理了理鬓发,又变了清雅得体的样子。
脑中一阵痛麻,隐约有什么冲破阻隔试图冲出来,恰在此时,那少女回过身来。
没戴着面纱,那双美目同梦中一般无二,李崇心的心跳漏了一瞬。
那姑娘分明看到他了,目不斜视,从他跟前走过去,他不明白,明明两人素无往来,更谈不上结怨,为何每次她看到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追上去问候一声,哪怕只换来她一句淡漠的敷衍也好。
然而不远处雅间的门开了,走出一位白衣玉冠的青年,正是先前在郭侯府时,横空出现,又把她抱走的言少卿。他望着少女的眼中柔情满溢,而那姑娘,一见到他,眼底冰霜顷刻间融化作一汪清泉。
心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这样的清澈的眼里,本应该装着他的。
李崇心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感到无奈,他紧闭双眼,用力捏了捏眉头。
理好心绪,再度睁开眼时,那一双人已经走进了雅间里,廊上空空荡荡,唯有清冷的月光照射过来,满地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