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家三口
“哎哎,这怎么跑了?!”
郭易比言时本人还着急。
言时倒是满不在意的神色,缄默不语,只凝眸眺望着消失在长廊尽头那逶迤的红色裙摆,忽而低头释怀一笑。
这是失落了?不对,除了失落还有些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放下公务,特地沐浴更衣赶来只为见佳人一眼,佳人却扭头就走,只施舍他一个背影,连郭易这旁观者都替他难过。他拍拍言时肩膀,和稀泥地安慰道:“二妹妹长大了,也知道近乡情更怯了。”
言时不置可否,来都来了,顺势和如临大敌立在那儿的云萝问候。“阿萝表妹。”
云萝一脸“不是我”、“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神情,“二妹妹方才突然想起,三叔和三婶找她有要紧事,这才急匆匆往回跑。”
“她应当是未留意到表兄来了。”
“不然以她对表兄的喜欢,定会抛下一切事情赶过来。”
“……要不,阿萝去看看?”
言时越是表现得平淡,云萝心里越是七上八下的,此时此刻她觉着自己不是言时名义上的未婚妻,而是替他在心上人面前周旋美言的红娘。
当年江窈离开后,言时便同她摊牌了。他对她无意,恰好她也迷途知返。二人本想跟长辈提出解除婚约,但后来双双改变了主意。
彼时言时连中两元,金榜题名是板儿上钉钉的事了,阿娘不愿意让这乘龙快婿飞入别人家,念得她耳朵都要长茧;就算退了婚,阿娘也会替她再寻佳婿,想想就头疼。
正巧成了他人眼里香饽饽的言时也觉得不堪其扰,二人商定了,暂时保留婚约,替彼此省去诸多麻烦。
这些年,言时一直是从她这儿得知有关江窈的只言片语。
听闻二妹妹总算长高了,欣慰之意溢于言表;听闻二妹妹如今排斥男女情爱,成日放出豪言,只信金银,不信真情,又是一脸的怅然若失。
云萝自认不是痴情人,看到冷静自持的表兄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里,都避不开为情所困的劫,更是坚定了自己迷途知返、成人之美的信念。
她可不想再度陷入为爱失去理智的困境,更不想让那困扰她数年的噩梦成真。
梦里六亲不认的表兄,实在叫人胆寒。
*
终究是没见到江窈。
言时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郭易对他也还算了解,别看这厮此时宠辱不惊,若真放任他回去,不知道心里得如何折磨自己。定又会一连几日埋头公务。
得让他出来散散心,疏解心中憋闷,便提议道:“反正都出来了,难不成要回大理寺继续玩儿命干活?不如一道逛逛这附近的夜市吧。”
“那便逛逛吧。”言时意兴阑珊地翻身上马,随郭易去了这附近的夜市。
这是城东最繁华的一条街,茶楼酒肆便是在夜里也灯火通明,来客络绎不绝。街道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小摊,卖些精巧玲珑的小玩意儿。
“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物件。”郭易扫了一眼,“我倒是想给我那些解语花们送上一个,可要是只送一人,其他人会吃味,若是每人送一个,买的又太多。”
言时含笑瞥他一眼。他走到一个卖簪子的小摊前,拿起一支镂花蝴蝶簪把玩着。
“公子真有眼光,这是京城里时兴的新样式,每家姑娘都人手一支嘞。”卖簪子的大婶见他似乎有意,夸大其词地介绍着。
谁知听了这话,那神仙似的公子微微蹙眉,将簪子放回去了。
“有不时兴的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这……”卖簪子的大婶为难了,“公子说笑了,这不时兴的物件压根儿没人买啊!哪个姑娘不喜欢时兴的首饰?”
神仙公子不语,垂着浓密的长睫。
街边挂着的灯笼从上往下照,将他交错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道影子,显出几分与闹市格格不入的清冷疏离。
“二妹妹的首饰,自是要与众不同的。”
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大婶在原地唏嘘,不知哪位姑娘有幸,能有这样的哥哥,连簪子都要挑独一无二的。
二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言时不紧不慢的步子突然顿了住。
前方不远处,穿着红衣的江窈怀中抱着个小女娃,正立在一个腰间佩剑、身穿黑衣的清秀男子身侧,二人有说有笑,正挑选面具。年轻男子高瘦颀长,高出江窈大半个头,侠士美人,远远望去颇为般配,
这一幕真是既温心,又扎心。
郭易一介男儿,此时也不知所措,难怪江窈不愿搭理言时,敢情是有了新欢了。
看了看身旁的言时,青年神情莫测,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目光幽远,仿佛透过远处的一家三口,望到了人世的沧海桑田、爱恨别离。
随后他缓缓迈开步子,朝着那对神仙眷侣走去。
“哎哎!你别做傻事啊!”
人人赞为君子的大理寺少卿,若当街跟有妇之夫拉扯,传出去可是要被那帮老学究们弹劾的,郭易赶紧追了上去。
却见言时并未直接走向江窈,而是先对她身侧的男子颔首致意,两人相谈甚欢,那男子遇到言时比江窈还要高兴,拉着言时就往江窈身前推。
这也太不分你我了?
郭易一头雾水上前,这才认出江窈身侧的“男子”是她那位潇洒的女护卫。
幸好是误会,他轻吁一口气。
“江窈妹妹!”郭易笑嘻嘻上前,“总算把二妹妹盼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些年,言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郭易。”言时轻声打断他。
又转过身来同江窈问候,“二妹妹,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言时哥哥。”江窈露出一个矜持的笑,也简单地回了个礼。
她摆出客客气气的态度,倒不是在拿乔,实在是前世今生都因为和男子走得太近徒增麻烦,若再不吸取教训,往后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言时含笑颔首,转而同柔姨寒暄,“这便是府上的小表妹吧?”
云知意虽才四岁半,也知道美丑,眼前的大哥哥就属于“惊为天人”的那一类,小丫头两眼放光,朝言时伸出双手,“漂亮哥哥,抱抱。”
言时一怔,随即笑容如春风拂面,朝小姑娘伸出手,将小人儿从江窈怀里接过,长身玉立的青年,抱着小小一团的孩子,画面滑稽又温馨。
云知意望了望言时,又看了看江窈,“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跟我窈姨一样好看。”
这话极大取悦了言时,他温柔地将小姑娘抱好,走到面具摊前,“想要哪个?表兄给你买。”
“这!这个!还有这个!”云知意毫不手软,一面可怜巴巴道,“我阿爹阿娘和窈姨钱袋里都是空空的,大哥哥你这么好看,一定很有钱!”
“知意。”这是什么逻辑,江窈汗颜,嗔怪一声,试图从言时怀里将堂妹接回。
言时低头看她一眼,侧身避开她伸出的手,“不碍事。”
江窈无奈地收回手,怕知意还要趁机狮子大开口,只得跟在二人身后。
“这可真像一家三口啊。”柔姨双手抱臂,心满意足地笑着。
“言时很适合带孩子。”郭易嘴上万分认同,心里却悄悄嘀咕,这厮看着宽和待人,其实小气得很,“哥哥”、“表兄”,“表妹”、“二妹妹”,分得清的很!
长长的街道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言时尽量放慢了步子,状似不经意问起江窈,“二妹妹此番回来,可有何打算?”
“我是听闻二叔也在京城才来这的,打算跟他讨教讨教做生意的窍门。”江窈吃着言时给她和知意买的糖葫芦,环视周围林立的商铺,那络绎不绝的不是客人,是长了脚自行往店里涌的银子。
“没想到二妹妹仍坚守着当年富甲一方的志向。”言时叹息道。
“那当然,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坐拥金山银山,万事不求人。”她咬下一颗山楂,酸得直呲牙咧嘴,全无方才衿漠冷艳的样子。
“除了赚钱,就没有别的愿望了么?”言时侧首,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这话问得有意思,江窈轻挑眉尾,“有了银子,其他愿望不也就能实现了么。”
“世事也并非尽能用钱解决。”
言时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如这街上的商铺酒楼,虽日进斗金,但官府一句话,就能轻易将整间酒楼查封。”
“这话是有道理,可我这榆木脑袋,之乎者也都念不明白,况且女子也不能去当官。”江窈轻声叹息。
言时还想说什么,又觉逼得太紧反会适得其反,只说:“二妹妹想做,就去做吧。”
“我为官三年,也攒下薄银几两,若二妹妹需要本金,尽可来找我。”
江窈自知长大了,也该有点分寸,哪怕他是真心实意的,自己也不能当真接受,笑道,“言哥哥还未成家呢,你的钱留着攒老婆本儿吧!”
言时轻声叹息,显出几分低落。
“姻缘之事不可强求。”
但可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