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柔姨托付
“我……我暴打过他。”
柔姨心虚地把头藏到了粗大的树杈后,像只鸵鸟一样。
江窈不敢置信,“打得重么?”
“挺重的。”柔姨声音更小了,“好像腿上还留了疤。”
江窈虚虚地抹了把冷汗,“可方才三叔提起你的时候还挺高兴,我没察觉到他记仇啊。”
“是么?”柔姨探出脑袋。
“嗯!三叔还夸柔姨功夫了得。”江窈再度劝说,“三叔听说是给姨你治病,还挺高兴的。”
“算了。”一听到治病,柔姨的脑袋又藏了起来,“人要脸树要皮,这太难为情。”
看来不光是打人那般简单,江窈往前一步,小声地问:“所以柔姨能不能给我说一说,你跟三叔有何渊源?”
“啊……这太难堪了。”柔姨晃起树干,榕树叶子落了江窈一身,最后还是交待了。
“我是个女子。”她开了个头。
“嗯,所以跟三叔有何关系?”
柔姨深吸一口气,“我是个女子,虽然看上去不大像,可我就是个女子。”
她仍在固执地重复这句话,这回江窈没有追问,任她继续往下说:“遇到心仪的男子,我也会喜欢上。可从小到大,没有男子看得上我,唉,谁会喜欢一个半点女人味也没有的姑娘呢?”
“倒是常有小姑娘误以为我是男子,还示好的,可我喜欢的是男人啊。”
“后来总算有个男子对我颇为赏识,时常夸我英姿飒爽,我以为终于有人看上我了,加上那人性情温柔……我也挺喜欢的。”
柔姨又叹了口气,“可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位公子好龙阳,他只是把我误认成了男子才对我好。”
“我气急败坏,就打了他一顿。”
“那位公子,就是三叔罢?”江窈小心发问,生怕不慎伤害到柔姨脆弱的一颗心。
柔姨默认了,江窈一时不知如何开解,她能体会柔姨当时的难过和愤怒,过了好一会,柔姨自己喃喃道:“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是有意欺骗,可当时我实在是……太气了。”
“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他,所以我又怎好意思求他帮忙。”
“姑娘,以后你要好好用功,好生照顾自己,外头不好闯,你还是留在云家吧,至少不用挨饿受冻。”
“要是怕将来嫁了人夫婿成了负心汉欺负你,你就找个赘婿上门,不需要有权有势,但一定得脾气好,能容人,就像言小公子那样……”
“停停停!”
听着这一长串“遗言”,江窈头都大了,“柔姨,你才二十多岁,别自暴自弃!”
真令人啼笑皆非,此时她反倒更像个长辈,“不就是脸面吗,脸面比命重要?你若是过意不去,大不了将来我们发财之后给三叔补上一份厚礼。”
“留得小命在,不怕没钱花。”
“待我们有了钱,哪怕是要找男人,也有各色各样的男倌任我们挑选,还能天天不重样,要多少有多少。”
越说越离谱了。
柔姨老脸通红,“姑娘!你现在是大家闺秀了,怎能有这般出格的想法?”
“只是打个比方。”江窈双手一摊。
话糙理不糙,柔姨被她说服了,乖乖地跟着江窈去找云三爷。
看着柔姨特地换上的裙子,江窈失笑,“姨如今不用说,三叔也知道你是女子。”
柔姨很执着,“我其实不喜穿裙衫,只是不想显得是明知他好这口,便刻意作男子装扮去取悦他。”
江窈也不再劝,都不是超脱凡尘的圣人,谁没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云三爷住的院子在府里东侧,她们去到时,三叔正在园子里晾晒草药。
满园子的草药香味,江窈屏着气,扣了扣半敞的院门,“三叔,我可以进来吗。”
云三爷抬头看到是她,笑着招手:“进来吧,不必多礼,一切随意。”
江窈拉着浑身僵直的柔姨进了院子,因为紧张,柔姨走路甚至开始同手同脚,云三爷倒是淡然,仿佛跟柔姨从无过节,只是点头之交。
“这位便是你家柔姨吧?”
江窈点点头,又扯了扯柔姨衣袖,“姨,你快跟三叔说说你的毒是怎么回事吧。”
柔姨头一次说话舌头打结。“之前给一位江湖游医看过,说我这是中的漶骨散,他说不、不大好解。”
“唔……”云三爷沉吟片刻,抬头对柔姨笑了笑,“是不好解。”
“那那就不劳烦了,多谢!”得了这个回应,她非但不沮丧,反而松了口气,双手抱拳同云三爷致谢,便要跨出院门。
“不好解不代表不可解,阿柔姑娘别灰心,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职。”
云三爷温声叫住了柔姨。
江窈也拉住她,“姨你别灰心啊,三叔说了,能解!”
柔姨低着头转过身来,又鞠了一躬,“那便劳烦云大夫。”
“年少时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被人误会,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不会记仇,阿柔姑娘也别记仇。”
云三爷索性开门见山,柔姨窘迫地抬起头,他又笑了,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她被这温暖的笑感染了,放松了下来,“说到底,是我太冲动了,我跟三爷致歉。”
云三爷摆摆手,“不说这些虚的了,先看病。”
一番功夫下来,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云三爷看完诊,没有直接问柔姨,反倒回头找身后立着的江窈,“若是你柔姨不在身边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江窈懵了,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柔姨也懵了,看到江窈哭了,眼睛也开始泛红。
云三爷更懵了。
他止住相对而泣的主仆俩人,“你们这是作甚?我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带你柔姨去南疆治病。”
“怎、怎么还有救?”江窈抹了把脸上的泪。
云三爷噗嗤一笑,“这毒虽然罕见,但有人可解,只不过那老巫医人在西南深山里隐居,加之脾气古怪,不会轻易给人看病。”
“不过那是领我入门的师父,若是我带着去,应当可以征得师父允许,只是此去路途遥远,怕是得耗个一年半载。”
江窈这才知道,三叔方才不是在暗示她可以着手准备后事,而是想征得她同意带柔姨去西南求医。
她喜出望外,抬袖胡乱擦一把脸上斑驳的泪,“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还有爹爹和嬷嬷照顾我,再说,只要能给柔姨解毒就好,哪怕让我一辈子不见柔姨都可以!”
此话一出,本来红了眼眶的柔姨绷不住了,抱住江窈,跟个大松狮狗一样用脑袋来回蹭着她:“好姑娘,可柔姨舍不得你……”
看着这主仆情深的画面,云三爷又好笑又无奈。“我要南边去给家父的一位故友看病,正好顺路,所以得劳烦江姑娘先回去拾掇行装,明日一早便启程。”
江窈和柔姨不约而同抬头,“这么快?!”
“那位长辈的病来得急,家中正束手无策。”云三爷说。
“我们这就回去拾掇!绝不耽误三叔治病!”抬眼看了看天已近黄昏,江窈拉起柔姨就往自己院中跑,跨出院门时又猛一停下,朝着云三爷深深一鞠躬。
“多谢三叔!”
云三爷双手抱臂,偏着脑袋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二人远走后,云三爷蜇身返回内屋,摇着头喃喃自语道:“医者仁心,我竟然骗了病人,罪过罪过。”
想到江窈娇憨可爱的笑颜,云三爷又欣慰起来,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替你留住闺女啊。
这一夜的息雾院尤其热闹,念在柔姨就要去远游,福嬷嬷特地准许她们今夜在院中不必讲究规矩,随意就好。
院中的婢子听闻柔姨要走,亦是悲喜交加,悲的是着英姿挺拔的“小哥”要走了,喜的也是她总算要走了,她们再也不必每日见到她都得克制住内心萌动的春心,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个女子!
这一夜江窈很晚才睡,不舍地抱着柔姨说了大半夜的话,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睡下,凌晨时分,柔姨摸了摸小姑娘光滑的小脸,不舍地走出房间。
轻手轻脚来到树下,三两下便攀上了树,随后从树上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后。
次日江窈起晚了,日上三竿时她才睁开眼,前来服侍的福嬷嬷说,柔姨半个时辰前去找云三爷了,眼下约莫已离府。
江窈仍存着希冀,迅速穿好衣裳便往云三爷院子的方向跑去,心想也许三叔有事耽搁,他们还未启程呢。
可到了三叔的院子,已是人去院空,江窈一边笑着自己的小孩心性,一边往回走。
路过庆祝青竹院时,正巧言时从里面推开院门。看到江窈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意外,“二妹妹,柔姨走了?”
“嗯……”江窈正低落,也就忘了去深究言时怎么知道柔姨今日要走。
言时敞开院门,作出邀她进门的姿态,“昨日福生出府,带了一些新奇的小零嘴回来,二妹妹肯不肯赏脸尝一尝?”
进了院里,果真竹亭里的桌上摆着一堆吃食,都是些江窈喜欢吃的。
江窈也不客气,熟稔地在竹椅上坐下,言时上前替她把那些吃食都打开,再一个个拿给她,挨个尝一轮下来,小肚子已八分饱。
看着小姑娘饱足的神情,言时想到凌晨时分的不速之客。
江窈正在吃的这些吃食原是柔姨用来贿赂言时的,柔姨想得简单,觉得姑娘整日能在言时那里吃到零嘴,言时定然也是个馋猫,便买了些江窈素日喜欢的吃食来送言时。
那时他刚起床方打开房门,见那边树上跃下一个身影。
是二妹妹院中的女护卫柔姨,柔姨手里拿着一堆吃食,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头上的树叶。“打扰了,言小公子。”
“不碍事。”言时道,“您是来找我的么?”
柔姨也不再客套,直言她要出远门求医,放心不下江窈,便来找言时,希望他在书院时能多照顾一二。
临走前,柔姨托付了言时一些关于江窈的日常喜好,言时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其实此举只是为了让柔姨放心。
二妹妹的喜好,他早已烂熟于心。
言时未经思索答应柔姨,“照顾妹妹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这一照顾,就照顾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