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丹城的四季模糊到只剩冬夏,十一假期前还是夏天,下一秒便入冬,连夏装都还未来得及褪下时,大风就刮来了冬天。
陆梓枫牵着林珊在秦岭的树丛间穿梭,林珊踩着落叶吱吱作响。一脚踏着一脚地往前蹦着。陆梓枫在前,林珊在后,就这么一直跑着。“你慢点儿呀”林珊渐渐跟不上陆梓枫的脚步,手跟着滑脱,“梓枫”。陆梓枫直直得坠下山崖,林珊惊呼。猛地坐起来,是梦。客厅玻璃外,天已经黑了,林珊坐在客厅沙发上伸手摸手机。
八点半。国庆假期第一天,恢复单身的第一个长假,林珊一个人在沙发上看着电影睡着。林珊划开手机,微信十几条通知,点开,一一划过,并不想细看,最后停在小武的对话框,点开。希小武,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人。久到林珊都快不记得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小武】:十一要不要来卫城?(1小时前)
【林珊】:不要
林珊回过微信后,觉得口渴,起身想去倒水,对面墙上投影幕布里约翰·桑顿口袋里插着丛玛格丽特家乡采下的小黄花,从火车里走下站台,要带玛格丽特回家。林珊站在沙发前,愣愣看着。看过无数遍的电影,连台词都会背了,却还是要在每一个假期里重温。是恋旧还是什么?林珊自己都不知道。
手机响,有微信进来。林珊拿起手机,是小武。
【小武】:钟佳淇要结婚了,你不来观礼吗?
【林珊】:他要娶你吗?
【小武】:你非要杀人诛心吗?
【林珊】:那我去干嘛?跟他没那么多。
林珊拿着手机往厨房走,拿着水杯放在饮水机下,准备接水。
【小武】:陪我去。
【林珊】:希小武,你是不是有病?
【小武】:我没病,但陆梓枫病了。
水溢满杯子,洒在地上,滴在林珊的脚上,烫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点了暂停出水的按钮。拿着抹布擦水,不知道该不该再回微信给小武。
语音进来,林珊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小武一整张脸从手机屏幕里要溢出来。
“珊姐,你那怎么黑乎乎的?”小武对着手机整理发型。
“哦,我在看电影。”
“回来一趟吧,陆梓枫病得很重。”小武很认真地对着屏幕说,“我前天去看他了,他想见你。”
“钟佳淇哪天结婚?”林珊按亮餐厅的灯,在餐桌前坐下,端着水杯慢慢地小口喝水。
“枫哥真的病得很重。”小武不答林珊的问题,自顾自说着。
“你不是让我陪你参加钟佳淇的婚礼吗?”
“他没有邀请我。”小武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隐隐带着伤。
“希小武,你怎么这么贱呢?”
“珊姐,来看看枫哥吧。好不好?”小武诚恳地求着。
林珊不说话,低头喝水。许久,缓缓开口,“我不合适去见他。”
“为什么?”小武追问。
“小武,你去参加钟佳淇的婚礼为了什么呢?见证他的幸福还是给自己添堵?”林珊看着小武,隔着屏幕突然想抱一抱这个执着于爱却被爱刺得遍体鳞伤的男人。
“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小武,我以什么身份去看他。你或是他要怎么向他太太介绍我?我要怎么介绍自己呢?你好,陆太太,我是陆梓枫的前女友?”林珊顿了顿,看着对面的小武,“像那年钟佳淇领着小薇跟你介绍说:小武,这是我的前女友。小薇,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武接不上话,尖刀出血,钝刀伤人,这么多年,心伤旧疾,他从未曾痊愈。
“小武,何必呢?都过去了,就过去吧。”林珊叹一口气,劝他也劝自己。
“可是,枫哥真的很想见你。”
“小武,人想得事儿多了,真的都能如愿吗?挂了吧。别去参加钟佳淇的婚礼,别跟自己过不去。嗯”
林珊不等小武说话,挂了视频通话。起身拿着水杯回到客厅,投影里继续放着电影:玛格丽特从南方随父北迁到米尔顿,在棉絮飞舞的车间里和盛气凌人的约翰·桑顿相遇。
电影可以不断循环,人生却不能。那些被放下的人和被遗忘的往事,无法重来。
林珊起身去餐桌旁的柜子里翻出上次喝剩的半瓶雷司令,倒在杯子里,再去冰箱里夹出几块冰放进去,坐在餐桌旁,看着杯子外晕出一层水汽。就算寒冬腊月,半干的白葡萄酒,林珊都要喝冰的。是习惯,还是执拗,不得而知。那时,在卫城,因为半冰的酒时常和陆梓枫争执。他专横,她执拗。
林珊摇了摇头,端着酒回客厅继续看电影。屏幕里,玛格丽特乘着马车离开,约翰·桑顿在窗前看着,默念“lookbackatme”。林珊轻哼,该走的人,留不住。该留的人,也赶不走。那年,她执意要走,他没有挽留。后来,他们说了很多次再见一面,却一直见面。
林珊窝在沙发里,意识渐渐模糊,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连日的疲乏,最终昏昏睡去。
又是那条无际的街,昏黄的灯光下,陆梓枫牵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手机微信提示音吵醒了没有睡熟的林珊。挣扎着拿起手机,划开,点进小武的对话框,瞬间清醒。照片里,陆梓枫满身插着管子。
林珊盯着手机,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陆梓枫竟然那样毫无尊严地躺在病床上。
【林珊】:小武,我去看他。
【小武】:好。你收拾东西,司机已经在丹城了。收拾好你给他打电话。
【林珊】:????
【小武】:枫哥已经安排好了。
【林珊】:所以,他笃定我会回去?
【小武】:没有。但是他还是让司机去接你了。
【林珊】:能不能等他太太不在的时候,我再去病房。
【小武】:枫哥不想见的人,见不到他。
因为工作关系时常出差,行李很好收拾。林珊加了几件厚衣服,出门,打电话给陆梓枫的司机陈深。这么多年,司机没换,电话也没换过。林珊拖着行李出了小区大门时,陈深已经站在车边等着了。
“深哥,好久不见。”
“珊珊,好久不见。”陈深接过林珊的行李,放在后备厢。林珊拉了车门坐进后座。
“开回去最快要6个小时,珊珊,后面有靠枕,你躺下睡一会儿吧。”陈深坐在驾驶位上,扭头和林珊说话。
“嗯。”林珊拿了靠枕抱在手里。过去很多年,林珊就是坐在后座里,和陈深一起等着陆梓枫。后来,她不想等了。剩陈深一个人等。
“深哥,梓枫病得很重吗?”车出了丹城,在暗夜的高速里疾驰。林珊终于忍不住问。
“嗯,陆总这些年越发的不注意身体,积劳成疾。”陈深没有说清陆梓枫到底什么病,“你这次去能不能多待些日子?”
“不太能。假期结束后,我还有很多工作,最后一个季度了,不好请假。”
陈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有那首《有一点动心》无限循环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街灯,像一场倒叙的幻影。
2008年深秋
外国语大学小语种系的迎新会上,希小武作为老生代表致辞。彼时的他也不过是大二的孩子。因为阿拉伯语的学生实在少得可怜,本科生和研究生一直是混在一起迎新。
林珊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学生们走来走去。林珊和叶竹两个人明明是本科部直升研究生部,却因为是研一新手又被归类为新生。林珊和叶竹举着香槟互相碰杯,无奈又无趣。希小武刚刚发完言,走到她俩身边,拿了一杯香槟。
“希小武,还记不记得你去年。”叶竹举着香槟讪笑。
“叶子姐,你还好意思说,你俩去年一整个冰激凌怼我衬衣上,我新买的衬衣,就穿了那一次。”希小武想起去年,气就不打一处来。
“后来不是请你吃饭了嘛。这么记仇可不行。”林珊拿着酒杯往希小武杯里倒,“你们现在也太敷衍了,这酒买得啥呀,这么难喝。”
“还好意思说,请我吃了一顿蛋包饭。你俩是真行。”希小武放低杯子,由着林珊倒。“咱去唱歌吧,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谁?钟佳淇?你还跟他混呢?”林珊倒完了酒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伸手往希小武身上抹。
“姐,干啥呢,新毛衣。”希小武蹦起来躲。
“小武,你听姐话,别跟钟佳淇在一块儿混。你多大他多大,他玩儿那么high,把你卖了,你还得给他数钱。”叶竹也把杯子放回桌上,扯着小武让他站好。
“你俩真啰唆。恋爱自由,我又没打算跟他结婚。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去不去呀你俩到底。”小武拿着纸巾擦林珊蹭到他身上的酒。
“去吧,反正在这也没意思。”林珊挽着叶竹,看着小武。
三个人一起出了小礼堂,往校门口走。
学校门口的停车一辆黑色的车。林珊对车不熟悉,能认出来的也就是那么几个最大众的牌子。钟佳淇从车窗看见希小武和两个女生出来。拉开车门从副驾驶下车。
“冷吧。”钟佳淇伸手揽住希小武。
“冷。”小武伸头看见主驾坐着人,再一细看,“枫哥?”
陆梓枫没有下车。晚上钟佳淇约他喝酒的时候,并不知道还要去唱歌。后来,在钟佳淇软磨硬泡下,才跟着来。所以此时,陆梓枫并不想跟谁说话。
“嗯,晚上我跟枫哥吃饭,就喊他一起了。快上车吧,冷死了”钟佳淇朝林珊和叶竹点头算是招呼。
林珊和叶竹并不待见钟佳淇,但因为跟小武熟络,也就由着他,四个人平时也一起吃饭喝酒,还算熟悉。
小武推着林珊和叶竹一起上了车。
“枫哥,你是怎么被我家大淇绑架来的?”小武往前探身,拍了陆梓枫肩膀一下。“一会儿到ktv了,我再给你们介绍吧。这两位是我的学姐,我们阿拉伯语专业的系花级任务。”
“好”陆梓枫清冷地回了一句,专心开车。
五个人到了悦豪,陆梓枫去停车,其他四个人先去包房。钟佳淇提前定了房间,不用等位。陆梓枫停好车,也去了包房。推门进去时,林珊和叶竹坐在沙发一侧,小武和钟佳淇叠坐在点唱机前的矮凳上。
“人齐了,我来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小武推开钟佳淇揽着他腰的手,站起身。“先介绍女士吧。林珊、叶竹。我师姐,研一。”说完转身,“陆梓枫,钟佳淇的好友加老板。”彼此点头示意后,有分散着坐开。
希小武是个人来疯,没人的时候就不老实,到了ktv简直有放虎归山之势,拉着叶竹和钟佳淇又唱又跳。
林珊和陆梓枫各安一角,安静地做听众。陆梓枫电话响,拉门出去接。
“这歌我要和叶子姐唱,钟佳淇你把麦给了叶子姐。”小武瞪着钟佳淇。
“小武,这是情歌对唱,你不跟我唱,你跟叶子唱个什么劲儿。”钟佳淇不肯让麦。
“赶紧的,听见没有。”小武作势要打钟佳淇头。钟佳淇乖乖把麦双手奉给叶竹。
陆梓枫接完电话进来,小武和叶竹深情对唱,林珊专注地看着屏幕,像欣赏一部电影。陆梓枫看看屏幕,看看林珊。第一次见有人在ktv里如此专注地看一首歌的mv。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后,陈深将车驶入了服务区,停好车,喊林珊。“林珊,醒醒,要不要去下洗手间。”
林珊揉着眼睛,朝窗外看,“到了?”
“没有,到洛城服务区了,我去抽支烟,你要不要下去活动一下,坐久了腿累了吧。”
“嗯。”林珊应着,却没有动身,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陆梓枫唱着歌看着她的眼睛。夜太深了,深到她以为人生倒带回了过去。