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021章说服
“不去。”
洛静婉坚定不移地说道。她的手抚摸在突起的碎页上，随意地展平，而后翻过去。
新的一面画着南方边远越州的地形，越州多海湾峡谷，密林常有瘴气，不适宜人居住，但是盛产稻米、河鱼。也有两个城镇可以称得上鱼米之乡。
然而越州并不是我朝的辖属，而是尚未清除干净的东吴残部的寄居之地。
小的时候，洛静婉的父亲洛安、宋恭的父亲宋思年以及还是罪臣的陛下，常常会聚在一块，扬言终有一日会统一九州。他们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从中原腹地，北抗袁氏，南击东吴，直至十多年前，建立新朝，接着彻底剿灭袁氏。
现在唯一还剩下的就是这越州的东吴势力。
从长安到越州，必然要经过她阿娘死在的荆州。洛静婉的目光，低垂在方寸大的越州地图之上，但是思绪早已飘远到北方的荆州。
荆州据长江而引汉水，乃是物阜民丰的战略要地，也曾是洛静婉最喜欢的地方。
只可惜，如今关于那里只剩下痛苦的回忆。
洛静婉背影一动不动地坐着，洛静娴以为她还在介意上次外出发病的事情，起身走到她旁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抚地说着：“阿愉放心，姐姐同你保证，我们从出门就坐上马车，直至到了玄武寺，径入佛堂，绝不与其他人有任何的接触。”
洛静娴的目光温柔而坚毅。
宋恪见状，急忙接着洛静娴的话茬，继续说道：“若是阿婉姐姐允准的话，我也想去凭吊。虽然那时我因为年纪小，对先丞相夫人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总听我大哥提起，她是个很好的人，很会照顾我们这些孩子。”
“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阿婉姐姐不受其他人打扰。”
上次还是他出手救助得太迟，否则怎么会让洛静婉留下如此之深的阴影。只是他当初还不明白洛静婉的疯病到底有多严重，总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不要贸然靠近惹洛静婉厌烦。
现在，反正洛静婉已经烦透他了。
宋恪的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语气却是一本郑重的认真。
洛静婉闻言，回首看了看洛静娴，又看了看笑容扎眼的宋恪，明白他们是好意，但还是不予认同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解释说：“我固然是有因为上次的意外而不愿意出门。但更多的是，我不相信这些。”
她的眼眸漆黑，内里波澜不惊得如若一汪死水。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信神佛，如若上天真的有眼，又如何会让良善之人受尽苦难。什么今世悲痛，是为偿前生业果，累后世功德，那都是骗人的。我既今生已经过得不好，来世过得再好，又有何用？”
“正如阿娘……”提到阿娘，洛静婉的心上总会有一阵钝痛，虽难以名状却清晰可感。她的呼吸滞了滞，而后接着又道，“她和训儿都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我从未在清明寒食、中元冬至，见过他们的身影。”
“他们甚至……没有托过梦给我。”
洛静婉的嗓音颤了颤，染上浅浅的忧伤，满是怅惘地说道：“我只会做噩梦，不停地重复他们罹难那日的悲惨情状。”
“没有人会比我更明白，他们的死有多真实。”
“就像世人所常说的那样‘人死如灯灭’，无论我多么努力地去做多少事情，他们都不会活过来，都不会再做我的阿娘和弟弟，都不会磨灭他们曾经遭受的欺辱。”
“所以，我不去。”
洛静婉一连串的话说下来，明明数量和时间都要比寻常多得多，可是宋恪觉得她更冰冷了。她柔美的小脸紧绷得不见一丝细纹，眼眸目不转睛地平淡与人对视，双唇平展、不扬不抿得满是漠然。
她就像冬日风雪里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宋恪突然有点不敢靠近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沉默着，洛静娴却是早已习惯地用温暖迎上前去，更加用力地捏了捏洛静婉的肩膀，笑意更深地说道：“可是，阿愉，你不信神佛，姐姐信啊。”
洛静娴的笑容凄苦。
“姐姐没有亲眼见过阿娘和训儿是怎么死的，也不曾梦到他们。我总是担忧，他们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他们、照顾好你。所以，我常常会做一些道听途说、明知不可能的事情。”
“不求其他，只愿能让自己心安。”
洛静娴说着说着，眼眶已经泛红到快要流出泪来，眸中一片水花连连。
她缓缓地在洛静婉身边蹲下，五指从洛静婉的肩膀移到洛静婉的手间，轻轻地摩搓着，认真地说道：“若是你实在不愿，姐姐也不强迫你，但是姐姐总归还是希望你能去的。”
话音刚落，洛静娴的一滴泪恰好落在洛静婉的掌心。
掌心的湿热逼得洛静婉不得不去仔细地体谅姐姐的辛苦。洛静婉想起洛寻的话，洛静娴如今活得这般艰难都是因为她。虽然她不想承认，也不愿意去在乎，但是事实确实如此，且无可辩驳。
洛静婉的神色微动。
宋恪呆愣了半晌，这时总算反应过来，赶忙把握时机，再次规劝，“阿婉姐姐，只是做场法事、让人心安罢了，并非要逼迫你去相信先丞相夫人和令弟真的会就此了无遗憾。你就当是陪太子妃散散心……”
说着，宋恪有意地将声音放低，手掌做遮挡状，好像这样洛静娴就听不见似的，说着：“毕竟太子妃她前不久刚与太子殿下争吵过，你最近又犯病了好多次，她心里肯定有诸多不能言说的烦恼。你总不希望她和你一样一直痛苦到发疯吧？”
宋恪情真意切地，说得让洛静婉不由自主地又在望向洛静娴。
洛静娴也听见了宋恪的话，当即对着洛静婉，含笑地点了点头。
洛静婉无奈，她可以不管自己是不是心安，甚至恨不得让自己永远不要心安。但是，她不能不管洛静娴，洛静娴和祖母是她在世上唯一愿意承认的亲人了。
故而，她沉吟了良久，终是缓缓地说道：“好。”
就如宋恪所言，她助洛静娴心安，并不意味着自己会相信，一场法事能给已经死去的人带来改变。
随即，洛静娴便笑了，满是雀跃地望着她。洛静妩也眉眼弯弯的。宋恪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把持着还在水盆里的小猫宋叔玉，左边挥挥手，右边踢踢腿，昂扬地说着：“小玉，听见了吗，阿婉姐姐她终于愿意再出门了呢。”
说完，他怕因此提醒洛静婉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赶忙闭上嘴，接着掐了小猫的后颈一下，小猫“喵啊”一声地叫了出来。
洛静婉目光如炬，“所以，宋仲玉，其实小玉它也不全是疼，只要你掐它后颈，它就会叫出来是吗？”这些天，她注意了好几次这样的情况，起先也没想揭穿宋恪当时送小猫的时候是故意让它装可怜。但是今日，实在是觉得宋恪有点得意忘形。
他居然联合洛静娴一起设计自己？
洛静婉看似不悦的眼神对宋恪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对宋恪来讲，这还不如刚才那像冰雕的冷漠样子，顿时满不在乎地嬉笑起来，咧着嘴，龇着瓷白的牙，开朗地装傻充愣，“阿婉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然后立马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给小猫洗澡。
洛静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始终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目，就像是直视窗外炽烈的日光一样，温热而灼痛。
洛静婉和宋恪不说话，室内又恢复先前的安静和谐。
小半个时辰后，宋恪洗了两三遍，总算是把宋叔玉这只脏小猫洗干净。原本灰黄、棕白的毛发褪去污色，变得亮眼的黄和白。黄得像庭院里饱满的杏，白得若冬日里干净的雪。
宋恪遥遥地伸出手，一派鲜活明媚，朗声：“阿婉姐姐，现在你可以抱它了。”
洛静婉第三次从书案前回过头，猛地一看，险些以为自己瞧见了两个太阳，然后，反应过来，无悲无喜地对烟渺使了个眼色。
烟渺立马会意，代替她去把小猫抱了过来，接着，再交到她的手上。
当温暖娇小的一团落在她的膝上和掌心，伴随着轻轻的“呼呼”声，洛静婉觉得仿佛接触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这个玩意如此灵动又生机勃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在她身上左嗅嗅，右闻闻，感受到是熟悉的味道后，竟然主动地把脸蹭上她的指腹。
毛绒绒的，带着热和暖。
洛静婉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瞪大，里面终于闪现出一抹除却冷漠和悲伤的惊讶和欣然来。
她的五官好像更柔和了，映入宋恪的眼帘，让宋恪觉得不真切，就好像是得窥仙颜一般。
他的阿婉姐姐果真有美得如神女的气质。
宋恪灿然一笑，“阿婉姐姐，等到去玄武寺的那天，我再给你带另一样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