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品格四
此时,李问熙被他妙语连珠逗得开心,却突然团扇掩面,冷冷道:“今日倒是嘴甜,可我还是手疼。”
谢青山神色一僵,果然见到她的手背上还有三条红痕。
那红痕怎么好似淤血得更严重了?
他连忙道,“臣实在是关心则乱,失了分寸,殿下便是要打我骂我,也都使得。只是,我虽责罚了公主,但公主进步极大,若是大典之日去帝庙见列祖列宗,可焚香告之。”他的眼中闪烁着诚挚的光芒,对她的爱意溢于言表。
李问熙神色于是柔和且亲切了起来:“你不是宽慰我?”
“不敢,那我岂不是欺君了?”谢青山轻声解释道,“殿下,日后你登基了,那朝中宫中,多的是口蜜腹剑、温柔和顺的小人,但为君者,又岂能只听美言,听不得诤言呢?臣愿效仿魏征,为殿下之镜。便是陛下怨我恨我,也在所不惜。”
他一番花言巧语十分恳切,说得自己都当了真。
日后他篡位,也不过是如此安慰自己——女王心慈,治国无能……他不是篡位,而是被禅让。
“哦——!”李问熙恍然,顽皮的笑下面却是狠意:“你是说,我不是明主?”
谢青山微笑,“殿下未曾取臣狗命,可见是个明主。”
李问熙曾经见谢青山,总是又爱又怕又敬。若他偶尔自贬玩笑,她总会被逗得直笑。可如今,她心里一阵恶心。
她现在才发觉,谢青山说的字字句句,都有目的、都是为了塑造强化他虚假的形象。
李问熙于是也装出温柔样子来:“青山哥哥,你对我真好。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你,会说俏皮话逗我开心,只是你一进了书房,就凶得吓人。”
谢青山知道此刻需要哄着她,也耐心道:“我又如何舍得对殿下如此疾言厉色,我原最喜欢殿下笑,晓花初绽,冰雪消融,亦美不过殿下去。”
如此花言巧语,听得一旁的谢环直皱眉。
昨日她还以为殿下已经看透了这个谢青山,怎么今日又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了?
谢环虽与谢家沾亲带故,但是对于这个心机深沉的晚辈一直无甚好感。
这时,一个穿着秋色衬衣、黑色包臀裙的女官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金色的手机:“殿下,尚政娘娘打了电话来。”
李问熙盯着手机,没有去接。
尚政娘娘是她的二姨母,是她血脉至亲的长辈。给尚政娘娘配手机,原是为了偷懒,早晚请安方便。谁知姨母一学会了用手机,找她找得更勤了,随便想到什么事,就一个电话打来。
登基大典还不够姨母忙么?总不会又是为了那个事吧……
“殿下?”女官看看她,又看看谢青山。
于是谢青山上前拿起电话来。
果然,尚政娘娘仍是为了那一件事:“谢太傅也在?太好了,殿下即将登基,但后宫依然空虚,平日里连个贴心的人也没有。我已为她选了二十多个贵族儿郎,便请殿下与太傅一同去挑选吧。”
谢青山脸上一寒。
明明在燕国和傲来国,都是男子为王,后宫佳丽三千,可到了东林就改了天地……不平之间,他仍应了下来,向李问熙转达了。
——国夫不可妒,他得忍。
太和公主秀眉一簇,接过手机来开了公放道:“姨母何必如此着急?现在燕国与傲来国或许随时开战。那燕国狼子野心,说不准何时便要将我们吞并了去,横竖我这个女王有没有命做也两说,何必现下里为我后宫着急。”
“孽障,可不许胡说!快呸掉!”尚政娘娘在电话里急急喝止了她,“你自然会守住我东林百年基业的!”
旁边的女官抬眼看了一眼谢青山,笑道:“公主乃天命之女,自然是福泽绵长,尚政娘娘也只是叫殿下先看看,并不急着决定的。若是都没有中意的,一个不选也使得。”
谢青山知晓她那一眼的含义,是在提醒他不要顶个妒夫的头衔,帮忙规劝,于是携起公主的手来,柔声道:“走吧,尚政娘娘的脾气,你也知道,不过是去看看。”
——横竖选谁,也盖不过他的男主光环就是了。
李问熙嘟囔道:“不必去也知道,姨母想要我纳了林稷……”说着,她不露痕迹把手抽了回来。
历代女王,无不是千挑百选得意郎君,选上七八个养在宫里也是正常,但若再多,就要被骂昏君了。
这些郎君,不但容貌必须是一等一的好,其余学识、才华、品行,乃至一些隐秘尺寸,也都得出类拔萃,甚至还要政审祖上三代。
除此之外,历代女王们的喜好也不同,有喜爱浓眉大眼儒雅端庄的,有青睐单眼皮清俊可人的,有偏好鲶鱼长相的,有痴迷猴系帅哥的……
被选中的国夫,往往会成为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内帅哥的流行趋势。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谢青山只当李问熙在耍脾气,故意道:“林稷是先皇钦点探花郎,容貌更是万中无一,殿下为何不喜?”
林稷一直被国民戏称之为“天选国夫”“贫民灰郎君”,意为可以满足一切皇室的变态要求的顶尖帅哥,也是目前国夫大热人选的票选第二名。
——至于第一名,当然就是他谢青山了。
李问熙于是冷笑,“我原无所谓喜或不喜,是他很不喜我。我虽为君主,但是做不出那等强迫人的事来。”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她想到了谢青山夺位后,强制征求民间貌美女子入宫,颇为鄙夷。
林稷虽然出身寒门,却一身傲骨,脾气又硬,她就算再喜欢他那出众的样貌,也绝不会强迫他。
为人君者,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固然可以恣意妄为,但若这点自制力也没有,便猪狗不如。
于是,她冷冷地抬手,“罢了,若是不去,姨母必定不高兴,去看看吧。”
女官奉月连忙引路,向着尚政宫偏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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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政宫在皇宫中轴线的右侧,颇为尊贵雅致。
此时偏殿的重重珠帘之后,一群郎君正谈笑风生。
他们或穿白衣,清俊不俗;或穿紫袍,雍容贵气;或着玄衣,沉着稳重……真真是玉树临风,却又各有不同。
再看他们的装饰,玉佩琳琅,璎珞领扣,皆是用了心的。
大约认为新帝喜欢谢青山那般的文雅书卷气男子,他们绝少用金银之色,远远望去,颇似画中仙人汇聚一堂。
但在一众美男子之中,最出众又奇特的,当属那一身米白色运动衣装扮的林稷!
他靠着椅背,大剌剌地张着长腿,从衣裳到坐姿,从皱起的浓眉到抿起的嘴唇,都透露着他对此事的十分反感。
诸位郎君都知道,林稷虽然出身贫寒,但可是皇宫的常客了。
昔时尚政娘娘陪同先帝南巡,少年的林稷阴差阳错救了尚政娘娘一命。娘娘感激他,也欣赏他容貌绝伦,谈吐不俗,便招他入宫中和贵族孩子一起学习,每日由皇家专车接送。
清贫的林稷很珍惜这个机会,格外努力。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女王和尚政娘娘将他列为了太和公主的国夫人选,最不济,做个如意郎,也是好的。
——说白了就是童养夫。
但他才不愿!
他恨李问熙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还恨不及,又岂会愿意做她的备选!?!
“林兄,今日要见殿下,你怎穿得如此?”坐在林稷身边的玄衣男子,乃是林稷的学长王义,他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续了些微的髭须,看上去有些老成。用女孩子们的话来说,是个雅痞的帅大叔。
王义见好友只穿着一身不像样的运动衣便来了,有些为他着急。
这王义的声音低醇,十分好听,倒叫正向里走的太和公主脚下一顿,不由站在外面想多听几句。
林稷冷笑,他的声音却又比王义还要动人十分,似有古琴之音,又似深谷幽泉。
这醇厚动人的声音此刻却说着无情的话:“我与公主向来不投缘,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尚政娘娘逼迫……”他冷哼一声,顿了顿,“罢了,横竖她也看我不上,我如何穿,也无所谓了。”
他的声音不但好听,说话时还带着东林国南方特有的口音,很像是偶像剧的男主角在现场背台词。
李问熙背着手、不做声地听着,自然知道林稷在说什么……
当年林稷救了尚政娘娘,母亲便要他进宫伴读。他虽然出身卑微,却聪明,屡屡考试都是第一。
彼时李问熙年纪还小,总是考不过他,又被周围坏心眼的贵族孩子一撺掇,便对这个异类屡屡嘲笑!
——“你的衣裳几日未换了,总是同一身!”
——“喂,你这吃的是什么啊,馒头咸菜,我养的狗都不吃。”
——“你这么白,不会天天在家里偷吃涂改液吧!”
——“你会用笔记本么?不会见都没见过吧!你们快看,他打字一指禅诶!”
林稷对她而言,就是个漂亮的、便宜的、新奇的宠物。每当她嘲笑林稷时,男孩总是红着脸,一声不吭,亦不反驳。
可有一日,她又嘲笑林稷衣着寒酸,不幸被母亲听到了。沛德女帝为此勃然大怒,罚她在林家门口跪三天!
母亲说道:“为君者,爱子民,爱天下,是以上天才会授以王权!可一个能够入宫读书的寒门学子尚且被你如此傲慢对待,我怎能相信你关切百姓的生活!我对你大为失望,你就在这里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跪着,好好反省!我亦要在太庙跪上三日,怪我没将你教好!”
李问熙受此奇耻大辱,是绝不肯跪的。但是她也不敢走,戳在林家门口嚎啕大哭。
闹市里,储君在自家门口哭得好比杀猪,大家都在围观,换谁也觉得心惊胆寒!
林稷的父母害怕她哭伤了身子,送她汤水,林稷心地善良,也不忍,送了包子给她。
谁知李问熙才喝了一口汤,抬头看见了他,立刻就夺过包子追着他砸,还哭骂道:“你滚,谁要你假惺惺!谁要吃你的破东西!臭东西!烂东西!”
林稷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大骂道:“李问熙你神经病啊!”
普天之下,也只有林稷敢这么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