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理寺外
“为何想发财?”云二爷又问。
“额……”
江窈组织了下措辞,“我觉得银子才是世上最牢靠、最不会骗人的东西。”
听到这话,云二爷平静无波的面上总算有了微弱的波澜,“此话怎讲?”
“我不想嫁人。”江窈鼓起勇气直视他,“但在这世道,女子不嫁人却能活的潇洒肆意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你觉得有了银子,就可以仅靠自己也能好好活着。”云二爷接下话,“可你爹爹不缺一张吃饭的嘴,你便是终身不嫁,他也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话是这个理儿,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江窈喃喃道,“但世事无常嘛,难保哪天我爹就债台高筑,或者翻脸不认人。”
“我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云二爷凝眸打量着眼前正是大好年华的侄女,才十七八岁的少女,明明因阅历寥寥而一脸懵懂,但怪的是那眼里又掺杂了一些似是看破红尘,心灰意冷的情绪。
他问江窈。“你年纪轻轻,怎会又这种想法呢?”
总不能说她重活了一世吧?江窈只说,“没吃过猪肉,可我见过猪跑,故而不敢轻易把命运托付出去。”
“这样。”云二爷略一颔首,“可经商需要本金,需要人手,更需要头脑。这些,你觉得自己如今具备哪样?”
本像是嘲讽的话,因为他平和的语调,反倒像在循循善诱,江窈诚实地摇摇头,“一样都没有。”
云二爷早已料到,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阅历?便道:“那你先跟着我在酒楼里做事吧。”
“多谢二叔。”
江窈欣喜若狂地朝云二爷鞠了个大大的躬,同时又疑惑,“为何不是当铺?”
“做生意无非是琢磨人心,深究他人的欲望,而你现在白纸一张,酒楼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更能助你识人断事。”
江窈了悟,“原是如此,谢二叔提点!”
“嗯,今日就算了,明日一早你再过来吧。”云二爷又开始拿起算盘,潜心忙活。
从当铺出来后,江窈又在西市逛了逛,刻意留意着那些坐贾行商们接人待物的姿态,发觉多数商人都是一个做派,脸上堆着笑,铆足了劲将声音提到最高好拉客。
像二叔这般气质的商人,算是异类。
*
要从西市回城东,大理寺是必经之路。
时下正是六七月,是老天爷最喜怒无常的月份,方才还晴朗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甚至还察觉到变了天,豆大的雨点已砸到脑袋上。
江窈漫无目的地瞎转悠,恰好走到大理寺附近,本想到了前头再雇辆马车,谁知下起雨了。
她只好跑到大理寺墙根的檐下避雨。
正值黄昏,不一会,陆陆续续地从里头走出穿着官服的官员们。
见到墙边立了个貌美少女正在避雨,个个都侧目望了过来,有年轻胆大的,撑着伞过来询问,“这位姑娘可是被雨困住了?不知姑娘家住何方?若是顺路,在下可送姑娘一程。”
“不必劳烦了,我一会就走。”江窈婉拒了,用袖摆擦了擦掉落额头的雨滴。
少女生得娇媚,额际的碎发被雨沾湿,本来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一双眼中又惯常带着冷意。
倒更像是九天玄女不慎跌落凡尘,即便狼狈,也依旧高不可攀。
那年轻官员萌生了退意。
但话已说出口,退回去只会显得懦弱,亦不够君子,索性将手中的伞递给她,“既然姑娘另有打算,在下也不叨扰,这伞就赠予姑娘避雨吧。”
“不必劳烦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
那年轻官员闻声一回头,看到来人后,忙对穿绛红色官服的青年致意,“言少卿。”
言时撑着伞,立在雨幕之下,长身玉立,眉目舒朗,一身官服穿在身上,又显出几分公事公办的不近人情。
他同那官员略微颔首,随即径直走到江窈跟前,将头顶的伞偏打在她上方。
“阿窈是在等我?”
听到这声熟稔亲密的称谓,方才要献殷勤的官员明白了,佳人这是名花有主。
想起今日一早在大理寺内传开的流言,这位姑娘是谁不言而喻。只是谁能想到,人人称赞洁身自好,品行端方的大理寺的言少卿,竟也逃不出美人的温柔乡,还未成婚就养外室,据说连女儿都有了。
直到那陌生官员走远了,江窈还是懵的,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青年,犹疑地唤了声。“言时哥哥?”
倒不是没认出来,这张清俊出挑又熟悉的脸,她看了两世,怎会认不出来。
只是看惯了穿着白衣青衫,温和无害的言时哥哥,如今他穿着官袍一身矜贵的气度,让她不由觉得陌生。
还破天荒地没叫二妹妹,唤她阿窈。
言时看到江窈呆愣的神情,心中一动,只觉当年那个娇憨的二妹妹又回来了。
青年低下头温柔地笑道:“二妹妹可是被这身官服唬住了。”
江窈点了点头,笑道:“是被唬住了,甚至觉得若我犯了事,你定会公事公办,板着脸把我抓起来就地正法。”
言时仍是笑,这一笑,身上的红色官服不再显得威严,只衬得他面白唇红。
这模样,真是勾人啊。
江窈心中暗自感慨,而后言时说话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且身为朝廷命官,自是要清正廉洁的,但若是二妹妹的话……”
他拉长了语调,说话慢悠悠的,有些故弄玄虚,江窈忍不住追问,“会怎样?”
言时接了下去:“会丢了网,随妹妹一块逃之夭夭,浪迹天涯去。”
江窈噗嗤一笑,调侃道:“但我还得考虑考虑,要不要带着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块儿。”
言时笑着上前一步,同她并肩而立,轻声催促道,“走吧二妹妹,我骑马送你。”
江窈本想答应,她虽不像其他姑娘那样,觉得同乘一骑伤风败俗,但一想到自己如今长大了,也知道要考虑分寸了。
故婉拒了言时:“这会下着雨也不便骑马,我雇辆马车就好。”
言时抬头看了看天,天际乌云散去,只剩零星的几丝,哪还有什么雨?
他垂下眼帘,无声叹息。
二妹妹长大了,知道避嫌了。
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言时退一步道:“这天儿是不便骑马,不如我和妹妹一道乘轿吧,送完二妹妹,我再回去。”
他都这样说了,江窈再拒绝也不大好,倒像是有意疏远,言时毕竟对她比对亲表妹还好,她也不能寒了他的心,便同意了。
二人坐在轿中,江窈安静地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头出神。
言时端坐在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
二妹妹小时候娇俏可爱,尤其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都能酿出蜜来,如今还是同少时一样明媚,但不笑时,就有一股冷傲倔强的味道。
“二妹妹怎会出现在大理寺附近?”
他出言打断了江窈的走神。
江窈放下轿帘,收回目光。
接着笑吟吟地同他说起今日和二叔的会面,见言时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她也来了兴致,又说起和二叔谈的那些话。
“妹妹当真不嫁人了?”言时听了她的叙述,心里一惊,蹙起眉头来。
江窈斩钉截铁地点头。“我现在觉着情情爱爱都太没劲,还是挣银子有意思。”
看来她心里的执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深。言时心知不能强行扭转她的想法,只说,“二妹妹高兴就好。”
江窈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若我生意做大了,届时你我官商同流合污,岂不横扫京城,独霸商界。”
言时笑了,“能跟二妹妹同上一条船,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到了云府,江窈邀请言时入府喝口茶,但他推脱有事就不进府了,她便同他告别,刚进了府里,恰好碰到云萝,云萝相当热络地过来问候。
江窈指了指门外,告诉她,“言表兄刚刚顺路捎了我一程,这会应该还没走,你们要不要见一见?”
她倒没有当媒婆的喜好,只是不习惯云萝异常的热情,想把她支走。
谁知云萝一听到言时的名字,脸上的笑消失不见,“不了,我还是不去了。”
江窈望着云萝逃走的背影,满心狐疑。
她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言时的么?况且他们还有婚约呢,怎如今看来,云萝好像对言时无意,甚至还在躲他。
前世李夫人派来灌她落胎药那仆妇说过,云家小姐正考虑着要和表兄退亲。
算了算时间,差不离是这个时候。
再一结合那夜逛街时她提起“老婆本”时,言时怅然若失的神情,还有那句“姻缘之事不可强求”,她有了定论。
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而这落花正是言时。原是这么一回事,江窈一合掌,觉得自己捋顺了那二人之间的关系,
正为自己的聪明得意着,本已离去的云萝却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个帖子,递给江窈。“险些忘了说,三日后郭侯爷府上有一场诗会,届时京中勋贵人家的子弟都会去,爹爹说让二妹妹也去。”
“我?”江窈反手指着自己,“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大老粗,又不会作诗,去给云家丢人?”
云萝被她这话逗乐了,以袖掩嘴笑道:“爹爹说了,这些人家中都有人在各部任要职,妹妹既然要行商,多认识些人准没坏处。”
江窈记起今日二叔说的那些话,被说服了,接过了云萝手里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