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西去长安
“灯笼花”谈起她的登儒哥,总是眉飞色舞,兴致很高。
从她那里,艾华了解到更多“讲究人”的“讲究事”。
高登儒看到妹妹登玉走出了闺门,随着迎亲的人就要离去了。
突然,妹妹转过身来,望着因劳累而显得消瘦的哥哥,泪水在眼窩打转。
此时,她能说什么呢?哥哥太苦了,她在哥哥的庇护下长大,她比任何人都感谢哥哥,心疼哥哥。
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村子的尽头,哥哥登儒的眼眶也湿润了,不知自己今后生活的路如何走下去。
本该受到庇护的人,却庇护别人。应由大人承担的事竟由当哥的担起来。
以前还有妹妹相伴,现在这几间房子里只剩下了他和白猫,孤苦伶仃。
高登儒把妹妹排场体面地嫁到了山外,尽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
此后,高登儒干活时便干活,闷着头使劲。开会时便开会,呆呆地听,尽量不往人群堆里挤。
只是偶尔有当兵的人给家长写来信,请他给念一念,让他代笔写几个字回封信。他每次都照着办,完了就又回到他黝黑的小屋里去。
小猫儿依然肥壮,然而,他已无昔日的心思逗猫儿。
又过了两年,登儒进入了而立之年了,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些许皱纹,像奇特复杂的一部书,读下去让人心酸。
看上去,他好像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一天早晨,邻居递给了他一封信,是从祖国大西北的省城长安市寄来的。
他在那里有个亲三叔,是他父亲高贤哲的亲弟弟,名叫高贤友。
原来,当年三叔叔在开封城里上学,后来没有音讯,生死不明。
解放后他们也到处打听过,只是无处寻,村子里的人都以为他三叔叔在外打仗死了。
直到三叔叔突然来了信,才知道三叔叔当兵跟了解放军。
解放后,三叔叔由部队转业到石油部门工作,任河州油田管理局的副局长,享受老干部的“特供”待遇。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高登儒和奶奶及妹妹高登玉一起到了三叔叔那里,他被安置到油田钻井,高登玉上学。
然而,两年后奶奶去世了,他和妹妹离开了三叔叔,回到了老家。
“男儿未遂平生志,空负堂堂七尽躯。今后,日子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吗?”他想。
一年后,他给三叔叔写信,讲明自己在家乡里的情况,希望能在油田安排一个工作。
不久,三叔叔高贤友回信告诉他,可以去找他。
能够脱离农村,成为一名工人,是众多农民梦寐以求的事。
他自然十分高兴,憧憬着参加工作后的美好未来。
他立即去办理户口迁移手续,这是参加工作的必要程序。
但到了他所在的黄家岗公社,从头凉到脚。时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路克举却以他父亲犯过错误,不予办理。
三叔叔那边见户口迁不来,干着急,没办法,好不容易弄的一个照顾指标,作废了。
就这样,他进油田工作的事,成了泡影。
过了一年,高登儒仍孑然一身,便不得不催着叔叔帮忙,让组织上再照顾一下,给他安排个工作。
一九七三年,三叔叔又来信了,告诉他立即去河州,并说家乡的户口手续可以先不办,去了等几年再说,免得再惹麻烦。
登儒喜出望外。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盘算着临走之前该有哪些事要做。
想起祖上留下的几间房,虽然久经风雨,还算牢固,圆圆的大木柱子支撑着远远地伸出的房檐。
除三间堂屋外,还有三间拐角的偏屋,窗户是刻花缕纹的黑色木棂,虽然油漆早已脱落近半,但木质好,没有朽蚀虫啮的痕迹。
屋内还有几件祖上的物品:黑色的方柜,圆腿红漆长条桌,一张铜环钉锁的大贡桌,一只小巧精致的梳妆桌。
特别是那一个首饰胭脂盒,制作精美,形状雅致,层层开启的大小盒子,设计得精巧让人称奇。
人走了,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还留它做什么?
卖掉!明天就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要。
事不宜迟,等三叔叔来了信确定具体日期,便可以毫无牵挂地启程,永远不再回来。
再一想,家里的物件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卖掉啊,就把家具送给大妈、五妈和“灯笼花”家。
登儒要进大城市的消息不胫而走,全村人都议论,有的跑过来问究竟,有的来祝贺,他一时成了村子里的核心人物。
经确认后,有的开始围着他的老房子看,翻倒他的老木椅瞧,还有的琢磨着,院子里的粪坑里能掏出多少担肥。
太阳快落山的功夫,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硬拉登儒去吃晚饭,说是他妈妈的意思,给他饯行。
谁知此一去,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请他吃饭的小伙子叫周华林,是本生产小队周晨财的长子,年龄小他好多岁,中学毕业,在村子里干农活。
平日里他们俩好得如同一个人,都是光棍汉,常在一个床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
华林家的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碗刚炒好的菜。
除了鸡蛋,千张豆腐外,还有一盘红鲜鲜的麻虾,两条红烧鲫鱼,半瓶散发着香气的酒。
他没酒量,但因心里爽快,还是端起了酒盅。
顶着满天的星光,黄佳儒走在了返回的田埂路上。
此时,他迷迷糊糊地望着隐藏在夜色中的宅院,口里喷散着酒气,冷风一吹,使他想起了刚才的情景。
在华林的热情款待中,他们谈起了在一起的许多往事。说到激动处,他拉过华林,说:
“你跟我一起走吧,到那儿,我给三叔叔求求情,看他能不能给你也安排个工作,今后咱们还能在一起。”
“好哇,我陪你一起去”。
回到家,登儒感到自己的话多么可笑:
我有什么能力来帮助别人解决人生的重大难题呢?他一下陷入进了迷惘之中。
他望了望天,星星向他眨着眼,星星那么遥远深隧,星星后面是什么,他不得知。
他有些后悔,不该轻易许诺华林。但古人说,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呀,我怎么可以食言呢?
最后,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信心:带着华林一块儿走,到了地方找三叔叔再说吧。
一个月后,登儒和送行的十多个人一起,在贤城的照相馆里照了个合影。
照片上,每个人都神情肃然,似乎大有“灞桥摘柳,依依惜别”、“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人自伤心水自流,从此天涯两相隔”的感慨。
高登儒在火车站告别了妹妹登玉,告别了乡亲父老,与周华林一起,登上了西去的火车。
此时,透过车窗,他望了一眼故乡的原野。在山的那边,有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故土,现在要远去了,熟悉的山水永远留在了那里。
此时的他,像只出笼的鸟儿,飞向了蓝天,在白云间遨翔。
再见了,黄土地!再见了,茅草房!
登儒长长地出一口气,就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郁闷都从心中驱赶出来了。
同时,他留恋那许许多多关心帮助他的人,留恋妹妹高登玉。
那只白猫送给了五妈,他在想着猫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