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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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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微生说她想当单老师的课代表,阿瓷没有同意,直接忽略过她的发言,依旧点了赵亚归。许微生当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下课铃打响后,她直接拿过单阿瓷的水杯就往办公室走,丝毫不理会在她身后还没反应的人。

    中间交作业时,每每到三班课代表,她们的办公室门就一阵叮啷作响,比风还急迅,俩人争着抢着往里挤。

    万上捷还打趣:“单老师好受欢迎啊。”

    单阿瓷为此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排课表看着俩人放在桌子上争抢到的作业。

    赵亚归刚放下就被万老师叫过去,抱着三班历史试卷一块儿出去了,只有许微生还在桌前站着。单阿瓷看着面前两摞排布潦草的作业本,拿起左边最上面的一个。本子的封面已经被揉捻到撕裂了一角,她放在桌子上用手掌顺了下,发现是多此一举后便又扔回了原处。

    许微生还站在旁边,单阿瓷已经习以为常。她拿过右边书架上的译本,抬头向许微生看过去时,她已经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自觉地坐了下去。顺便把两摞作业本叠在一起,往桌子里一推,又抽出自己的那个放到最上面,双手撑腮地支在桌子上。

    “单老师,那天陈情就是晕了,到医院就醒了,他爸打了他一顿。”

    “单老师,真的是意外,我是好学生来着。”

    “单老师,你看我收的作业最快最多,我想当你的课代表。我俄语才是最好的。”

    许微生一刻不停,说着说着还直接整个人都趴到了桌面上,一会儿摸摸绿草叶子,一会儿扯扯单阿瓷衣袖上的穗穗。

    单阿瓷从翻译中抬起头,胳膊挪了一下,从许微生的手里夺出来。

    “你怎么老在我这儿待着?”

    “你这儿环境舒服。”

    “快上课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不想上历史。”

    单阿瓷把她拽绿叶子的手拍开:“那你想干嘛?马上月考了,能不能好好学习。”

    “我好好学习就能当课代表吗?”

    “为什么这么执着。”

    听到她问,许微生愣了会儿。其实许微生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对上眼缘儿了吧,也可能是别的。

    她直起趴弯的背,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戳在自己的作业本儿上,“可能是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吧。”

    月中考试结束以后,卷子下发的那一刻,许微生就如愿以偿的当上了课代表。原因是二班有同学在楼道里跟高三陈情干起来了,两个人都打到了医院,险些动刀子,性质恶劣,学校责令休学回家闭门思过半个月。

    但是陈情由于父亲的原因,家里托上下找了关系,让他草草一篇检讨书就放过了。

    这学期高二三班平均分大幅度下滑,这次月考就靠赵亚归的成绩吊着,校主任开会最终做出决定,把三班赵亚归转到二班,等闭门思过的同学回来再替补到三班的空位上。

    三班一开始不同意,但也没办法,还是把人给放走了。至此三班俄语课代表就如愿变成了许微生,二班还是赵亚归。

    坐在办公室里的单阿瓷也悄悄歇了口气,还没歇多久,办公室的门“叩叩”两声又响了。下课的张文丽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背着书包的许微生。

    她进来倒是不多话,一直安安静静的。

    张文丽放下手里收的一摞儿画满了彩色的a4纸,端着水杯走到水壶边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杯,歇了会儿才提起早收拾好的背包,想约阿瓷一块儿回去。结果看到依旧坐在桌子边的许微生就放弃了。

    “哎呀算了。万老师今天也请假,那我就一个人走了。”她拜拜手,“单老师,走之前记得给那一排花浇水啊,我有事,就先撤了。”

    单阿瓷忙着手里的卷子,没抬头的应了声。

    许微生在门碰上的那一刹那就卸了书包,走到前面杂物柜旁边端起接满了水的水壶,转身到窗边一排排的淋下去。等单阿瓷收起卷子的时候,许微生已经放好水壶走过来了,她略微讶异。

    许微生把椅子放回原位,拎起书包,“老师我们走吧。”

    尽管不是一条路,但是许微生每到下午放学就跟单阿瓷一起走,已经快半个月了。一开始她还在校门口等,后来在楼下,然后是楼梯口,今天竟然直接跑进办公室里来了。

    路上她也一直没什么话,安静地跟在身边,时不时的戳一下胳膊,要不就说些有的没的。

    刚开始单阿瓷还问了她原因,她嘻嘻哈哈的一会儿说自己一个人有点儿孤单,一会儿又说怕陈情报复,然后扯到单阿瓷身上,觉得她年龄小,自己不放心。

    单阿瓷听了只觉得好笑,眨了眨眼,没理。

    赵亚归自从发现自己是跟单阿瓷住一条巷子以后,天天早上路过她的门前都要放缓自行车的速度。不明白是在期待着她突然推门出来,还是这里有放缓速度的防滑带。

    前几天回家的时候大姨包了饺子,叫所有人都别做饭了,叫她三妹一块儿过去吃,让赵亚归回家抓紧喊他妈过来。

    盛出来的第一碗饺子没过凉水,他下意识的去接,说:“我要放凉水。”

    他大姨拍开他的爪子,喊她孙女过来,“不是给你的。晶晶,你去,把这碗饺子给阿瓷家送过去。”

    赵亚归咂摸了一下,先拽住晶晶没让她走,说:“那个阿瓷?谁家?”

    “前面,就去年送羊的时候,我让你送面包的单姥姥家。”

    他似乎想了几秒,记忆里的房子涌现,他突然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原来是她家。”

    “你还记得啊。”

    “那让他去吧,我想看电视。”晶晶连忙把碗放桌子上,眨眼间人就跑了。

    赵亚归端起来就走,“我去了。”

    他大姨在后头喊:“真知道啊?你别跑错了。”

    “错不了。”

    单阿瓷开门前以为还是之前的小姑娘,她专门从桌子上的小篮筐里抓了一大把巧克力糖拿在手里。上次给她她不好意思接,推诿两句才拿着跑了。这次她放在了一个小袋子里,打算一开门就让她塞口袋里。

    正低头呢,结果一片阴影隔绝身后的路灯罩在她的身上,头顶瓮一下传来一道声音:“单老师,这是我大姨给你的饺子。”

    这里的路灯看不清楚,只将将能照着路,他一个这么大的人突然一下吓了她一跳。怔松半刻她才愣愣的开口:“你大姨?”

    “啊,”他让出一条缝隙,向里指指,“那家。前几次也送了吧?”

    单阿瓷探出个脑袋来往里看,她问:“李奶奶?”

    “是,是。李少茹。”赵亚归说着,把饺子盘儿递了过去。

    “白菜猪肉的,还有洋葱鸡肉。”

    单阿瓷接过来,抬头看上去,“谢谢。”

    赵亚归摆摆手,“别客气。我也没想到这么凑巧。”

    一袋巧克力糖还是送了出去,单阿瓷也没多做解释。

    六月初的时候天气转暖,周末的一大早单阿瓷就被一阵拍门声给叫醒了。前一天晚上她睡不着,熬夜翻译了四五篇章节,抱着毯子在客厅睡着了。

    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理了两下头发走出去开门,门外是穿的特别喜庆的李少茹。

    单阿瓷眨巴眨巴眼,把头发往耳后顺了下:“李奶奶。”

    李少茹说今天她生日,全家也认识阿瓷,都让叫她一块儿下馆子去吃饭。

    “你姥你妈都不在这儿,老毛子又离咱们太远。以前晚上我们还打麻将,今天就你一个人,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李少茹伸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丝,“咱今儿下午下馆子。”

    单阿瓷换身衣服洗完脸,拿着之前晶晶送过来的几个盘子跟李少茹一起过去了。

    中午是在家里大院儿摆的流水席,请了周围好几个小姐妹。盘间好几个人看到阿瓷都来拉家常,像她刚从莫斯科回来的时候一样,又都在问着最近她们那边儿好不好,怎么样了,有电话吧,通过几次电话,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都一一当成耳旁风,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但是人太多了,热闹的她抽不开身。正想要不尿遁吧,面前的桌子上忽然落下一个盘子,“砰”的一声:“菜都齐了啊,姨都赶紧吃吧。”

    单阿瓷抬头往上看,正巧跟赵亚归对上视线。赵亚归朝她笑笑,她摊了摊手。

    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也稍微好了一些,单阿瓷离开这里的位置走到小孩的那桌,跟赵亚归坐一起,现场就她俩年龄相仿。在陌生的环境里,熟悉的人会让单阿瓷自在很多。

    中间吃开了,单阿瓷看了看后面那个几乎半头白发,看起来比李少茹还老的人,她琢磨着开口,挺好奇的问:“为什么李奶奶叫她‘三妹’?”

    赵亚归头也不回的说:“因为她年龄小。”

    单阿瓷:“”

    赵亚归给旁边的小孩夹了两筷子鱼肉,扭头看着无语的单阿瓷一下就笑了,他说:“那是我妈。”

    “啊?”

    他吸了口气,放下筷子端起桃汁喝了一口后歪头看着单阿瓷似乎想了想。

    放下手里的东西,身边的小孩子已经在院子里闹起来了,你追我赶,葡萄树的叶子无风也在飘扬。

    “还记得之前看新闻,我说,‘也该回来了吧’。”

    “记得。”

    “那是我哥。”他陷入到回忆里,客厅的收音机被晶晶拿了出来,点开开关放到了院子的花坛上。音乐放送里正播的是黄磊的《边走边唱》

    李少茹端着在中央大街买的伏特加,转了两圈觉得不尽兴,弓下身体一把拽起正吃蘸饺子的三妹,李少秋。

    她把手里的酒杯塞进李少秋的手里,“起来呀,大伙儿一起唱,我们要跳。”院子里一下热闹火热起来。

    李少茹从桌上端起李少秋的酒杯,拽着她的胳膊在爬满墙的葡萄树下跳俄罗斯的双人舞。

    单阿瓷和赵亚归看着,李少秋即使半头白发,多出的皱纹开始布满了脸颊,现在的活力也难掩美丽。

    赵亚归看回她,“他在中苏边境当兵。”透过看她的视线好像在回忆里寻找往事,眼睛逐渐开始迷惘。

    “七八年那一批的兵,在学校里选上就走了。”

    “我妈说,那时候知道他要去边界当兵了,全家特别高兴,同时也很担心。临行前跟他说了很多话,嘱咐他,要常写信回家。”

    “我哥也听进去了。一连两年,家里收到的信都能写一本书了。可是等到八零年二月,家里已经快五个月没收到那边儿的信。我妈整天惶惶不安,我爸从厂子里回来一直沉默,全家也没人敢大声猜测什么,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因为五月前我哥曾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信里说,最近边界局势不稳,周围动荡,恐不能常常写信寄回家,希望父母保重身体。”

    到这儿单阿瓷基本就猜到些什么了,但她没说话,把时间都留给了赵亚归。

    后面收音机里的音乐排到了关淑怡的《李香兰》

    赵亚归缓缓的说:“由于一直吃不下饭,上吐下泻没有力气,三月我爸妈去了趟卫生所,查出来怀了我。医生让她少想那么多,心事太多了,孩子都不太稳。”

    “突然查出来怀孕,家里有了高兴的事,阴霾一下消失。那以后开始,每隔段时间就能收到从边界发过来的几十块钱,只有地址,没有署名,连一个字都没有。但是家人多少还是安慰了一些,也都不避讳了,猜着我哥他是不是做什么秘密任务呢,不好抛头露脸。”

    “可是一直等到十一月我快出生了,除了一些钱以外,那边儿还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家里又开始慌,其实那时候她们也多多少少都猜到一点儿了,可我爸妈不管什么死活,只认我哥写的信。等生下来以后,就给我起了个名,叫‘赵亚归’。”

    “我哥是‘赵亚东’,她们希望我哥快点儿归家,或者说,以后我能带他归家。”

    “那之后我妈就长了特别多的白头发,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年纪大一点儿。其实这群人里边儿,我妈是最小的。这些年钱也没寄了,真正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后来我爸厂里并厂,他被迫下岗开汽车,直到我姐生之前,家里一直都是沉默的。”

    单阿瓷停下了戳鱼头的筷子,她斟酌了一下开口:“可能”

    可能什么她没再往下说了。赵亚归跟她对视一眼,也心照不宣。

    “不过都是提着一口气而已,有点儿念想总比没有的好。”赵亚归用旁边晶晶的筷子帮她把鱼头分成两半。

    “指不定他一直都在执行秘密任务呢。”他看过去,“对吧。”

    单阿瓷挑了一筷子嫩肉:“谁知道呢,说不准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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